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贵人眉梢一挑,冷冷看着郭福善,道:“怎么,这兵部衙门难不成是龙潭虎穴,顺你者昌,逆你者亡,能咬掉本王一块肉?”
田运来等水师兵卒都吓了一跳,居然是霍王李元轨?
他虽然是海盗,却亦是大唐子民,对于这位殿下早有耳闻……
这位先帝的第十四子,名头甚是响亮,自幼便聪慧多才,文武双全,高祖甚喜之。贞观初年,李二陛下曾询问魏徵:“皇族子弟,谁可称贤?”魏徵答曰:“臣愚暗,不尽知其能。唯吴王数与臣言,未尝不自失。”其时,高祖尚在,尊为太上皇,李元轨刚刚由蜀王徙封吴王。
李二陛下便将魏徵之女,许配李元轨为妻。
贞观十年,李元轨受封为徐州刺史,赴任之后,闭阁读书,州衙事务尽皆责成于长史、司马,谨慎自守,与物无忤,为人不妄。
曾有传闻,徐州隐士刘玄平与霍王相交甚密,有人问其霍王之长处,玄平答曰:“无长。“大家便感到奇怪,人怎么能没有一点长处呢?刘玄平说:“夫人有短,所以见其长。至于霍王,无所不备,吾何以称之哉?“由此,霍王之贤名在徐州一地广为流传。
皇族之中,亦算是出类拔萃之人才……
郭福善苦笑一声,自然是不敢招惹这位出言不逊的皇族子弟,便微微颔首道:“殿下身份尊贵,下官不敢失礼,只是殿下所经办之事,并不在下官职权范围之内,还请殿下稍待,等到房侍郎自宫内回转之后,再行定夺。”
他的确不愿意招惹霍王李元轨,但身为兵部右侍郎,算得上是朝中有数的大员了,也没必要自贬身价,阿谀奉承。这番话看似平和,实则火气不小,您是亲王咱惹不起,可您跟我这儿耍威风也没必要,您这矛头指着房俊呢,有能耐您去跟那厮怼一怼啊?
李元轨惨白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哼了一声,不悦道:“那房俊刚刚入衙而对本王视若不见,你们兵部衙门就是这般办事的?简直有负皇恩,尸位素餐!少不得,本王稍后要去陛下面前参上一本!”
郭福善却根本不怕这个,一脸温煦的笑意,颔首道:“殿下教训的是,下官惶恐……房侍郎要务在身,未曾在衙门中逗留,实在是不该,不过房侍郎此刻正赶往宫中,觐见陛下,殿下何不即刻前往,正好于宫中报备您意欲调动徐州驻军救灾事宜,即便是参上兵部一本,亦是顺带着的事儿……”
李元轨“嘿”的一声,拍案而起,他都给气笑了:“你们兵部衙门当真无法无天了,何以嚣张至此?老子还就不信了,弄几个兵卒出海转一圈,得了不知为何物的宝贝,就能放着衙门正事儿不干?今岁徐州大雪,无数房屋倾颓,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本王千里迢迢不畏严寒赶至长安,让你们兵部行文徐州驻军参与救灾,这等大事反倒不如他这般儿戏?”
水师兵卒不干了。
娘咧!
就算你是天潢贵胄,咱们惹不起,骂咱们下贱也就罢了,居然瞧不起咱们远渡重洋探索新大陆,带回来高产粮食种子的功劳?
咱们死了那么多人,历经无数艰险,与死神擦肩而过不知道多少次,你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全给否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啦”一下,这间值房中的兵卒尽皆起身,对着李元轨怒目而视。
李元轨惊了一下,随即怒道:“怎么,想要造反不成?”
田运来伸手拦住身后愤怒的兵卒,淡然道:“末将不敢。”
茫茫大海之上生与死的无数次考验,使得这位大字不识的老海盗早已锤炼出坚忍的心性,双方地位差距太大,这会儿若是毫不退缩,志气固然有了,却难免要遭受折辱,实无必要。
“吾等不过是依仗侯爷指挥,取得一点微末功绩,焉敢在殿下面前炫耀?”
田运来躬身施礼,语气低微。
身后的兵卒怒火填膺,但是这一趟穿越大洋,历经无数生死,早已对田运来衷心爱戴敬服,此刻固然不解,却也不敢多言。
李元轨呵呵一笑,轻蔑的瞥了一眼田运来,淡然道:“算你识相!”
而后瞪着郭福善,道:“你以为本王不敢去御前告状?那房俊固然圣眷优隆,可本王大义在手,就不信陛下会偏袒于他!”
言罢,一振袍袖,大步出了值房,到了兵部门口,自有数名亲卫上前,簇拥着跨上战马,径自往太极宫而去。
身为高祖之子,皇族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李元轨素来自傲,虽然这些年身在徐州回返长安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是对于风生水起的房俊,却早有耳闻,心里那股子嫉妒、不忿,早就根深蒂固。兼且此次回京,先是去了兄长荆王李元景府上拜访,听闻李元景心有戚戚然的说起这些年的境遇,以及不久之前差一点被敕封去新罗当一个野人王……李元轨愈发对房俊不满。
你若是平素嚣张那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帝的驸马,也算是天家之人,可是面对皇族子弟亦是这般跋扈,真以为皇族无人否?
当然,房俊身为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这亦是李元轨对其印象不佳的原因之一……
值房内,郭福善笑眯眯的瞅了瞅田运来,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你这个家伙瞅着老实巴交,却实在不是个厚道人……”
田运来呵呵一笑。眯着眼,露出参差不齐的一口烂牙:“郭侍郎说什么,末将不懂……”
郭福善笑了笑,指了指他,道:“狡猾!”
负着手,踱着方步离去。
神龙殿。
李二陛下刚刚用过午膳,正坐在软塌之上喝着茶水,听着面前房俊的禀告。
“陛下,这些种子皆乃高产粮食,并且可栽种的地域非常广泛,岭南、两湖、江南、河北、关中,甚至辽东、陇西……陛下,只要朝廷大力推广这些粮食,不出五年,大唐粮食产量便会翻上一番,十年之后,种植技术愈发娴熟,大唐将再无缺粮之虞,人口必将迎来爆发式的增长,眼下之盛世,必然更上一层楼!”
……
然而任凭房俊如何渲染高产粮食的重要,将会创造如何美好的前景,李二陛下却依旧稳当当的喝着茶水,面容温和,心中却是将信将疑。
他不是不信房俊,以这小子现在的权势地位,完全没有冒领功勋之动机,短时间内再大的功勋也是无用,难不成还能封你一个国公之爵位,直接入阁拜相?
然而房俊所描述的前景实在是太过美好了,美好到令李二陛下觉得有些虚幻,有些不可置信……
五年之内,粮食产量翻一番?
那就意味着大唐境内将基本告别饥饿,哪怕遭遇天灾,亦能从容自别处调拨粮食,赈济救灾。有了充足的粮食,大唐的军队便可以想打谁就打谁,可以追着突厥在大漠草原撵着打,可以由低至高逆势而为攻入吐蕃……
尤为重要的是,以大唐目前的人口基数,一旦消除饥饿,有了足够的粮食,将会使得人口在短时间内变呈现爆炸式的增涨速度,二十年时间翻上一倍轻而易举。
眼下大唐的人口在册三千万,加上世家门阀隐匿的奴籍、佃户,足有五千万,翻上一倍……
那就是一万万。
一万万人口,哪怕是一百人之中征兵一个,那也有一百万。
一百万军队,尚且不虞缺粮,加上大唐目前优良的军械锻造,还有日益成熟的火器技术……
打到天边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好,李二陛下不敢信。
所以对于房俊口沫横飞的“吹嘘”,只信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