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形胜,独秀天南,东吴大帝孙权在此建都,此后东晋、南朝的刘宋、萧齐、萧梁、陈均相继在此建都,故有“六朝古都”之称。
然则愈是如此得天独厚的雄城,愈是命运多舛……
六朝时的健康相当繁盛,据说梁武帝时,城中户口达到三十万户,繁华兴盛。及至隋灭陈,擒陈后主陈叔宝,平毁城邑宫苑,将健康城全部平毁为农田,仅在石头城设蒋州,繁华落幕,满目苍夷!
执行这个决策的是杨素,而颁布这道“拆迁令”的则是隋文帝杨坚……
杨坚出身于寺院,是一个迷信的皇帝。在将南陈灭掉,后主掳离故都后,他依旧担心东南“天子气“再起,决定大破建康风水,打算彻底镇压。杨坚为什么会想到这事?根本的原因自然是健康系帝王之宅,有“龙脉之气”,自东晋在此立国起,到陈灭亡,将近三百年的时间作为都城存在,在南方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隋朝灭亡南陈之后对健康施行的“平荡耕垦“政策,就是将城内地面上所有建筑拆毁,推成平地,开垦成田,供农民栽菜耕种,《隋书·五行志下》记载:“及陈亡,建康为墟。“堂堂一国都城,竟然成了农民菜地,不要说中国了,在世界都城史上,也是罕见的。
中國历朝历代的帝王或者反叛者似乎都有“败家子”属性,灭亡了一个政权还不算完,非得将其所有标志都彻底抹去,焚毁都城的事情数不胜数,真真是令人嗟叹哀呼,心痛不已。
然后,隋文帝又废“建康“一名,恢复了秦始皇讥辱南京的“秣陵“……
大业十三年,占据江淮大片地区的杜伏威在历阳自称吴王。唐武德三年,杜伏威击败江北的李子通,将根据地迁移到健康。武德五年,杜伏威入朝,被软禁在长安。
“归化”的含义是“归顺化从”,“归服”。唐王朝因为杜伏威归顺中央朝廷,就给健康起了这个名称。
武德七年,杜伏威在长安被李渊毒杀。后李二陛下即位,才诏复官爵,以公礼改葬。杜伏威被唐高祖鸠杀的第二年,即武德八年,唐高祖改归化县为金陵县,恢复其古称。
金陵作为江南中枢,自然不是一纸“平荡耕垦“的政令便可轻易荒废。南来百侨皆世居于金陵,本地吴姓则汇聚于三吴,虽相互勾连,却又泾渭分明。作为侨姓的大本营,怎会任由金陵荒弃?自隋炀帝之时起,金陵便逐渐恢复兴盛,亭台楼宇广厦庄园,渐次兴起。
萧瑀得了皇帝旨意,自然不敢怠慢,回到府中匆匆交代一番,即刻乘舟南下。一路心焦如焚,连番催促,座船顺风鼓帆纤夫成群,遇卡过卡逢闸开闸,没几日便进入扬州地界,却过江都而不入,直抵金陵。
一路行来,萧瑀忧心忡忡,嘴上都起了一溜燎泡。
下了船的第一时间,便是询问老宅前来迎接的族人:“牛渚矶现况如何?”
他最怕的就是房俊已经被山越人宰了,那时才可谓是无回天之力!听闻族人说房俊依旧坚守,上万山越人几次冲锋皆奈何不得,萧瑀这才算是将心放回肚子里。同时也不由呐喊,这房俊还真是有两下子,那么多的山越人就算都是猪,一人一口要将他咬死了吧?
这一路风驰电掣的赶路,萧瑀一把老骨头早已经受不住,闻听房俊尚未亡命,心里有了底,精神头一泄,就有些顶不住。身边的仆人赶紧护着他回到老宅歇息。
隋文帝将金陵“平荡耕垦“之时,萧氏老宅早已尽毁,后来虽然在城中建起华厦百间,但萧氏宗族一直居住在城外石头城下的别业之中。此处别业乃是当年萧氏皇族的一处行苑,早些年高祖皇帝将其物归原主,赐予萧瑀。
将将回到行苑,由着侍女服侍净了面,便有下人禀告谢成杰求见。
“让他进来!”萧瑀强打精神,面色幽深。
谢成杰给下人带进来,刚刚弯腰施礼,冷不防被暴起的萧瑀一脚踹翻在地,整个人都吓傻了。
萧瑀一手捂着差点闪折了的老腰,一手戟指大骂:“尔等欲陷老夫于汤釜之中乎?”
他这一下子,不仅谢成杰傻了,堂内的萧氏族人也傻了……
谢成杰虽然眼下并非谢氏家主,但其在谢氏宗族的地位却很是显耀,隐隐有超越下一代家主的架势,在金陵的名望亦是深重。却不料被萧瑀一脚踹翻在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萧氏族人尽皆胆寒。
谢成杰被踹得只发愣,不过反应过来之后,并未有被萧瑀当中羞辱的恼羞成怒,反而尴尬的从地上爬起,苦笑道:“国公爷,您却是冤枉谢某了。”
他理解萧瑀的暴怒和失礼。
山越反叛,不说这其中江南士族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单单房俊被围诸县被掠,而江南士族袖手旁观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就等于将萧瑀放在火上烤。
在皇帝眼里,萧瑀就是江南士族的代言人,也唯有他有这个资格代表江南士族于皇帝斡旋。现在江南士族的所作所为早已脱离了臣子良民的范畴,说是勾连叛逆图谋不轨都是轻的。
此事一出,萧瑀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萧瑀一头银发都竖起来了,怒喝道:“难道你等如此妄为还有礼了?”
谢成杰无奈道:“此事晚辈虽然知晓,却未曾插手其中,国公爷确实是冤枉晚辈了。”
萧瑀愣了愣,知道谢成杰不至于在此事上撒谎,他转头看着自己的族人,语气冰冷:“吾萧氏可曾参与其中?”
族人连忙答道:“并不曾!此事骤起,本是其余世家联合为之,吾等接到消息之时,山越已叛。”
萧瑀刚刚松了口气,熟料那族人又道:“只是……江南各家联合起来在苏州抵制朝廷设立市舶司,此举动摇江南根基,吾家身为江南领袖,不好坐视朝廷压榨江南士族,因此……”
气得萧瑀一阵哆嗦,却又说不出话来。
此事虽然家中并未详细告知,但却是题中应有之义。谁都看得出来市舶司的设立就是针对海贸,而海贸则是江南士族最大宗的财源,朝廷此举不啻于虎口夺食,江南士族没有反应才奇怪。而萧氏既然承担江南士族领袖的地位,享受这个地位带来的益处,这时候就必须站出来与江南士族共进退。
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其实不算什么,无非是江南士族于房俊掰手腕而已,最终市舶司还是要成立,皇帝的意志要给予尊重。但是其中所涉及的利益,却要在斗争之后坐下来详细商谈,谁多吃一点,谁损失一点,如此而已……
可是眼下有了山越反叛、江南士族坐视不理为背景,抵制市舶司的设立就要被无限夸大了。
萧瑀无奈扶额……
沉思片刻,萧瑀对谢成杰说道:“速速将各家的谋划一一道来,不可隐瞒半分,否则江南士族的末日不远矣!”
谢成杰被这句“末日不远矣”吓了一跳,咽了咽口水,问道:“国公爷,有这么严重?不过是坐视山越反叛而已,又不是吾等暗中策划,再说也没有证据啊,顶多到时候推出几个子弟承担剿匪不力的罪名,朝廷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萧瑀无语叹气,这帮蠢货!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谁愚蠢谁聪明的时候,他打起精神吩咐族人:“速速拿着我的帖子,前去金陵水师,命其尽快聚集兵卒战船,出兵前往牛渚矶,务必要将房俊救出!”
“这个……”族人一脸便秘似的表情,说道:“金陵水师守备统领王上方,日前围剿水寇大败,水师损兵折将……”
萧瑀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