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皇近年少有的亲昵和赞赏,魏王李泰第一感受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懵然……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做得好了?
一脸疑惑的被李二陛下摁着坐在椅子上,待到娇俏的宫女奉上香茶,李二陛下才欣慰的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就是要给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搅风搅雨的门阀一个清晰的忠告,你既然已经不在去惦记着储君之位,就让那些家伙离得远远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以太子的品性,除了这个位置不能给你,其余的一切都能给你!”
李泰没敢乱说话,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父皇这个“做得好”到底是指的什么,好像是自己因为做了什么跟世家门阀划出了界线,从而让父皇不在担忧几个儿子争夺储君之位而兄弟阋墙……
可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呀?
尴尬的干咳一声,李泰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过誉了……不过,父皇到底指的是什么?”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泰的肩膀,一脸嘉许之色:“怎么,害怕了?别怕那些御史言官弹劾!帝国要广开言路,要对官员有监察之实,父皇更要采纳谏言,所以御史言官必须要存在。可你也要记着,大唐从不会因言而获罪,无论是谁,就算是犯了天条,亦必须证据确凿方能定罪,绝不能因为御史言官的弹劾便获罪。”
李泰眨了眨眼,还是一头雾水……
李二陛下将李泰的神情看在眼里,放佛又见到昔日那个闯了祸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的青雀,大笑道:“挺起胸膛来,身为吾李家的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却无论何时都莫要做出一副胆怯懦弱的样子!你敢派人去将那些书商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这很好,我李二的儿子岂是任人欺辱却不敢还手的熊蛋包?就是要这样狠狠的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这一点,你要跟房俊学学,那棒槌虽然有时候办事让父皇恼火不已,但是无论气魄、担当,都是年轻一辈当中少有,年青人就要敢作敢当,哪怕是做错了,亦要有霸气的胸襟,这才是男儿汉应有气概!”
犯错有什么可怕?
知道错了能改,那就照样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因为怕犯错反而缩手缩脚,一辈子的成就必然有限。
就算是不能成为天下至尊,身为男儿,亦要有勇往直前的决心,方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名标青史,百世流芳!
李泰揉了揉脸,惊问道:“父皇说什么呢?把书上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咋不知道?
李二陛下皱皱眉,对李泰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将那十七家书商的书籍纸张都给丢到河里?”
李泰大惊:“还有这等事?儿臣完全不知道啊!不是儿臣干的!”
从小就养成了甩锅的习惯,每一次闯了祸都想着法儿的狡辩,现在遇到事情下意识的就像否认,将责任甩干净。
李二陛下奇道:“不是你干的,为何那些人却在码头上四处招摇,说是奉了魏王之命?”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看了李泰一眼……
“难道是房俊?”
“肯定是房俊!”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
李泰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这个混蛋,居然冒着本王的名号横行霸道欺行霸市,他出了气,却让本王承担御史言官的弹劾以及那些门阀的怒火,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岂有此理!”
好大一口锅!
王八蛋房俊出了气,却让本王来承受来自于那些书商背后的世家门阀之怒火?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
李二陛下则默然不语。
感情夸了半天,这事儿不是自家儿子干的?
这就尴尬了……
李泰发了一通火,待到反应过来,也尴尬的闭上嘴。
好像……父皇刚刚还夸奖这件事做得好来着?
娘咧!
李君羡亲自赶赴京兆府,将李二陛下的口谕传达给京兆尹马周,马周表示遵旨而行。
这等世家门阀与皇子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谁愿意管?
更被说马周乃是寒门出身,天然便对门阀殊无好感,愈发厌恶其行事风格……
李君羡前脚刚刚离开,褚彦甫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京兆府衙门,状告魏王李泰纵使家奴损毁褚家书籍纸张无数。
负责登记的书吏将状纸收录之后记录在案,算是予以立案,等待择日开堂审理。褚彦甫却仍旧不肯离去,嚷嚷着要求面见京兆尹……
没办法,世家门阀就是有着种种特权,即便是对门阀极度不感冒的马周,也不能无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规则,只能予以接见。
值房内,马周命书吏将刚刚的状纸拿来,细细审阅,褚彦甫则坐在马周对面,嘴里絮絮叨叨,一副遭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咱大唐朗朗乾坤,却不曾想居然发生这等公然损毁别人财物之恶行,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魏王殿下,也是大唐的子民吧,也得遵守大唐的律令吧?又是打人又是损毁财物,若是不能依法严惩,恐怕天下百姓皆会认为吾大唐乃是暴秦之政,于国不利!”
马周清癯的脸上并无表情,眉毛却皱了皱,抬起眼皮指了指褚彦甫,淡淡道:“褚大郎,慎言!念在本官与尔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上,姑且认为你只是一时失言,不予追究。若是在外面依旧这般口无遮掩,会有何等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暴秦之政?
你特么是傻子么?这等话亦敢说出口!
当今天下虽然制度开放,并不因言获罪,可是你这一句“暴秦之政”明显是饱含对大唐之不满,对皇帝之不满,传扬出去极易引起一场舆论风波,陛下定然盛怒,砍脑袋未必,可是连累家族却是必然!
褚遂良乃当世书法大豪,深受陛下宠信,怎地有一个如此鲁莽的儿子?
坑爹啊这是……
褚彦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闭嘴,不敢多言。
马周看了看状纸,文采不错,字也不错,不愧是褚遂良的儿子,家学渊源,即便是不怎么成器,这份文采比之一般勋贵家族的后代也强出不少。
只不过……
“褚大郎文采不凡,很是不错。不过这张状纸上固然叙述了事情经过,却未对损毁之物有一个清楚的数量,你只是要求既要对魏王殿下予以严惩,又要给予赔偿,那么这个赔偿的数额是多少?”
褚彦甫愣了愣,道:“在下非是无理取闹,魏王固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但是看在陛下面子上,又岂会苛求?自然是损毁了多少财物,便按价赔偿即可,多一文钱咱们褚家也不要。”
这句话说的还算有水平,显得很是大度,又给了皇帝面子。
但是……
马周抬手将那状纸放在桌案上,无奈道:“本官的意思,是你到底损毁了多少财物?”
褚彦甫道:“码头上整整一仓库的书籍纸张全都毁了,在河水里泡了汤,至于具体数目,自然有账簿记录为凭。”
马周摇摇头,道:“那是你自家的账簿,你总不会用你自家的账簿来作为凭证吧?不是不可以,而是如此一来证据便显得单薄了一些,不太具有说服力。毕竟若是魏王怀疑你家私改账簿,也是有理有据附和逻辑的。”
褚彦甫眼珠子瞪大,忿然道:“吾家世代忠良,家风清正,焉能做出那等龌蹉之事,贪图赔偿的几个钱?”
马周冷着脸:“本官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能否认?”
当然不能否认。
既然到了司法程序,那就不能将道德作为标准,而是讲究真凭实据,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为了多要赔偿私下里篡改账簿,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
褚彦甫无奈,问道:“那马府尹认为,该当如何?”
这可是数万贯的损失,褚彦甫有心想不要了,却着实舍不得……
马周悠悠说道:“这倒也不难,你家的账簿、码头上货殖出入的记录、以及你家进货之商铺的账目,三方查证,自然可以认定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数目的数字。”
啥?
褚彦甫脸都黑了,气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要去江南的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详细调查?”
江南距此千里之遥,山高水远的,这一来一去还不得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