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沧此刻少见的有些懊恼。
不过是刚进长安城门，风吹帘起，有人手中的玉兰花被风卷起一瓣，盘旋飘动，他才恍然想起。
今日乃是七月七，乞巧之日。
神思微动，他已经吩咐小全子驾车离队，去寻个隐秘的角落等着。
待回过神来，心中嘲笑自己未免过于愚蠢之时，黏在他怀里的人，醒了。
对上泛着水色的双眸，他面无异常，扶着她下了马车，便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
“陛——夫君，我们是要去哪儿？”连姝走得有些累了，早已觉得腹中空空如也。
听闻她的称呼，姬沧落于前方放空的眸子骤然出现一丝光亮。
“叫我什么？”他问。
连姝眨眨眼，心中有些羞怯，还是软声又叫了一声：
“夫君。”
同‘陛下’一样，仅是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喊出，却娇糯得让人心中泛出出甜腻的蜜来，让人觉得被面前女子身心紧紧依靠着。
“嗯。”他一如之前每次应她一样，却没忍住垂眸看向只到自己下巴处的娇小人儿，嗓音中含着掩饰不住的笑：“为夫带姝儿去吃好吃的。”
连姝蓦然羞赧。
两人皆是素白衣袍，执手并行。
男子身材欣长，面如美玉，女子姿态窈窕，容颜昳丽，两人相互亲密之态，不由得让周围行人脑中闪过四个字：
神仙眷侣。
今日是乞巧节，一年中男女们最大胆奔放的一
天。
未有婚配的少女与男子在身上车上佩戴香囊、折佩娇花，若是遇见心仪之人，便可赠予香囊与花枝来表心意。
同时，有情人也信在这一日许诺便可成真，不少人回去泠河边放花灯，祈求与心爱之人在天愿作比翼鸟、长长久久相随。
周边单独而行的男男女女待看到两人是皆是目光一亮，再仔细瞧见两人的亲昵之态又哀叹着美人难求。
许多年轻公子痴痴看着那抹身影，摇头而过。而少女们却不一样了。
虽然这位公子身边已经有佳人陪伴，但是——
鼻间清香略过，连姝呆愣地看着从眼前飞过的黄色香囊，香囊划过她面前，直直地砸进身旁男子的怀里，又贴着男子的衣裳掉到地上。
扔香囊的女子脸上的羞红一滞，双眸垂下，泫然欲泣，就见到更让她心伤的一幕——
那名看起来温柔俊俏的公子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美貌女子，而后抬脚不经意间一般，正对着那枚香囊踩下去。
两人过去后，那枚香囊躺在盛着浅浅一层水的砖石地上，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花样。
那女子捂住脸，哭啼羞恼地跑开了。
果然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纵然有人看到姬沧方才的冷酷无情，却还是不断有女子跟在旁边，前仆后继地往姬沧身上砸着香囊，甚至于连姝还看到一个女子跟着他们一起走，不断在旁边小摊买香囊，再往他身上
扔。
姬沧很少出现在百姓前面，不管是从前当南平王世子之时，还是现在当了芜国陛下，因此平民百姓中少有人知道他们的陛下到底是何副模样。
两人进了一家名为‘金玉楼’的酒楼，楼中并没有单独包间，但环境清雅别致，处处透着雅伦意味。
姬沧让她先上二楼，站在柜台前和掌柜的轻声说着些什么，连姝当即知道这处酒楼应是姬沧的产业。
她选了最靠木栏角的一处，位置有些隐秘，藏在一株巨大的常青叶之后，却能很好地观察周围的景象。
骤然坐下休息，就听旁边传来一道男声：“姑，姑娘。”
连姝转头去看，就见到一个面红耳赤的文弱书生站在桌前，手里捧着朵柔软盛开的茉莉花，花下是光秃秃的茎枝。
那名书生见她转眸看来，拿着花的手顿时微微发抖，连姝还未开口，他就将茉莉花放在桌上，然后笨拙地作了个揖就离开了。
“我——”
连姝无语地望着桌上的花。
姬沧上来时一眼就看见黑木桌上格格不入的娇弱茉莉，还有女子专注的目光，长眸顿时眯起。
“是那人自己放这的！”连姝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解释。
“放这，你就要了？”
“我没有。”
连姝连忙摇头，却见对方眸中荡出讥讽来，转身扫视二楼中的人。
“谁送的？”
她一下察出他要做什么，顿时替刚才那位书生捏了
把汗，小手抬起扯住他衣袖。
“我不知道。”
他垂眸看她，眸光微冷。
“我真的不知道，我根本没去看那人长什么模样。”
听闻此话，姬沧的面容才微微缓和，轻哼了一声，紧紧贴着她旁边坐下。
他长袖轻扫，状似不经意地拂过那朵茉莉。
茉莉凄惨落地，化成一堆粉末，可见旁边人的心眼之小。
连姝默默看着，乖巧给他斟茶，却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弯起了唇。
……
用完晚膳，夜幕中又飘起雨丝，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却没有丝毫扫兴的样子。
精明的小摊贩摆上了各种各样的油纸伞，笑眯眯招呼着过路的人。一眼望去，街上花灯悬挂，处处都是共撑一柄伞的男女。
在这片浪漫而又暧昧之中，却有人格格不入，直叫人心道：煞风景！
是一小队押解着罪臣的侍卫。在这各家小姐公子互定终身的一天，城南的云国公府却被抄了家，府中上下四十余人皆面如土灰、带上沉重脚镣，连夜发配往北疆苦寒之地。
路过的男女绕着道行走，生怕沾染上了不幸。连姝正低头看一摊贩上截好的木头，没注意到身后异样，而在她身边撑伞的男子也没有多嘴，只直勾勾看着女子专心的侧脸。
“要说这云国公府也真是可怜，怎么就不长眼招惹了陛下呢！”
“哪是陛下？你没听说吗？是云家公子不小心冒犯了宫
中得宠的连婕妤，才落得了满府败落的下场！”
“连婕妤？听闻这次秋猎推迟就是因为她！我大舅家的小叔说秋猎也出了事，见了血，才会这么快结束的……”
“啧啧，这下可好了！一个暴君不够，现在又加上了个妖妃！”
……
连姝唇边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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