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侧边传来响声，沉沉黑幕当中，几抹亮光‘嗖’地上升，至高空湮灭后，又炸成粲然烟火，点点滴滴纷落，像是落在了她的眼中。
在姬沧看来，那双眸子却比天上的烟火还要璀璨百倍。
今儿是二月十三？
因奔跑而加速的心跳逐渐归于平稳，连姝仍在小口喘气，她眸光从还在绽放的烟花移开，落在男子的面容上：
“你晕倒是在骗我？”
这话一出，站在她面前的姬沧只觉浑身不对劲，他没答话，只把手中木盒塞进她手中。
“生辰礼。”
这是从连佩口中得知的，二月十三，是面前女子的十六岁生辰。
他在朱雀城中便想着该送什么礼，后来去骊国所割的边城中仍在想这问题。思及她素日爱美，他接了骊国使者备的一堆女子们喜欢用的胭脂、发钗、珠串等，想看看有没有瞧的上眼的，让人重新选材打造。
可看来看去看花了眼，经何渊一说，他又把东西悉数带回，让雀儿来帮着看看，雀儿倒是挑出不少东西，可他再从中选，便觉哪个都不甚好。
思量再三，他还是按了自己的心意去做。
连姝眸色微动，一身跑出来的热被凉风一吹，瞬时清醒了不少。她垂眸，打开木盒。
女子垂着首，看不清神色，姬沧心里突然就有些紧张，一颗心忽上忽下，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幼时。
第一次用阮木刻出朵成品花
，巴巴地送给母妃时，似乎也是这般心情。
母妃的指尖与眼下的指尖像是在重叠，那朵歪斜的木花却渐渐成了眼前的精致花形。
连姝手中，是一支精美的步摇。银丝作底、青玉为主，勾勒出半朵玉兰花形。银勾缠绕，坠着高低不一的水滴状、圆球状玉珠。
构造极别致，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连姝亦然。
她抬眼，恰巧触及那双眸中微弱的忐忑之色，当即微愣。
一个猜测在心中成形，焰火已停，微弱灯辉下，她双眼越发明亮：
“这是你亲手做的？”
姬沧淡淡“嗯”了一声。
“你连这都会？”她追问道。
顿了一瞬，姬沧摇头：“不会。”
不会是怎做出这般精致……思及此，她眸色更亮，熠熠地看着他：
“这些天，就是为了做这个？”
于姬沧而言，做了‘好事’就自然要让对方知道的清清楚楚，是以他又“嗯”了一声，毫不遮掩自己的‘辛苦’。
连姝眼眶就有些热，自那日在相府卧房中醒来后，她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她，心里装的再不是今日在府里找什么乐子，如何央得娘亲让她夏日再多用几块冰，该怎么和爹爹卖乖……
从那时起，她闭上眼，能想象出自己每步都走在刀刃之上，步步小心，不能出差错——直到她出了最大的差错。
她引诱季归卿不成，反被诓了，但现在她庆幸那是个局。
有些事
，如不亲身经历，怎能有所改变？
恍神之间，姬沧已接过步摇，插在她发髻上。
连姝匆忙出来，未着粉黛、未饰珠翠，眼下也仅仅戴着这一只步摇。
“谢谢，我很喜欢。”她自己抬手摸了摸，眼神一刻不离面前的男子。
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姬沧看出了那双眸中所含的话：
她很喜欢这件生辰礼，也很喜欢送礼的人。
他抬起一只手臂，在她身后顿了须臾，像在迟疑什么。但连姝毫无所觉，纤细食指轻点他的胸膛，话锋一转：
“但是以后不能用晕倒骗我！旁的也不行！”
天知道她有多担忧，思绪一下也拉回了那一日——春照三年末，陛下病逝于宫中。
她彼时一直以为是季归卿携叛党搞的鬼，对外称作病逝，但现在来看，姬沧每日都很忙碌，起的比她早、睡的比她晚，却也不知在忙碌什么。
她又想到他细弱的发丝，长久下去，他的身子还能扛得住吗？
时光飞逝，如今已是春照二年初了。前世听丧钟响彻长安，还不觉有什么，可如今一回想，心尖就止不住的抽痛。
点他的指尖不知何时握成了拳，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寒风划过，她陡然觉得周身一片凄清。
连姝说的不能再拿身体与她开玩笑，可姬沧想的却是——她不想让他骗她。
于他而言，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但如果是对她，又似乎……
燃燃花灯挂于两旁，石子路上无人来往，乌云缭绕的天空中仿若出现一道裂缝，有银光透过倾洒而下，顷刻间便是满地月辉。
月光比昏暗花灯更清亮，男子的双手似负重物，指尖泛着清冷玉光，犹豫良久，挣扎良久，终于还是拥住身前的人。
女子嘴唇微嘟，还在小声说着话，冷不防被紧紧抱住，呼吸一窒，耳边传来温热气息：
“我也是。”
没头没脑的话，他也是什么啊？
在这过于紧密的怀抱中，连姝刚想问，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我很喜欢’
‘我也是’
她瞪大了眸子，平稳的心跳变得紊乱，说出的话却很轻柔：
“你……你好好说，你也什么？”
他身上怜虞的香气莫名变得浓郁，嗅着这气味，连姝的目光落在蜿蜒望不到尽头的石子路上，挂在树梢的合欢花灯上。
一个静谧的、满地月光、满树合欢花的夜晚。
她喜欢的人在她耳边哑着嗓音，每一字都烫进她的心里：
“姝儿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姝儿。”
连姝抱紧了他。
天上的烟火早已落幕，她心中的烟火却才刚刚开始绽放。
……
繁茂枝叶后，一名身着小厮服饰的人端着放了酒壶的托盘静静伫立，看着那两人一同离开后，他仍站着未动。
良久，他才迈开步子，往回而走。
……
翌日一早，用完早膳，连姝连打了好几个喷
嚏。
姬沧往外走的步子一顿，凑了过来，想去探她额头，被连姝一把推开。
“小心你被过了病气！”她脸颊透着红，姬沧愣了瞬，还是覆手过去。
一片凉，他放下心来，垂头亲了亲她的侧脸，又吩咐了婢女两句才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扇言小步追了上去，他停住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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