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 谢董事长作了拍卖会前的致词。
她在讲话中罗列了许多数字,又说了些感恩共勉的话,她就很克制地?结束谈话, 似乎不欲使气氛太沉重。
这?点?到?为止的发言,确实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但这?种反响, 没珍卿想?象中的多。
其实,有不少来宾都安然稳坐,没有太大的反应。
珍卿却受到?极大震, 她从?谢董事长罗列的数字里,感受到?荡年?代的下层人民的痛苦□□。
谢董事长说在整个西北, 因?各种灾害死亡的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万,而这?个数字还在攀升。
对比后?世的各种大灾害, 这?个数字大得让人惊异, 真是难以放在一起?对比。
这?次慈善拍卖会,她也捐了不少首饰, 好的坏的掺在一起?, 也有十件首饰。
她的师长亲友送的首饰和文房用品, 就属李师父、李师娘给的最贵重。
珍卿挑来选去, 找到?李师傅给她的一方古董歙砚, 虽是恩师所?赠, 但她不太经常用,咬着牙把它捐了。
珍卿自然也听说过?, 此时的政府军队贪污成风,很多地?方的腐败,都是塌方式的塌方。
她一方面想?多捐一点?, 一方面又患得患失的,怕捐的东西太多,到?时候反倒落到?那些蛀虫手里。
所?以只稍微捐了一点?东西,这?一点?微薄的爱心,也不知道能否救下一些人命。
灾情糟糕到?这?种地?步,西北的军/政府责无?旁贷。
可?是她在报纸上只能看到?,军/政府消极应对灾情,处处推卸责任,置民众生死于不顾。
蓦然间,珍卿感到?胸中起?了战栗,她既感觉自己的渺小,也感到?这?时代的可?怕。
她意外投生到?这?时代,幸运地?托身在有产阶级,衣食无?忧地?长大。
她能为这?时代做些什么?她能为这?些犬马一样活着,猪狗一样死去的人,做些什么呢?
就算散尽她的私财,她又能救活几个人?她也有责任要尽,也想?过?安稳的日子啊。
今天是拍卖会的头一天,前面的拍品都是小打小闹。
珍卿捐的首饰很快就开始
喊价了,五件首饰加在一起?,卖了不到?三百块。这?还是竞拍这?种形式,让拍品价钱虚高的缘故。
她捐的古董歙砚,倒还没拿出来拍,肯定要放到?后?面两天的。
拍卖会进行两个小时,今天的拍品就算拍完了。
然后?就是休息娱乐时间,大家吃吃喝喝,跳舞唱歌,还真都挺嗨皮的。
吃喝玩乐的时间,比拍卖的时间还长。
今天的拍卖会,谢公馆全数人员出,连杜教授这?种书生,也出来帮着撑场面了。
谢董事长跟她前三个儿女?,那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满场地?跟人谈笑风生,让人有宾至如归之感。
陆/四姐和钱家两位表姐,都是年?轻貌美?的可?人儿,也都算是谢公馆的人。
她们身边几乎没空过?,青年?才俊一拨拨地?来上来攀谈,有的是人上赶着献殷勤。
吴大嫂也跟相熟的太太小姐,自在地?寒暄谈笑着,应付这?种场面算是轻车熟路。
珍卿主要跟着谢董事长,做一个得体的背景板。
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就大大方方地?跟人问好,受了客人的夸奖,就得体谦逊地?答谢一下。
如果需要她多说点?话,她也鼓巧舌,落落大方地?应对两句。
不少人都夸奖珍卿,说不愧是名门?淑媛,谈吐温雅,见地?不凡。同时夸谢董事长巾帼不让须眉,个个儿女?都是人中龙凤啊,布拉布拉布拉。
人们说笑玩闹着,也要开始吃晚饭了。
今天吃的饭是自助餐,自助餐对不少人来说,还是很新鲜的招待形式,很多嘉宾看着真新奇得很。
陆三哥特意吩咐了,叫乔秘书照顾好珍卿。
乔秘书给珍卿取东西吃,她就坐到?不起?眼的角落,一边慢悠悠吃东西,一边观察这?里的人们。
观察了一会儿,她就发现杜远堂两口子,竟然也在这?场子里。
倒也是了,这?慈善拍卖会汇聚全城名流,正是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杜远堂是她的侄子,是杜教授的侄孙,想?得到?一张帖子,还是有办法的。
珍卿不太想?跟他们遇见,她赶紧穿了外套,盛了一碗热汤,跟乔秘书说了一声,她就端着汤碗跑到?露台外
面去了。
这?酒店的露台真大,视野也非常不错。不过?天气太阴寒,除了珍卿,没人出来吹冷风。
珍卿把热汤喝冷了,就放在桌上不喝了。
她紧紧帽子上的带子,趴在栏杆上往外看,今天来的达官贵人很多,酒店前面停了许多汽车。
现在才五点?多钟,天就朦胧黑下来了。
远处马路上的景象,已经看得很模糊。
她听见汽车驶和鸣笛的声音,还有黄包车的铃铛远近响个不停。
那些黄包车夫来来去去,还在路上忙碌地?跑生活……
珍卿瞎看了一会儿,忽见楼下近处停车的地?方,一个人晃晃荡荡走着,走到?院中一辆车背后?,鬼鬼祟祟不晓得在做什么。
珍卿正大睁着眼,想?在灰蒙蒙的光线里,看清这?厮在做什么勾当。
就听见那人吹起?口哨,紧接着响起?隐约的水声,哗啦哗啦还挺流畅的。
珍卿立时头皮一炸,心里暗骂一声“狗B”,竟然又遇到?个随地?大小便的货。
她正惊得要倒退,忽被一只手挡在眼前,一个清润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别看”。
然后?她的右手,就被握在一只宽阔干燥的大手里,她就像一片云一样,被轻飘飘地?带到?室内。
回到?大厅之后?,眼前一时间光芒大盛,她面前的陆三哥,仿若就在万丈光芒的中心,耀眼得让人不能迎视。
陆浩云看她似乎惊魂未定,给她找个座位坐下。
他微微弯身,拍拍她的脑袋,说:“小五,我让人给你拿杯热水来,你乖乖坐着别。”
珍卿迷迷糊糊地?点?头。
陆三哥叫侍应生,给她送了一杯热水,他又被人叫走了。
珍卿抱着热水杯,看陆三哥轻车熟路地?与人应酬,时而谦逊言谈,时而侧耳倾听,真是浊世佳公子啊。
想?她在杜家庄的私塾上学,往返路上常见人怼着墙角尿尿,不过?心里骂几句,就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这?还是第一回,有人捂着她的眼睛,这?么温柔地?说“别看”。
珍卿在想?,陆三哥大他九岁,她至少有两年?才算成年?。
那时候三哥都快三十了。
在这?个三十来岁都能
当爷爷的年?头,陆三哥这?么好的条件,爱慕她的小姐贵妇,多如过?江之鲫,他会愿意等个黄毛丫头吗?
再者?说了,他身上还有一桩婚事,稀里糊涂的,到?现在还没退干净呢。
珍卿狠狠捶了两下胸口,有句话咋养说的:你的温油,让俺心碎。
陆三哥无?意间回头,看见小妹莫名捶打胸口,不知为何就想?发笑。
陆三哥身边的客人,问他在笑什么,他笑着给圆过?去了。
忽又见杜教授,兴匆匆过?来拉住珍卿,神采飞扬地?跟她说着什么,然后?,他就把珍卿给拉走了。
珍卿被喜滋滋的杜教授,拉着向东面走过?去,没两分钟,就走到?一大群正在吃喝的人前面。
杜教授挺胸抬头地?,跟那两桌子人介绍说:“诸位,这?就是小女?珍卿。”
就见这?两桌子七八个人,十几只眼睛刷刷刷地?,都看向珍卿身上。
然后?又很莫名其妙地?,这?几个人看着珍卿哄笑起?来。
珍卿真是摸不着头脑,这?帮人看着像是文人学者?,为什么都对着她笑呢?
难不成家里都有儿子,替儿子们相看她来啦?
就见一个头白胡子白的老头儿——他穿着松花绿的绸袍子,外面罩着黑缎面的马褂儿——他抓着珍卿肩膀,歪头笑着问她:
“你怎么说你爸爸是妖精?”
这?老头儿此话一问出来,其他人不免又哄笑起?来。
珍卿不由瞅向杜教授,这?嘴可?真够长的,啥话儿都往外面散播。
那先说话的白胡子老头,笑眯眯地?问珍卿:
“你爸爸挂个篆书对联,你就说他是妖精,那你可?不知道,老夫的家里,处处都是篆书的遗迹。
“依你的推议,我是不是也成了老妖精?我的家也是妖精的老巢了。”
说着,他跟着一众友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但大家还是看着珍卿,有意想?看她怎么对答。
珍卿想?了一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这?样,以我的推理,老先生当不是妖精。”
这?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就摆出倾听之态,端看珍卿怎么把话说圆。
珍卿就不慌不忙地?说:
“《南史》有载,梁代的纪
少瑜小时候,梦见一个白发文神,把一管青镂管笔,赠送给他。
“纪氏从?此以后?文章大进。以我推测,老先生大约是文神赠给纪少瑜的那支青镂管笔。
“文神穿梭古今,无?方不往,无?处不在,想?必先生做青镂管笔的时候,随文神在先汉以前的年?代,游历了太久,由此钟爱先秦时的篆书,这?也是未可?知的。”
其他人在一旁含笑听着,端看珍卿能编出什么仙语。
这?白胡子老先生犹然不满意,捋着胡须缓缓笑问:
“既然你说我是那管青笔,那我如今怎么成人了呢?白发文神如今何在,怎么把我丢到?人间了呢?”
珍卿很光棍地?耸肩膀:“先生自家不知自家事,当去询问家中师长,或者?向梦中告问白发文神。
“我这?个后?学晚辈,只能依事推测一番,又不像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再多的事,晚辈可?就无?从?得知了啊!”
此珍卿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哄堂大笑起?来。
一个穿黑绸袍的眼镜叔叔,拍着白胡子老头儿大笑:
“沉公,我看这?位小友说得很对,你自家不知自家事,不去问自己本家的人,怎么倒揪着她问个不停?!这?岂不是舍近求远?”
说得这?白胡子老头,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一个灰西装的八字胡大叔,过?来扒拉着杜教授,手舞足蹈地?念着“妙妙妙”:
“令媛果真才思?敏捷,颇得墨辩之机啊。”
一个白脸的中年?眼镜帅大叔,过?来摸摸珍卿的脑袋,很和煦地?说:
“志希,你这?位女?公子,果然精灵古怪,惹人喜爱。”
总之,大家对珍卿印象很好,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非要珍卿写几个字来看看。
那个白胡子老头儿,还拉着珍卿立Flag。
他说若珍卿果真写得好字,他就把珍藏多年?的八大仙人的《雏鸡图》,捐给后?妈办的这?个慈善拍卖会。
白胡子老头扯着珍卿问:“杜小友,你觉得好不好啊?”
珍卿想?了一想?,坦然自若地?说:“如果老先生觉得好,那晚辈自然也觉得好。”说得众人又笑。
这?一会儿,杜教师
才跟珍卿解释,说这?些叔叔伯伯们,都是一些名声在外的大教授,除海宁的大学,还有旧京、新京和粤州各大学的资深教授。
珍卿这?才有点?肃然起?敬,这?些陌生的大教授们,基本都还挺低调平和,一点?也不张扬猖狂。
杜教授介绍完学界朋友,也不吝啬夸赞自己的女?鹅,说珍卿各种书本写得都好,但写得最好的还是小篆,篆书嘛,可?不是一般人能会的。
大家就都催促珍卿写一写,让他们都来长长见识。
杜教授取来一张长宣纸,在桌子上小心地?铺开。
这?宣纸上下宽、左右长,是这?样长长地?书写——这?写出来的就是诗轴了。
珍卿想?着这?老先生桑榆晚景,不如写一首超脱一些的诗词,她就写了苏轼那首有名的《定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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