郑桃儿在灶台上做年夜饭, 邱芳在灶台下生火,姑嫂两人张罗三荤、四素、一汤、一盘橘子、一盘瓜子花生, 寓意来年过的如意, 生活十全十美。
他们选在中午过年,孩子津津有味吸母乳,郑桃儿用手护住儿子的耳朵, 钱谨裕用火柴点燃炮芯,院子里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红色的纸屑伴随烟漫天飞舞,预示来年红红火火。
郑桃儿把吃饱喝足的孩子放在床上,到堂屋吃年夜饭。自从搬到县里住,顿顿不缺荤菜,所以大家不馋肉, 慢条斯理吃饭,聊一些家长话,气氛和谐, 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大过年,每户人家里十分热闹, 客户都忙着招待亲戚和会友, 买的底料不够用, 要底料要的急,李壮几人不敢大白天背大包底料挨家挨户送。钱谨裕在家休息两天,决定大年初二他和李壮几人拎着礼品拜访好友,实际上给客户送底料, 不用担心被人察觉到异常之处,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过完正月十五,他们才喘一口气,大铁盒子里的钱早已经溢出来,大家瞅准机会把钱花出去,换一座宅子,重新往铁皮盒子里装钱。
几人满心思找房子,不知不觉柳树抽出嫩芽,厚重的棉袄换成薄棉袄,部队里来人招收文艺兵。
钱母抓着三儿媳抱怨:“你们俩口子是不是被邱芳带憨了,村里亲戚送六个鸡蛋、五毛钱来吃喜宴,你们倒好,每个桌子摆一盘红烧肉,办一场喜宴本没收回来还倒贴钱!”
微风温暖,孩子眼珠子跟随树上的树叶转,哒吧哒吧嘴。郑桃儿低头嘚嘚嘚逗儿子,孩子视线转移到母亲身上,‘啊啊…’似乎在回应母亲。
钱母瘪嘴,三儿媳到县里住,有老三护着,现在又生了儿子傍身,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
李玉兰眼不看针纳鞋底,伸头看三弟妹怀里白胖俊俏的孩子,扭头看黑的像泥鳅一样的儿子,儿子身上只有皮,哪能捏到肉。李玉兰皱着眉头想了想,放下鞋底叹气:“还是县里水土养人,黑妹子邱芳到县里住一段时间变成白娃子。”
经过大儿媳提醒,钱母想到老三说三儿媳带女儿相亲,拉住三儿媳问道:“有没有哪个小伙子说中意邱芳,啥时候把小伙子带回村里看看?陆传军和温绵绵这个月底结婚,邱芳可不能落后他们太多。”
“妈,邱芳暂时不能找对象,”钱谨裕带着一脸不乐意的丫头到院子里,只见钱母眼睛里燃烧熊熊烈火,张开嘴想开骂,他紧接着说道,“部队里来村里选文艺兵,我带她去凑热闹,没想到邱芳被选上了,三天后跟长官走。”
钱父紧跟着到院子里,掩饰不了得意的笑容,告诉家里人好消息:“整个大队只有我们家邱芳被选上。”
他被乡亲们奉承了一路,老三有能耐,女儿有出息,整个大队谁有他会教养子女!
钱母怒脸像变魔术一样瞬间变成弥勒佛脸,甩开三儿媳妇的胳膊,大步走上前抓住闺女的胳膊:“长官有没有说部队里给的补贴是多少,和男兵一样吗?大军回来探亲说普通士兵一个月给六十块钱补贴,你到部队当文艺兵,一个月怎么着也能给四十吧!”
顾娣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奉承婆婆生了一个漂亮的闺女,邱芳才能被选上:“妈,部队里管吃管住,还定期发新衣服,还给补贴,邱芳落到福气窝里,说不定被哪个军官看上,你就是军官的岳母。”
钱母笑的合不拢嘴,二儿媳说话就是好听,女儿在部队里有饭吃、有衣服穿,手里攥着补贴也花不出去。她掰正女儿的身体,不舍道:“邱芳,到部队要好好照顾自己,外边人心险恶,你一个小姑娘拿钱不安全…”
邱芳低头抠指甲,闷声道:“我不去队部当文艺兵,人家文艺兵多才多艺,有钱打扮,我一个农村土包子在部队里,人家是鲜花,我是牛粪。三嫂,那个给厂子看大门的汉子不错,他不是要到咱家认门吗?你抽时间带他来认门。”说完她闷头钻进房间里,从里面把门扣上。
小姑子对自己眨眼睛,郑桃儿冲她点头,低头抱着孩子往旁边挪一挪,努力缩小存在感。
院子里的人都傻眼了,能离开农村不离开,不是傻子嘛。
部队啊,女娃子进了部队等于掉进福窝里,听大军说部队里有好多长官没有找到对象,女儿踏出去一步就能高嫁,钱母哪能由着女儿的性子。她走到门前使劲敲房门,女儿就像死人一样对自己不理不睬,她又恼又气扬言道:“钱邱芳,你要敢不去当兵,我明天就把你嫁给村尾的瘸子,快点给我开门!”
“得咧,我让桃儿教邱芳唱歌、跳舞,想让她到部队里给你找一个压村支书一头的军官做对象,全泡汤了,”钱谨裕泄气地坐在桃儿身边,双手挠一会儿头发,忍不住念叨,“爸,假如你是市里人,要给你儿子选对象,两个姑娘长得一样俊俏,一个姑娘衣着打扮鲜亮,一个姑娘穿漏脚趾头的破鞋,你选哪个当你儿媳妇?”
钱母抢在老头子前面说道:“第一位姑娘。”
她要是市里的人,肯定给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穷丫头再好也入不了她的眼。
“妈,邱芳不去当文艺兵,她还是农村丫头,即使嫁到县里,婆家也不会高看她一眼;邱芳去当文艺兵,未来不可限量。”钱谨裕扶着桃儿站起来,到墙边推自行车带妻儿回县里,停顿一下,“你和爸考虑一下,是给她做一套合身的衣服穿到部队,还是让她继续留在农村。”
邱芳耳朵趴在门上听外边的动静,眯起眼睛,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就按三哥说的办,被部队借走那一刻,她咬死自己不情愿当文艺兵。三哥让她留在村里享受父母的关爱,她还纳闷呢,她妈只疼儿子、孙子,能疼爱她?原来是这么回事!
亲戚来参加安安百日宴,母亲不声不响收走一大半礼金,三哥说了母亲手里的礼金是她照顾侄子该得的报酬,让她不要心慈手软。邱芳下嘴唇盖住上嘴唇,嘟嘴巴朝门摇头。妈耶,爸耶,女儿等着你的关爱哦!
钱母伸手晚了一步,没拦住老三。邱芳照顾三儿媳、小孙子,该老三给邱芳做一身衣服。
三哥走了,邱芳垂头丧气打开门,无精打采扫视院子,有力无气道:“诶,嫁给瘸子挺好,至少我是鲜花。”
钱母掐不得、打不得,怕在女儿水嫩的皮肤上留下印子,到时候部队里的人不收她咋办。她唉声叹气向老头子求救,女儿嫁给瘸子她没面子,逢年过节送不了好东西;舍弃一点钱,给她找一个有权有势的女婿,孙子长大了,可以到部队投靠姑父,升职升的快,有照应啊!
李玉兰盯着活蹦乱跳的儿子发呆,她把鞋底抛进篮子里,走上前拉住小姑子的手劝道:“傻姑娘,去当文艺兵等于半个城市里人,千万别因为没有新衣服穿白白浪费难得的机会。这样吧,我们一家五口的布凑给你做一身新衣服。”
邱芳眼皮子猛地抖一下,丧气道:“我和侄子抢布,长官知道,认为我人品有问题,肯定撸了我文艺兵。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当文艺兵,大嫂,你给我做一套衣服。”
顾娣立马闭上嘴巴,钱母递给大儿媳两道飞刀眼,憨闺女笨的要死,人家求都求不来的机会,闺女不要,气的她只好割肉,连嚎两声道:“老娘给闺女做新衣服,谁敢说老娘闺女的坏话。”
工资的事母亲没有提,邱芳继续丧气,可把钱母气的死了。
*
钱谨裕一家三口回到县城里没管邱芳的事,他和李壮几人凑在一起秘密商量让黑市里的人多种材料。现在他们必须为迎接一九七八年做准备,积累资金,扩大材料的种子面积,只要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立刻建立厂房,扩大生产规模,打造老字号品牌。
钱谨裕询问他们和黑市的人谈的怎么样:“跟他们说无论种多少,我们全收,他们什么反应?”
“黑市里的人去年下半年尝到甜头,决定跟着我们干,他们会在自留地种植一些,在山上大规模种植。”封云江十分激动,大规模种植材料,说明今年他们会赚翻,一定要挣三座宅子的钱。
钱谨裕跟他们商量底料还是在老客户之间销售,小心起见不能卖给新客户底料,他见大家的热情被金钱点燃,提醒他们一句:“大家手里有钱,不要买房子,买房子去过户,容易引起工作人员怀疑。”
“对,我们钱越挣越多,必须更加小心,出一点差错,连累这个家族。”李壮心里发冷汗,想到背后的亲人,做事更加小心。
其他人也把兄弟、叔伯拉进来,家里人都挣到钱,冒的风险也大,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小心、再小心。
钱谨裕几人和黑市里的人接头,最后商议种植规模,他们好估计产量,商量要不要发展其他亲戚当当第二层卖家。和黑市里的人最终商议好种植规模,邱芳穿一身新衣服坐上部队的车,不舍地看着母亲、三哥、三嫂、侄子。
“妈,我…”不知道将要面对她的是什么,迷茫和不安促使她动了下车的念头。
钱母心都在滴血,她一直退让,不成器的东西还想留下来当村姑。她拉着老三、三儿媳往回走,断了她下车的念头。
钱谨裕回头对小丫头眨眼微笑,邱芳咧开嘴冲三哥傻笑,缩回迈出去的脚步,她要去更广阔的地方过新的人生。钱谨裕欣慰地点头,带着母亲回家,感慨道:“我们家是吃苦耐劳的贫农,以后邱芳干的好升职,部队派人来调查邱芳直系亲属成分,我们也不怕,是吧,妈!”
“昂!!!”钱母嘴巴歪了又歪,斜眼盯着老三家宽敞漂亮大院子,心中的闷气怎么也下不去。她不停告诫自己,老三家再好,也不能舍弃工分留在这里享福,女儿出嫁前,家里的成分必须好。
“诶,妈,温绵绵成分不好,大舅妈和她走的近,我怕…”钱谨裕摇头,“不说了,哪有外甥说舅舅不好。妈,我到供销社上班了,以前是邱芳照顾桃儿和安安,你想留下来,儿子求之不得,你就住邱芳的房间。”
“不行,妈回家捡牛粪挣工分,给安安娶媳妇。”钱母义正言辞拒绝坏心眼老三引诱她犯罪,想让她背上偷奸耍滑的名声,老三忒坏了。
娘家大嫂为了撮合陆传军和温绵绵,彻底得罪陆母,和陆传军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分不开。她为难了,娘家爹妈对她好,是和娘家保持亲密关系重要,还是孙子的前程重要。想起娘家大嫂最近嘚瑟的样子,见到她就说咱们传军,讽刺她被猪油蒙了眼,拒绝陆传军这么好的女婿。
钱母心里堵着怒火,端起三儿媳倒的茶灌了两口,她未来女婿一定比陆传军优秀,孙子比侄子优秀。
钱谨裕和郑桃儿静静地看着钱母变化莫测的脸,两人脸上浮现暖笑。
“不耽搁你上班了,妈回家捡牛粪。”钱母拍桌站起来,毫不犹豫跨出院门。
钱谨裕从房梁上拿下两块肥肉,骑自行车追上母亲,肉还没有塞在母亲手里,就被母亲夺走,老太太走的特别快,生怕老□□悔。
钱谨裕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自从钱母到老三家认门,一个月上老三家逛两次,拿一块咸肉或者一条咸鱼回家,她怕老三留她过夜,每次赶在老三上班的时候来,下班前赶回村里。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喜欢三儿媳,咬紧牙关憋住,不和三儿媳闹别扭。老三的街坊邻居都夸三儿媳的婆婆好,是个会疼儿媳妇的婆婆。
“谨裕妈,又来看孙子了!”柳婶佩服谨裕妈的毅力,连续三年,每月二次到县里看望三儿媳、孙子,对谨裕妈的感官好,谨裕妈每次来,拉着她去和老姐妹聊天。
“是啊,想宝贝孙子了。”钱母从怀里掏出老三送的手绢擦汗,据说国家实行家庭联产承包所有制,她坐大队里的拖拉机到县里找老三打听消息,探探有没有风险。
身穿青白色格子衬衫、深蓝色背带裤的白嫩娃娃跑到巷子里,牵奶奶的手朝柳婶喊道:“柳奶奶,我们回家了!”
柳婶笑眯眯说了声‘好’,搬着小凳子找其他老姐妹聊天。
钱母还没进门,听到一道哀怨声。
“谨裕,你三个月前没和我们商量辞了供销社的工作,妈到供销社买东西才知道。你办了厂子也没和任何人说,不是邻居到你厂子里应聘工作,谁能知道食阁坊工厂是你开的?这三年来你从没有带桃儿踏进娘家,送的礼一年比一年重,没跟我和你爸说两句话匆匆离开,”郑母忍不住哽咽,努力喘几口气,颤音道,“你跟妈说说,你和桃儿气什么?我和你爸到底哪里得罪你们,三年不进家门,不能让我们有生之年看到儿女和睦,吃一顿团圆饭吗?”
“妈,只要你和爸想吃团圆饭就能吃到,只是你和爸不愿意到我们家吃饭。”钱谨裕倒一杯茶递到岳母手里,递给岳母一条手帕。
儿媳妇第二胎生的艰难,生完孩子后身体不好,私下里和儿子商量把工作让给她表妹。儿媳妇退下来了,她和老头子才知道。儿媳妇在家里待了三年什么活也不做,孙子、孙女还是她和老伴带。
郑母眼底藏着忧思,她说了这么多话,女婿不痛不痒回她一句,她想不明白和老头子哪点对不起女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喝了一碗粥,做点饭吃继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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