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沉默不语,并未插言。
虽然他也被牵扯到这次事情当中,甚至被很多御史言官弹劾,但是说到底,这是皇帝与江南士族的交锋,他可以自辩,可以反抗,但是最后要如何处理,必须乾纲独断,由皇帝自己拿主意。
不过即便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房俊心里也是暗爽……
没错,我可以为了消解皇帝的愤怒,给你们一个台阶下。但是既然敢质疑我的,那必须狠狠的打你们的脸!
没有阅历就写不出境界、写不出情怀了?
没去过洞庭湖就写不出洞庭湖的诗了?
开什么玩笑!
那当初的唐诗宋词岂不是白背了?
李二陛下默然不语,大堂里陷入沉寂。
谁也不敢说话。
谢成杰心都提到嗓子眼,唯恐皇帝心中盛怒,判了谢家的死刑。谢家的确在江南拥有超强的影响力,但是面前这位皇帝也不是吃素的,当初涞阳郑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呢,谁敢说李二陛下的刀子不利?
之所以敢对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动作给出抵触和反抗,无非是看明白了李二陛下现在一切都已东征为重,轻易绝不会让帝国范围内引起大的动荡。
否则,区区谢家还要,萧氏也罢,给你几个胆子敢跟李二陛下作对?
可是现在,谢成杰很怕李二陛下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出手清理江南士族。若是如此,他谢家必然首当其冲,结果只能是万劫不复……
王雪庵却是眼神涣散,面如死灰。
此次弄出房俊抄袭这档子事,王雪庵并不是为自己扬名,而是想要借助谢家的势力,中兴王氏。在他心里,家族的兴盛荣耀胜过一切,为此,他可以舍弃自己半生的名誉,去诬陷一个未及弱冠却惊才绝艳的少年。
甚至,若是能真正中兴王氏家族,他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命搭上!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他的命能保留与否了,王氏几百年累积起来的清誉,王氏仅余下的一点点根基,已经被他一手葬送。
无论皇帝陛下是否追究,他王雪庵都已经成为王氏最大的罪人……
萧瑀亦是暗暗捏了一把汗。
虽然已经表态从此之后江南士族放弃大量利益,一切听从皇帝号令,但是是否能够挽回皇帝的愤怒,萧瑀也没底。
面前这位皇帝发起狠来是什么模样,还有谁能比萧瑀更清楚么?
当初,正是因为他的劝谏,李二陛下便在绝对的弱势之时,悍然发动宣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一举鼎定江山,登基大宝!
区区江南士族,只要下得狠心,又算得了什么?
许敬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看得出来,今日三番四次给房俊找麻烦,陛下与太子已对他有所不满,若是没眼色的敢掺和进去,必然惹得陛下大怒,说不定就能申饬自己一顿,甚至狠狠的惩罚!
虽说自己收了谢家不菲的厚礼,可也没必要将自己搭进去啊……
幸好谢成杰现在心惊肉跳,紧张的等待房俊的反应,没空搭理许敬宗,不然肯定要狠狠的骂几句这个收钱不办事的王八蛋!你特么收礼的时候大包大揽,现在却连一句好听话都不舍得说?
大堂里沉默良久。
门口看热闹的崇贤馆学子亦感受到紧张的气氛,都是官宦家的孩子,对于政治很有直觉,都暗暗觉得不妙,互视一眼,悄没声息的溜走,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被称作“尉迟大傻”的魁梧侍卫,只是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在众人被紧张的气氛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李二陛下终于开口。
他面无表情,只是对萧瑀点点头:“刚刚在宫里的残棋尚未下完,改日宋国公有闲,入宫来咱们把它下完,这局棋,朕可是赢定了,宋国公切莫耍赖才好!”
言罢,便站起身,未看谢成杰与王雪庵一眼,负手大步离去。
随行的内侍连忙将地上的纸张小心翼翼的收拾好,跟随而去。侍卫亦都撤离,转眼走了个干干净净。
萧瑀缓缓吐出一口气。
皇帝言下之意,是原谅了今日之前之事,但是要他谨守承诺,否则皇帝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下狠手,收拾江南士族!
萧瑀又将目光望向房俊。
看得出来,皇帝东征势在必行,追求“千古一帝”的功绩执念甚深。正因此,亦可看出以后面前的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必将成为皇帝的心腹,受到重用。
否则,如何能安心关系到东征大本营的沧海道交到房俊的手里?
心中思虑电转,萧瑀略带歉然道:“今日之事,实在是老朽糊涂,听信王雪庵之言,使得贤侄蒙受冤屈,差点遭受不白之冤,心中有愧,还望贤侄莫要嫉恨老朽才好。”
堂堂宋国公萧瑀,历经三国,资历深厚,更是清流领袖,居然能放得下身段当面对房俊赔礼道歉,实在令人惊异。
许敬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三角眼一顿乱转,便想明白了萧瑀的用意。
很显然,只待房俊上任沧海道之后,便将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只要他自己不犯错,几乎无人可以阻挡其上进之路。等到陛下殡天,太子上位,那就更是宠冠天下,成为帝国之柱石,无人可以撼动!
现在正是房俊微末之时,此时不结交一番,难道等人家上位之后再去笼络献媚不成?
许敬宗才学,能力都是顶尖,只是性子太过自私,行事小气,贪图利益。对于自己有好处的事情,哪怕将面皮丢在地上摩擦摩擦,他也半点不会犹豫!
当即便一脸赞叹、万分敬服的说道:“古人说曹子建才高八斗,依某看来,二郎之惊才绝艳,比之曹子建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子建流传下来的诗作又有几首呢?二郎可是每一首诗词都是千锤百炼的惊世神作,若称呼二郎一句‘诗词之圣’,想必天下无人不服。最起码,许某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拜二郎为师,学习一点诗词之仙术……”
房俊差点没吐出来……
史书上说这个许敬宗没底线,还真不是胡说八道。
你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大唐最顶级的文人,资历碾压百分之九十的文官,现在对我这般吹捧,真的好么?
房俊面皮一阵抽搐,面对脸皮厚到极致、厚黑无下限的许敬宗,也只是憋出一句:“过奖,过奖……”
李承乾也被许敬宗恶心得不轻,心说朝堂之上怎地就出来这么一个不要脸的?
大唐的官员虽说不能杜绝貪污腐敗,也不可能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但是最起码看上去都是清正廉明、骨气铮铮,如同许敬宗这般厚颜无耻之辈,简直就是异类!
太子殿下懒得看许敬宗谄媚的嘴脸,站起身,对宋国公萧瑀略施一礼:“国公再此稍坐,孤还要请房二郎去东宫一叙,好生请教一番诗词之道。”
萧瑀亦站起身,还礼道:“老臣亦要回府。”
然后看着房俊,微笑道:“既然殿下有请,那老朽也就不与二郎多言。改日有闲暇之时,老朽遣人去府上想请,亦跟老朽讲讲这诗词之道,或许,老朽亦能枯木逢春,作出一首佳作,聊以啊!”
房俊笑笑,说道:“国公有请,晚辈自然随叫随到。”
心里暗骂一句老小子气量真小。
明白着这句话就是反击房俊质问他“你有什么作品”……
萧瑀呵呵一笑,脸上的笑容比见了亲孙子都慈祥……
只不过一转过脸,那笑容立即变成了冰霜般冷酷:“还嫌丢人现眼不够么?速速随老朽离去!”
言罢,当先走出崇贤馆大堂。
谢成杰暗暗吁了口气,站起身来,擦拭了一下脸上的冷汗,看向身边的王雪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