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曳，晃下一对男女相拥而立的影子。
内殿门口，几个婢女站着面面相觑，听着殿内女子呜咽的抽泣声渐小，一时谁也不想去打扰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静谧。
这几日连姝的不在状态都被看在了眼里，绿禾与青禾变着法儿想要哄她开心，直至此刻才忽然发觉：主子的难过，仅有陛下能拂去。
预想中的怒火并未燃起，青禾还无所察，绿禾倒是有了几分难言的心情。
为连姝而喜，也为她而忧。
又过了好半晌，里头传来男子略有低哑的声音。
“去备水。”
绿禾收了思绪，垂首进去道：“禀陛下，水已备好了。”
姬沧垂眸看了看仍粘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眼中有些无奈和怜惜。
他俯身一把将她抱起，往里边汤池走去。
绿禾没有跟上，而是等两人离开后，去捡起了地上散落的衣裳。
她刚把衣裳叠好抱出去，就看到了站在合欢宫门口的杨美人。
“绿禾姐姐……”明露正在为难，按说不该把杨美人拦在门口，可里头主子不时哭成那样，若是叫人听到了怕是不好。
绿禾想替连姝送客，话到嘴边，忽又想起连姝这几日的郁郁来。
“请杨美人稍等片刻，待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杨嬛脸上没有一点不满，笑着点了点头。
绿禾拿着叠好的干净衣裳走至汤池门口，将托盘放在地上，又轻轻敲了敲门：
“陛下，衣裳奴婢放在门口了。”
里面传来一声‘
嗯’。
绿禾又道：“主子，杨美人此刻正在宫外候着，说想来看望主子。”
隐隐的水声也停了，一片静默。
此时连姝正为让姬沧松开锢着她腰的手，而伸长胳膊去挠他腰间痒痒肉。
听到此话,她动作一僵。
姬沧垂眸看她，就见她一双眼红红的，朱唇微抿，似在害怕什么。
他趁机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替她回了一句：
“不见。”
他捉着她的手往身边拽，拇指轻轻摩挲连姝腕上的淤痕，嗓音中有抹不易察觉的纵容：
“又怎么了？”
连姝的眼一下子更红了，小嘴不受控地瘪了瘪，方才好不容易被面前人打岔才给忘记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她没有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已经把心思全部彰显出来了。
姬沧见她这幅眉眼委屈、满眼依赖的模样，心中怜爱更甚，却又有些头疼。
连姝便看到刚刚还一脸温柔的男子长眸微眯，眉目中多了道冷冽。
“不许哭！”
凶什么凶啊。
连姝撇撇嘴，双唇紧紧抿着，整张小脸却都皱在了一起，当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往前就扑到了姬沧怀里。
她毫无防备的‘投入’，全身紧贴，成功让姬沧整个人都僵了僵。
她还真是……
刚这么想着，怀里女子圆润滑嫩的肩开始微微耸动，他眸中才蔓延的深色瞬间散去，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是我不好，姝儿乖，不哭了，嗯？”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近日哪里对她不好，可他
往日见何渊便是这么哄赵雀儿的。
低沉又轻缓的嗓音落在耳边，染上一阵温热的酥麻，成功让连姝哭的更凶了。
但和刚才不同，此刻她没发出声音，只偶尔抽泣一声，落在姬沧眼中，让他心里怜惜更甚。
他怎么这么好？
她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遇见了他？
他怎么偏偏就是芜国的陛下？
她……怎么就一不小心，喜欢上了他？
连姝终于明白这几日心里的异样是从何而来，她呜咽出声。
可是，他只是她的陛下，也是千万人的陛下。
他不可能是连姝的夫君，现在的连姝也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深知自己的头脑算计不如人，更比不上那些个早已将这些熟练于心的人。因此她这注定短暂的一生中，只容得下家仇深恨，不能、更不配拥有什么遥不可及的爱。
可是，可是他明明是众人口中的暴君，却为何对她如此温柔?
为何前世没有去那赏花宴?没有去那日选秀?如果那时做对了选择,是否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若说刚开始姬沧心里还是怜爱更多,可随着连姝越哭越烈的趋势,他忍不住拧起了眉，太阳穴已经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握着女子的肩膀往后，稍稍拉开距离，又伸手抹了把她的脸，刚要开口说话，骤然撞进她满眼的悲怆中。
这眼神太过凄哀，若不是经历过什么悲苦之事，是万万不可能有的。
姬沧心中莫名一慌，紧接着是一
丝疑虑。
据他所知，连姝从小就被丞相夫妇付以千分宠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中怕摔了。这样一个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大都是不谙世事的，怎会有如此的眼神？
他想起初见时她的大胆引诱、之后她屡次的不争不抢，心中的怪异之处猛然解开。
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如此一个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想尽办法摘下来递到其手心里的少女，要么纯真至善、要么骄纵高傲，可她哪个都不占。
唯有上次生病和今日，他窥见她不作矫饰的性情。
“姝儿。”思忖片刻，他食指捻起她贴在肌肤上的长发，“从前还有谁欺负过你？”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打湿的长发上，声音中含了抹循循善诱，“咱们一同欺负回去，好不好？”
连姝觉得自己的眼怕是已经肿成核桃了，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飞快抹去泪水，脸上却露出了见到他后的第一抹笑容。
就让她放肆一回吧。
眼圈和鼻尖通红的女子破涕为笑，笑的姬沧不明所以。
难道是他想错了？
他刚一蹙眉，却见面前的人反握住他的手指。
“陛下对我真好。”
连姝吸了吸鼻子，抬起他的手，轻轻把脸靠过去。
她湿湿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掌心，潋滟水眸中带着格外认真的神色。
“陛下待我真好，我也要待你好。”
她私心用‘你’代替了陛下。
喜欢于她而言太重，她想，她会在这短暂的生命中，努
力对他好的。
而被这眸光与这笑容对着的姬沧想的却是——
他本想拉她一同沉浸于黑暗当中，可怎么现在……
只想让眼前的女子，永远都是这幅笑靥如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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