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杨志所料,史进年轻,吃不得激,道:“我却有何不爽利?便答应了哥哥便是,我自回少华山去,只怕哥哥日后莫忘了大郎,让我一辈子做强盗。”
“兄弟回去只管厉兵秣马,多则三年,少则一载,我定有消息来。如若不然,叫我如同此戟。”杨志见墙边兵器架上有几杆短戟,伸手折断一根发誓道。
见杨志这番折戟为誓,史进便打定了主意。主意已定,他又思念李瑞兰,只恨不得连夜便走,道:“我这便走!”
杨志道:“如此也好,我留书一封在此,与王老教头一个交待。这有阴阳铁令牌一对,你收好阳面,日后若有消息,我不能亲来时,便会有人持阴面前来寻你,若是花纹对不上或者没拿阴面铁牌来,便是我出了意外,大郎相机行事便可。”
史进收了半面令牌,杨志与他赠了路上盘缠。炉上有刚打好的精铁刀,史进拿了一把,又从兵器架上胡乱捡了根棒,出城去了。
杨志回屋来,汤隆已醒,问道:“大郎怎么还没回来?”
杨志知道汤隆是个好赌的,便道:“他酒后与我打赌输了,回老家去了。”
“咦,不对,他好赌我怎么不知道?”
“他师父不叫他赌,因此忍住了。”
二人又饮了几杯,汤隆忽然想起一事道:“去年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姓鲁的和尚,却是要寻哥哥,不知后来见到哥哥没有?”
“不曾有和尚找过我,却是何人?”
“那人姓鲁,法号智深,在五台山出家,说是习得了杨家失传的一套步法,受命要传与哥哥。”
“这和尚,我在汴京时也听说过,他与林冲是结拜兄弟,曾酒后拔了大相国寺菜园子一棵柳树!林冲发配时,他还救了他一命。再后来好像因为误伤人命,流亡在外,想不到是在五台山那里。”
“那和尚力气极大,小弟与他比试过,不是他对手。”
“我们杨家这些年起起落落,聚散离合,技击之艺多有失传。他受人之托传我,是个讲义气的,日后见面,定与他敬上几碗。”
说话间,汤隆问起杨志来此间的情由。
杨志便道:“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那里,想要安插些亲信到军中,因无得力人手,叫我引荐。我想起贤弟来,特来相请。”
汤隆皱眉摇头道:“我有句实话,兄长莫怪。梁中书是蔡京老贼女婿,我去与他那里效力,会遭报应的。兄长发配在那里,脱身不得,情有可原。我可不能去。”
杨志道:“贤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发配大名府,别有隐情。当日杀人,一个是为了同僚的家室不受人欺负,一个是故意做下罪名好去那里行大事,并非无缘无故去那里。”
“兄长要行什么大事,可否对小弟透露一二?”
“我去那里,是要取信大名府留守司的梁中书并蔡京老贼,预备日后反水,并非死心塌地为他们出力。”
汤隆惊道:“这是……是细作卧底的勾当?”
杨志低声道:“嘘!”
汤隆会意,起身关了门。
杨志低声道:“我现今其实是职方司的人,就是要四处去卧底的。职方司衙门那里需得力人手,正好梁中书也要我荐人,我便想起兄弟来。”
“职方司不是兵部四司之一吗,为何还管卧底的事?”
“你那是陈年旧黄历了。自有了殿帅府之后,兵部职方司只剩下掌管地图的事,后来便被裁撤,并入了库部司。我这个衙门,是新设的,虽然是用职方司的名,但干的事却是四处卧底,刺探情报,劝贼反正之类的事。”这个时候杨志不好一下子给汤隆说的太细,因此只朦胧着说道。
“原来如此。”汤隆听了,大喜道,“我在延安府,有老父阻拦,上不了战阵,整日只在军中打铁,好生苦闷,如今便跟了去,谢哥哥提携之恩。”
“伯父处好说,他只怕无人管束你,惹出乱子来。日后不管去大名府,还是山东,都有哥哥在,能周全与你。”杨志道。
汤隆自是高兴,一连又敬了杨志几杯。杨志招揽了汤隆,又无意中得了史进,也是高兴。他平日在大名府,怕酒后失言,不敢放开了饮,如今便毫无顾忌,只饮了酩酊大醉,至夜安歇。
第二日汤隆禀过父亲,便与杨志一齐往大名府来。待汤隆展示过武艺,梁中书与了他一个副牌军,为日后方便,安排在索超手下听令。
世间缘法,自有天定,杨志与汤隆上午前脚离了延安府,下午后脚鲁智深便到了延安府。三人在路上擦肩而过,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没有遇到。
鲁智深这次是随着金翠莲往宝塔山下的金家庄来,却是金翠莲在五台山呆了些时日后,有孕在身,使人送信与金母。金母便去金太公处哭闹,隔了这么久,金太公也暗自后悔,因五台山上生产不便,就顺势让人备车去接翠莲。智深一直在后山住,寺里眼不见心不烦,不再管束。但如此这般,鲁智深心里过意不去,便跟着下山往延安府来。
一同上路的还有仇琼英,她一直随智深学武,因不想回绵上,也一起跟了来。
鲁智深曾与汤隆有约,再来延安府时与他比酒决个胜负,因此第二日便入城来寻。听汤隆父说他和杨志二人已行了一日,再要去追,如何能追得到。若是他也奔大名府去,金翠莲再有几月就临盆,如何能走。智深只得作罢,打算待金翠莲生产后再走。
不觉光阴迅速,春尽夏来。时逢政和五年端午,当日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节日。
酒至数杯,食过两套,只听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仕,到今日为一疆统帅,掌握国家重任。不知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
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我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泰山提携之力,感激不尽。”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亲的恩德,为何忘了他生辰?”
梁中书道:“我怎么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用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准备送上汴京庆寿。如今已有了九分,再有几日,就能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另有一件事,叫我好生踌躇不定。去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一遭财物,至今贼人还未抓到。今年不知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领一纸军领状送去?”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却是青面兽杨志。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汴京,我定当抬举你。”
杨志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几时起身?如何行路?”
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礼物便备好,这两日就可动身。行路时可依往年惯例,着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军前拨十个禁军监押着车,每辆车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健壮军士跟着。”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若还依此惯例,只怕仍旧丢了,相公还是派别个英雄般精细人物去。”
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举你,你为何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可听说去年生辰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尚未捕获。今年途中盗贼比去年还多。此去汴京,有好几处都是大股强人出没的去处。那些地方,单身客人都不敢独自经过。如此大张旗鼓,被他们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劫掠?只怕白白送了性命,因此去不得。”
梁夫人不耐烦道:“多着些军士防护便是。”
杨志道:“夫人,便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那些厮们贪生怕死,都是听得强人来,先逃了的。再者说,虽然恩相在大名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但这么多军士调动,还得枢密院下令。若是往别的地方去,倒也罢了。若是往汴京去,被人说成谋反,便是太师也遮掩不得。”
梁夫人怒道:“你这厮,巧嘴滑舌。若都像你说的这样,生辰纲不要送了。”
杨志思忖道:“合该我运气好,这事若能办成,是个难得的取信蔡京老贼的机会,以后行事大有方便。若是办不好,我就落草去,只与人说和老贼有仇,把这十万贯生辰纲故意送给好汉,以赚名声。想到此处,杨志禀道:“小可有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思量,不知恩相与夫人能否依小可所说。”
梁中书道:“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
杨志一一说了,梁中书大喜,夫人也无异议。梁中书便下了将令,让杨志自去准备。当日家宴,至二更方散。
常言说:“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端午节梁中书府上这番言语恰一轻功高绝的飞贼听到。
这飞贼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细长脸就像晾干的大枣抽抽在一起,颧骨能磕死头骆驼,满嘴故意做了旧似的大黄牙,加上两撇狗油胡,还有那双斗鸡眼,将獐头鼠目发挥到了极致。
飞贼名唤时迁,祖籍高唐州人士,流落江湖,因他身形矮小,轻功卓绝,人送外号“鼓上蚤”。时迁不学好,整天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后来因到大名府第一等员外卢俊义府上行窃,失手被擒。卢俊义爱惜他这身轻功,便没有报官,收留他在家中专司四处探听消息。
然而时迁本性不改,三天不偷手便痒痒,只是得卢俊义教诲,专偷那等为富不仁的。时迁本领高明,又不喜欢偷那等好偷的人家。中书府戒备森严,便是他常来之地,就算偷不到东西,聊做过瘾。
当日时迁在暗处无意中听到杨志押运生辰纲的谋划,喜不胜收,悄悄出了梁中书府,去寻卢俊义。
卢俊义武艺高强,天下无双,枪、棒、拳为河北三绝,是个一能敌数百的。大名府人尊称他一声卢员外,江湖上人送绰号“玉麒麟”。
那时卢俊义正在家中后院演武场上,时迁找个下人问了,直奔演武场来。只见卢俊义坐在场中一把太师椅上。时迁看时,但见卢俊义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坐在那里不怒自威,若有所思。
时迁刚要说话,侧立一旁的燕青恐打断卢俊义沉思,伸手拦住,道:“有人要与员外比武,马上就到,有什么事等比完武再说。”
时迁便立在旁边等,他是个闲不住的,四下里拿眼只顾乱瞅。只见比武场北墙边新立了一个碑基,上面有块大青石碑,碑上新刻着四个大字“天下无敌”。那字遒劲有力,神采飞扬,直欲破碑而去。
“小乙,你认为我会输吗?”卢俊义忽然开口问道,声音醇厚低沉。
“当然不会,员外武艺卓绝,半步入道,别人不都说吗,玉麒麟天下无敌,枪拳棒河北三绝。”燕青信心满满答道。
“你可知别人为什么说我天下无敌,河北三绝,而不是天下三绝?”
“我不知道,都是听人家都这么说。”
“这言语是我早年自勉时所说,不想传承至今。那时候,我卢俊义一身武艺,枪、拳、棒,单拿一个出来,都到不了天下无敌,只敢称做河北三绝。唯独我枪中夹棒、棒中带拳、拳中有枪的功夫,三者融会贯通,未尝一败,这才敢称天下无敌。”
“都是员外的盖世武功。”
“天下无敌只不过是虚名罢了。小乙,你跟我日久,知道我不是一个自傲的人,为何我却偏偏如此自称?还要立这块碑在这里?”卢俊义忽然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员外待人接物甚为谦和,然而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无敌这四个字自然不能让与别人。至于立碑,的确有些……有些张扬,但想来总是员外的深意,只是燕青不解。”
卢俊义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负手说话:“我艺成之后再没败过,这称号不过是个鱼饵,钓的是天下好汉。我就是要有人不服,来上门比武,这样才好一直砥砺奋进。今天运气不错,终于钓到一条大鱼。”
燕青和时迁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只听一阵风声响,场中落下一条人影,却是一个长相清奇的和尚。【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