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玄幻小说 > 政协委员 > 第三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阿姨,说说嘛!”素素在洗脚,两只脚丫在水盆里互相搓洗。

  “说什么啊?”杨亦柳背对着她,在方桌那儿用素素的便携式电脑打字。

  “都问你两遍了,你在打什么呀?”

  杨亦柳还是不回头:“我在打一份问卷,想了解了解咱们重点中学的同学们平时都喜欢读哪几类课外书。”

  素素不满地说:“是你们重点中学,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杨亦柳的手指停止敲键。她听出了素素的不满,终于向素素转过身,母亲般地命令:“洗多半天了?别玩水,又不是泡干菜。给我立刻擦脚,把水倒了,把盆放原处。”

  素素放好盆,向自己的小屋走去。

  杨亦柳合上电脑,往自己的茶杯里续了些水:“素素,过来。”

  素素高兴地笑了,立刻转身走回来,坐在杨亦柳对面,习惯地双手捧腮,小孩子打算听大人讲童话似的。

  “你刚才问,我对《三国演义》这一部古典小说是怎么看的,对?”

  素素点点头。

  “你读过了吗?如果读过了,那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素素不无羞愧地说:“我……读了几十页,没兴趣,《水浒传》也没兴趣。《红楼梦》读得倒还有点儿兴趣,所以断断续续地读完了。”

  杨亦柳微微一笑:“三部古典小说中,女孩子更喜欢看《红楼梦》,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我们六中要求,三部古典名著必须都在毕业前读完。说要不那样,将来升了大学,给六中丢人。”

  “关于你们六中对你们的要求,我可不便妄加评论。我认为,作为一般读者,读什么书,那是很个人的事情,顺从个人兴趣去读,只要不专读坏书,喜欢读什么书不喜欢读什么书,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谁考入了大学,而且还成了中文系的学子,居然连《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都没读过,那是未免会令大学老师们不知说什么好了。不过据我所知,这种情况在大学中文系并不是个别现象,我想大学老师们肯定早已见怪不怪了。理解万岁,那就成为大学中文学子以后再补读。”

  杨亦柳说罢,低头饮了口茶水,抬起头又说:“交流到此结束。八点多了,今天你要早点儿睡。”

  素素失望地说:“这就说完了?你等于还什么也没说啊。”

  “你还想听什么?你们明天不是考试吗?”

  “我们明天考的就是课外阅读体会,说不定考题中偏偏没有《红楼梦》。”

  “原来如此。你呀,素素,临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素素抓住杨亦柳一只手,撒娇地说:“求求你了,帮人家恶补一下嘛。”

  杨亦柳无奈地说:“好,那我就给你讲一堂启蒙课。《三国演义》这部古典小说,大气磅礴,绝对称得上是一部史诗性的小说。其中有关军事战略和战术的情节,起伏跌宕,环环相扣;也充满了丰富又复杂的人物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忽敌忽友,变化莫测;还充满了权谋和尔虞我诈的计策。如果因为这样就津津乐道那些战略和战术的孰高孰低,那些权谋的孰优孰劣,那些尔虞我诈的计策的成与败,取一种目的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部古典小说,仿佛当成是什么战例大全,权谋随想录,或什么人际指南,那实在是庸俗的,也是讨嫌的。引导人这样读书,对当代人和书的关系,实在是有害的。”

  “那……”

  “想说不少人都在这么讲,不少人也喜欢听这么讲,是?”

  素素又点点头。

  “首先你得区别,不看书,而喜欢听别人讲书,这是一回事。喜欢听别人怎么讲,这是另外一回事。看书用眼,听书用耳。同样两小时,捧卷自读,读读想想,这是一种培养勤勉素质的精神活动。正因为如此,看书久了,也是一种潜能的消耗。相比而言,仅仅用耳朵听,则轻松得多,所以小孩子听大人讲故事。西方有阅读习惯的人,到了老年,视力减退,花钱雇勤工俭学的学子为他们读书,由以前亲自阅读而变为被动倾听,这是一种最可以理解的惰性。但是一名大学生不应该这样。在大学里,老师一味讲,学子呆呆听,那也不是被提倡的教学方式。大学生和中年人,一旦惰性很强,宁听不读,是不可取的。最终的结果将会是,思想能力退化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一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居然变成一个一味听故事的人,变成一个没有故事性吸引着听什么都昏昏欲睡的人,那真是悲哀!”

  素素装出打瞌睡的样子,一下子伏在桌上,额头撞得桌面“咚”的一声响。

  杨亦柳板脸道:“好好听,别做怪样。”

  素素抬起头,哀求道:“行行好,恶补也要讲效果,给点儿干货。”

  杨亦柳忍不住扑哧笑了,随之庄重地说:“既然你只读了个开篇,那我今晚就只给讲两点——第一点,‘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么明明白白的一首词,如果都还读不懂的话,那也就白读《三国》了。”

  素素态度认真了:“那什么意思呢?”

  “这是一种温和婉转的否定词啊!曹操也罢,刘备孙权也罢,袁绍也罢,他们各自帐前麾下的谋臣猛将也罢,作者其实是都把他们否定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要出生入死打拼更大一片的家天下。为了实现更大的统治野心,他们根本容不得别人的存在。而正因为他们三方征战不休,黎民百姓深受其害。‘凡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由于他们那一类王权野心强烈的人存在,天下才有这样的规律。正由于天下有这样的规律,他们才被这样的规律所左右,成为这一规律的表演者。但他们又毕竟是些能力不凡的人物,所以作者还是肯承认他们中的某些人是英雄。这就好比西方的《荷马史诗》,其中的人物,大多是具有英雄气概的,而且还都受着神的庇护。但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并不值得称道。因为谁也没有给人民带来福祉。特洛伊一战,给人民带来多大的灾难啊!那只不过是些具有英雄色彩的人物而已。所以作者慨叹,‘是非成败转头空’,‘都付笑谈中’。曹操最终倒是把天下打成自家的了,那又怎么样呢?古人不是有两句诗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得了天下的人,也独怆然而泣下。空虚啊!因为不定哪天天下又姓别人的姓了。白发渔樵没他那能耐,更没他那野心,也没他那空虚。所以,尽管是白发老者了,尽管只不过身为渔夫,为樵夫,却并不怆然,并不涕下,乐得对酒当歌,笑谈他们当初用野心所换来的浮光掠影般的所谓伟业。人民但求和平,王权迷恋者皆是可笑的……”

  《天仙配》的口琴声突然在门外响起,素素一跃而起,转眼冲出门去。

  杨亦柳也起身走到了门外,只见素素已扑到李一泓身上,双手搂住爸爸的脖子,双脚盘在爸爸身上。

  素素撒娇道:“你坏死了,回家了还不进屋,蹲在门口吹口琴,把你耳朵咬下来。”

  李一泓左右扭头躲闪,连说:“使不得使不得,女儿口下留情!真把我耳朵咬下一只来,你杨阿姨该嫌我难看,变心了。”

  “别往我身上扯,你少不少一只耳朵,关我什么事啊。”

  素素听到杨亦柳的声音,从爸爸身上出溜到地上了,似乎因为没咬下爸爸一只耳朵,不解气,连连打了爸爸几拳。

  李一泓顾不上理会素素,转身朝杨亦柳展开了双臂,一副就要大拥大抱的样子。

  杨亦柳后退一步,向他使眼色。李一泓会意,但手臂已张开了,没辙,只得以很夸张的姿势,将一只手扶在门框上,而另一只手,没意义地在半空划了个弧以后才垂落。

  素素看出了名堂,故意大声问:“爸,你那是想干什么呀?”

  “我想,就是想扶门框一下嘛。”

  “鬼才信。”素素笑笑跑进屋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杨亦柳温柔地看着他。

  “进院半天了。”李一泓也脉脉含情。

  “那你怎么不进屋?”

  “你讲《三国》,我怕一进屋打断了你,你该不讲了。可我心里也急着想进屋啊,忍不住向你们发出个信息……”

  杨亦柳一笑:“素素磨着我讲的。偷偷躲在门外,笑话我在素素面前卖弄了,是不?”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讲出了思想!”

  “你就没边没沿儿地夸,反正没外人听到,那我也就犯不着反对你夸我。”

  素素又出来了,将二人往屋里推:“还要在外边说多久啊。”

  进屋后,素素将一条毛巾递给李一泓。李一泓刚擦过脸,素素又将他推坐到一把椅子上,那儿地上已经放着一盆水了。

  李一泓用手指试了试水,满意地说:“不凉不热,正好。”接着一手拄着腰眼,“哎,我这腰啊,怎么突然弯不下去了呢?”

  杨亦柳看出他是装的,笑道:“你什么时候腰又添毛病了呢?”

  素素不知是计,蹲下替爸爸脱鞋子,脱袜子。

  “看我素素多孝顺啊。有这么好的女儿,我李一泓就算头发全白了,那也隔三差五地对酒当歌,也绝不独怆然而涕下……”

  “哎呀,老爸大脚丫子臭死了。你俩聊,我可得躲远点儿。”素素起身,跑入自己的小屋去了,还关上门,故意大声说,“我睡觉了啊。”

  李一泓不禁与杨亦柳对视一眼,都笑了。

  “那我走了啊。”

  “别走哇。刚见面,你怎么就走呢?不是叫咱俩好好聊聊吗?”

  “哪儿有那么多可聊的呀。”杨亦柳东一手西一手,抓起几样自己的东西,往外就走。

  忽然在门口站住,又回头说,“可别忘了插门啊。”

  “你看你这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杨亦柳却已经走出去了,李一泓起身一下,想把杨亦柳追回来,无奈脚在盆中,只得又坐了下去。他很是失落,自言自语:“真不够意思。”

  素素小屋的门开了一道缝儿,素素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别探头探脑的,像小特务似的。过来,把擦脚巾递给我。”

  素素走出小屋,将擦脚巾递给李一泓。

  李一泓一边擦脚一边嘟哝:“你看你杨阿姨,说走就走了。”

  “那证明你笨。”

  “我怎么笨了?我要不是脚在盆里,一把就把她给拖回来了。”

  素素把洗脚水倒了,往李一泓身上依偎,撒娇没撒够地说:“爸,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困,我陪你聊聊行不行啊?”

  “不需要,你给我回自己屋去。”

  素素哀求道:“那你陪我聊会儿行不?”

  “不行。我困了。”

  素素不高兴了:“刚伺候你洗完脚,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仗义啊!”

  李一泓笑了:“那好,就聊一会儿,老爸真是困了。”

  素素又高兴了,跑入李一泓睡的大屋,一蹦上床,盘腿坐下。

  李一泓也进了屋,舒舒服服地仰躺下去,吸着一支烟。

  “爸,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也正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先说的,不许你先说。”素素附在父亲耳边,小声说,“公安局给你平反了。”

  “用词不当,那叫结案。”

  “人家公安局对你可负责任了,还把他们的调查结果公示在网上了。你猜怎么着?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帖子,一下子全都无影无踪了。虽然都是化名帖子,我猜有些终于又逮着机会攻击你的人,还是会觉得特没面子。”

  “你老爸也不在乎那套。同一个好消息,你说了,老爸没得说了。你姐有消息吗?”

  “有。”

  李一泓一下子坐了起来:“在哪儿?”

  “在……爸,股票又升上去了,你就再饶她一回。”

  李一泓拍了一下床:“我问她在哪儿。”

  “我也不清楚……有次唐叔叔来,和杨阿姨说悄悄话。我偷听了一耳朵,好像唐叔叔和我姐联系上了。”

  “哪里冒出个唐叔叔?”

  “就是……就是我姐她……老板……”

  李一泓瞪起了眼:“他……他怎么就成了你的什么唐叔叔呢?”

  “爸,你犯得着吹胡子瞪眼的嘛。我不叫人家唐叔叔我怎么叫呀?再说他人挺好的。”

  “我没胡子,也不许你叫他唐叔叔。我才不管他人好不好呢,和你姐关系那样的男人,他就不是好人。”

  李一泓又仰躺了下去,一会儿便鼾声如雷。

  素素双手叉腰站在床前,束手无策地瞪着李一泓。她两只耳朵眼里都塞上了棉球,有一个棉球还连着一缕棉花,像古代仕女戴的长耳坠子。

  素素推了推他的肩,李一泓懵懵懂懂地说:“别捣乱,好香的觉……”

  “爸,你也替别人着想着想,控制着点音量嘛。”

  “什么音量不音量的,睡觉去睡觉去!”他挥了几下手臂,又鼾声如雷。

  素素从抽屉里翻出一卷塑料绳,用一端牵住了父亲的一只脚,一边放着塑料绳一边走回屋里。素素躺回到自己床上,听到父亲的屋里依然鼾声大作,拽了拽绳子,震天的鼾声戛然而止,素素这才如愿以偿地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街巷,静悄悄。杨亦柳往家里走,迎面碰上了手牵着手的唐之风和春梅。

  春梅认出了杨亦柳:“杨阿姨……”她边喊边甩开了唐之风的手。

  唐之风尊敬地喊道:“杨校长……”

  “春梅,我从你家出来。你俩这是要去哪儿?”

  “春梅想她妹妹了,我陪她回家去住一宿。”

  “阿姨,我可想我妹了。”听语调,春梅快要哭了。

  “只想妹妹?”

  “还想我爸。”

  “你爸,他今天晚上到家了。我看,你还是别回去的好,让他早点睡。”

  “不然去你那儿。阿姨,我心里有很多憋屈,得跟您往外吐吐。”

  杨亦柳痛快地说:“行啊,那就到阿姨家住一宿,我也正打算找机会和你聊聊。之风,春梅跟我走,你自己请回。”

  唐之风毕恭毕敬却又不失绅士风度地说:“杨校长,我听您的。”转而嘱咐春梅,像嘱咐孩子似的:“别跟杨校长聊太久。杨校长劝你的话,你也要往心里边去,啊?”他退一步,转身走了。

  杨亦柳望着他的背影说:“我觉得,他对你还真挺好的。”

  来到杨亦柳家,两个人坐在长沙发上,杨亦柳抚着春梅的手说:“明天星期三,上午学校没什么事,我可以晚去。你心里有什么憋屈,就对杨阿姨说说。”

  “阿姨,我是不是一个坏女儿啊?”

  杨亦柳抚摸了她的头一下,温柔地说:“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好女儿就是从来没做错过事的女儿啊?”

  “当初,我辞了在安庆市的护士工作,和第二个对象也吹了,就破釜沉舟地到省城发展人生去了,我把我爸气出了一场病……”

  “过去的事,那就是过去了。你父亲都不提了,你还何必总记在心里呢?”

  “企业要求发展,城市要求发展,家更要求发展。人往高处走,这是普遍愿望。我到省城去求人生的新发展,究竟有什么错的呢?如果我当初不去省城,我现在只不过还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而且还是传染病科的。可我现在在省城有了自己的房子,工资是护士的几倍。”

  “你能有今天,你父亲不是也经常感到欣慰吗?”

  “那是表面。从那以后,他对我就算有了成见了,开始认为我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儿了。可我不安分,那也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的人生啊。我总想再攒足一大笔钱,在省城再买一套大房子,把他接到省城去享福。我每次跟他聊我的打算,他不是朝我瞪眼睛,就是冷冷地说:‘我对我现在的人生很满足。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比不上我现在这个小家院。我的晚年用不着你安排。’他这么训我,我还能和他交流吗?即使是父女之间,不交流,感情能不疏远吗?”春梅说得伤心,抹起眼泪来。

  “春梅啊,你也要理解你父亲。他本来就是一个在物质生活方面很容易满足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不但能理解他,而且和他是一样的。也许在你看来,一排小平房,一个小院子,他整天所忙碌的那些文化馆的事,都是不值得满足的,可他的体会是,那也是实实在在的人生。文化馆的工作,使他在底层民众中很受尊敬,也很有成就感。现在他又成了政协委员,又自愿自觉地担当起了为底层民众代言的使命。我看他活得很充实。所以他说他的晚年不用你安排,肯定是他的真心话。”

  “那他也不该板着脸对我说。他那么跟我说话多伤我的心!”

  “你和你父亲之间,对人生的看法太不一样了。你父亲并不认为普通人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人生。以他这种年龄,才是副科级,多少人会为了退休前转成正科级朝思暮想啊!转不成正科级,又有多少人会把自己的人生咒上无数遍啊!可他不。他从不计较那个副字,也从不稀罕那个正字。你齐叔叔比他小十几岁,派你齐叔叔来当文化馆馆长时,你父亲都当了七八年副馆长了。可他一点儿怨言也没有,反而和你齐叔叔关系处得那么好。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这一点你应该向你父亲学学。你们这一代人,成才过程的文化背景和我们这一代很不一样。你们当仁不让地追求物质生活,这我是能理解的。但你父亲这种人却会有点儿看不惯。如果有谁认为普通人的人生就等于失败的人生,那他是要和人家争论的。如果对方还是他的女儿,他当然要瞪眼睛啦!”

  “我也不是认为普通人的人生就等于失败的人生。可如果努努力就能过上不普通的人生,干吗不争取?还有,我和之风的关系,我猜他看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怎么了我们,不就是之风他也是我老板吗?女子和她的老板相爱就是罪过的事儿吗?这世上巴不得能和自己老板相爱的女人多啦。不就是之风他有妻子吗?有妻子还不兴离婚啊?我爸他怎么那么死脑筋啊。”春梅又抹起眼泪来。

  杨亦柳微微一笑:“这就是代沟啊,代沟是一种客观存在嘛。你现在的恋爱,肯定不是你父亲所希望的那样。”

  “他特希望我嫁给我谈过的第二个对象。可是阿姨我能嫁给一名出租汽车司机吗?就凭我!”

  “那为什么还要和人家谈恋爱呢?”

  春梅低下了头:“不是有人热心介绍嘛,谈着玩的,又没来真的。”

  杨亦柳更加严肃了:“怎么能谈着玩呢?你不来真的,人家来真的,你不就等于在爱情方面捉弄人家了吗?这不公平,更不对。如果唐之风对你也不来真的,你是何感受?”

  春梅一下子抬起了头:“阿姨,你看之风他对我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

  “你看,真假轮到你头上,你很在乎了?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春梅抓住杨亦柳一只手,晃道:“阿姨,快说啊,你感觉他对我究竟怎么样嘛。”

  “要说唐之风这人,据我看来,还算是个正派男人。他对你嘛,也是真心实意的一种爱。春梅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爱情观,就是你生父他活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春梅表情骤变,身子一移,坐得离杨亦柳远了一些。

  杨亦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一时也愣住了。

  “春梅……”杨亦柳首先打破尴尬,低声说。

  春梅将手一背,瞪着杨亦柳,缓缓站了起来。杨亦柳也缓缓站起,索性平静地面对春梅。

  “杨亦柳,好一个我所敬爱的人!原来你一直和李一泓串通一气,帮着他隐瞒我的身世。”

  杨亦柳劈手扇了她一耳光。

  春梅捂着脸瞪了杨亦柳片刻,猛转身直奔门外。杨亦柳抢先一步,挡在门前,指斥道:“忘恩负义的东西,瞬间就翻脸,反目就成仇。要走可以,那也得听我把话说完了再走。”

  春梅大叫:“我不听!”

  “那你就走不成。”

  春梅蹲下,哭了。

  “给我乖乖坐到沙发上去。”

  春梅又叫:“我不坐你家沙发。”

  “那我就不说。你这样,李一泓也不会告诉你什么,那你就永远也不知道你的身世。”

  春梅无奈,又猛站起,背对着杨亦柳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捂脸,无声而泣。

  杨亦柳也不离开门前,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尽量以平静的语调说:“你出生以后,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一个瞎眼婴儿。可怜你母亲,在你出生的第三天,就由于产后感染的疾病去世了。可怜你父亲,为了治好你的眼睛,几乎是讨着饭来到了安庆市。在医院里,挂完号以后,他兜里就剩下了几毛钱。那个年代,中国的农民穷到什么份儿上,是你这种年龄的人没法想象的。那是一个贫困的农民能穷到接连几天掀不开锅盖的年代……”

  安庆市某医院里,李一泓夫妇坐在长椅上等待门诊,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坐在他们旁边。

  “给孩子看病?”

  “嗯。”

  一滴眼泪掉在孩子熟睡中的脸上。

  “孩子什么病啊?”李一泓关切地问。

  “眼睛,一出生就是个小瞎子。有地方说能治好,有地方说治不好。”他说得伤心,一手遮脸,泣不成声。

  “唉,摊上了,愁也没法子啊。既然有地方说能治好,那咱们当父亲的,就是卖血,也得千方百计给孩子治啊。”

  “我已经卖过几次血了。”如果这个男人语气中的无奈是一片云,那足够全世界连续下一个月的暴雨。

  李一泓的心被刺痛了,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他默然了。

  他掏出了钱包,抽出一元钱,又抽出一元钱,再抽出一元钱,还想继续,一抬头,见妻子在默默看他,脸上并无反对的表情,但也没有支持的表情。抽出一半的一元钱,又被李一泓的手塞入了钱包。揣起钱包,他将手中的三元钱往那个男人手里塞。

  “这怎么行,我不缺钱。”他怀里抱着孩子左推右挡,说什么也不收。

  四周的人都扭过头,看着两个给给拒拒的男人。

  李一泓拍拍他的手,小声说:“怎么能不缺钱呢?我也是陪妻子来看病的……三元钱不多,但是够你吃三顿饭了不是?”

  “好人,钱我是不会收的。麻烦你,替我抱一会儿孩子,我出去抽袋烟,换换心情,马上就回来。”他缓缓站起身,眼睛看不够似的盯着孩子的小脸。

  李一泓接抱过了孩子,男人冲他感激地一笑,抹着泪匆匆离开。

  看着李一泓怀里的孩子,他妻子喜欢地说:“要是眼睛没毛病,是个多漂亮的女孩儿啊。”

  “咦?那大人什么时候把他的门诊号塞在我手里了。”

  这时,一名医生推开门诊室的门叫号:“二十八号,二十八号……”

  李一泓看着手中的门诊号:“是叫咱们。”

  他妻子说:“不是叫咱们,是叫刚才那人。”

  李一泓起身张望,却不见那个男人的人影。

  “下一位,二十九号。”

  李一泓急了:“二十八号在这儿。”

  匆匆走进门诊室,李一泓抱着孩子坐在了医生对面。

  “孩子哪儿不对劲啊?”

  “眼睛,一出生就瞎了。”

  “在别处看过没有啊?”

  “这……我也不知道。”

  “你是她父亲,你应该知道嘛!”医生说着,要扒开孩子的眼皮。

  “医生,别……孩子这不睡着呢嘛。其实,我不是孩子的父亲,我是替别人……”

  “不是孩子的父亲,你进来添什么乱?给孩子看病,大人不能替来替去的。”医生不耐烦了,起身又推开了门诊室的门,“下一位,二十九号,二十九号进来!”

  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回来。李一泓夫妇把孩子抱回了家,这个孩子就是春梅。

  为了治好春梅的眼睛,李一泓也和他生父一样卖过血,因为他不愿放过那一线也许能使春梅见到光明的机会。他们夫妻俩,听到了一个偏方,说是用母亲的乳汁洗眼睛,就能治好春梅的眼病。当时他们的儿子李志还不到一岁,还在吃奶的阶段。李一泓的妻子为了省下一部分奶水给春梅洗眼睛,只得听着亲生儿子因为缺奶饿得嗷嗷直哭。

  也不知是那偏方起了作用,还是四处求医的结果,有一天,春梅突然能看见东西了。或者,是一个奇迹。或者,春梅的眼病本来就不严重,只不过当年地方小医院的诊断条件太差。总之,小春梅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张脸,并不是她亲生父母的脸。

  李一泓在小院里轮番抛着儿子和小春梅逗他们玩,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到四五岁了,抛起哪一个,哪一个就笑得咯咯嘎嘎的。

  李一泓的妻子在屋里凭窗而坐,提醒他:“千万别摔了他们。”

  “哪儿能呢。”

  小春梅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我还要飞。”

  李一泓立刻放下儿子,抱起小春梅,小春梅却指着院门外:“伯伯,伯伯……”

  李一泓扭头一看,见是春梅的生父,衣衫褴褛地站在院门外,正呆呆地看着他和小春梅。

  李一泓脸上的欢笑顿时一敛,放下小春梅,将两个孩子轻轻推送到屋里。李一泓的妻子立刻离开窗口,抱起小春梅,躲到一间卧室里。

  李一泓及两个女儿和杨亦柳度过周末的那一条河,在当年是两岸杂草丛生,很是荒芜的。

  李一泓和小春梅的亲生父亲站在河边,各自挥舞着手臂在争吵。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可你把她遗弃了。”

  春梅父亲一拍胸膛:“我为她卖过血!”

  李一泓也连续拍胸膛:“我也为她卖过血!为了治好她的眼睛,我把家里的东西都快卖光了。”

  “我那家里没什么东西可卖。”

  “我带她到省城的大医院去治过眼睛,我老婆还用奶汁一天几次洗过她的眼睛。”

  春梅父亲理亏了,蹲下身去,嘟哝:“反正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就是你,当年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现在她的眼睛治好了,你却要把她认走,你心里不愧吗?”

  春梅父亲缓缓站起,默默离开。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李家。

  后来,李一泓倒经常带春梅去看她的生父,于是,春梅有了一位自己并不愿意常去看望的“村长伯伯”。

  在长途汽车上,李一泓和系着红领巾的小春梅并坐一座。小春梅问:“爸,咱们为什么又去看村长伯伯呀?”

  “因为他生病了呀。”

  “那你一个人去看他不行吗?”

  “他也想你了。你不想村长伯伯吗?”

  “不想。农村太脏了。村长伯伯的手那么黑,也不用香皂好好洗一洗。”

  李一泓严肃地说:“记住,见了村长伯伯,要说你想他!”

  “行。爸爸教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听爸爸的话。”

  两个人来到春梅生父——老村长的家里,老村长因为生病,躺在床上。

  李一泓对靠在身旁的小春梅说:“春梅,怎么不跟村长伯伯说话呀?”

  “村长伯伯,我想你了。”

  “又长高了,还入队了,真好。来,坐村长伯伯床边来。”他向小春梅伸出了一只黑而瘦的手。

  小春梅看着他的手,犹豫了,小声说:“我……我要去和狗狗玩。”说完跑出去了。

  “这孩子!”李一泓失望地看着门外跟小狗玩得正欢的小春梅。

  “还小嘛。”

  李一泓将老村长扶起,让他靠着自己胸膛,这样能望见在院子里逗小狗玩儿的小春梅。

  “不能宠惯,该管得管。一泓啊,下次来,再别带那么多东西了,总为我破费,我过意不去。”

  “这次带的,主要是些药和营养品。为你买点儿东西还不是应该的嘛,你是我们李家的一位亲人啊!”

  ……

  春梅尖声喊道:“别说了!”她伏倒在沙发上,早已哭成了泪人。

  杨亦柳脸上也有泪水,她平静地说:“关于你的身世,本是轮不到我对你说的。但我既然已是半个李家的人了,既然我说溜了嘴,既然你一向对我又是那么的亲近,我想,由我来告诉你了,并不算是多么不对的事。现在,我讲完了,你也可以走了。”她从门前闪开了。

  春梅忍住哭声,从沙发上站起,擦擦泪,低头往外走,走到门前又站住了。

  “春梅,你总得告诉阿姨你去哪儿?这么晚了,你不告诉我,我会担心的。”

  “杨阿姨……”春梅突然扑在杨亦柳怀里,又痛哭起来。

  清晨,李一泓穿着他那身白绸衣裤,神清气爽地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巷子里。他又碰到了那个扫街的女人,主动停下来和她说话:“大妹子,看来咱俩有缘啊,要不我怎么一出门就碰到你呢?你上次说那事儿,我可记在心里呢。”

  扫街的女人摘下口罩,回忆了一下说:“我对您说过什么了?”

  “就是你们的孩子在城市里上小学难的事儿啊。”

  “那事儿啊,我自己都忘了。当时只不过一说,发发牢骚呗!”

  “你不是认识我家吗?有空到我家去聊聊,看咱们能不能共同想出一种好的解决办法来。”

  李一泓走后,扫街的女人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还当真了。”

  来到公园里,李一泓在前边走,后边逐渐就跟了一群人,然而他自己并没察觉。

  李一泓走到了以往打太极拳的树林那儿,这才发现身后跟着一群人,笑了:“怎么悄没声地都跟来了啊?”

  人群中有人道:“那还敲锣打鼓地跟着啊?”

  大家也都笑了。

  工商局姚局长挤上前,对人们请求说:“我有事儿,得先走一步了。让我先和他说几句话儿。”便将李一泓扯到一旁,小声说:“李委员,我代表我们工商局的领导班子,想聘你做我们工商局的廉政建设监督员。你可一定不要推辞。”【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