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直到深夜,刚有小太监加添了火盆,自从一夜大雪之后,到处也都冷了许多。
他屏退了所有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就连萨总管也刚出去到御膳房亲自取燕窝粥了。
忽然觉得眼睛有些莫名的酸涩,皇上把手上的最后一个奏折批阅了之后,放在了一旁,用手揉了揉眼睛,等他在睁开的时候,就看到御案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名字。
“赵璩……赵瑗……”
皇上不觉间念了出来,声音拉的很长。
他微微抬头,外面虽然已没有下雪了,但呼啸的风仍卷着雪花,漫天飞舞。
他没有再犹豫,拿出一支笔来,在研磨好的砚台里轻轻沾了沾,然后在赵璩的名字下面勾了一笔。
纸就留在御书房的桌案上,皇上却已经起身,之前对两个少年他确实还有犹豫,但现在朝局已经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那么选择就自然出来了。
他知道赵瑗一向与朝中诸武将交好,心中支持的也是与金国再次开战,当时岳飞入狱时,他就跪在殿外许久,后来自己也只是小施惩戒,并没有打算真的治罪,可是就在昨夜,他居然抗旨出门,跟韩世忠等人一起谋划救出岳飞,这就不同了。
皇上负手走向御书房门前,大约是坐的太久,他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看看雪景。
可是,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许多,竟还在不知不觉间钻入殿中,将御书房里的蜡烛尽数吹灭了。
寂静下的黑暗,让人心不可捉摸。
皇上下意识的抱紧了身上的外衣,那一刻他的心不知为什么也突然收紧了起来,猛然回头,看到的也是黑暗中的虚无。
深夜,突然降临的黑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伸了出来,狠狠的攥住了皇上的心。
他惊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有心思去看外面的雪景,立即大声叫道:“萨公公……”
慌乱之中他叫出的还是那个跟了他许多年的老公公的名字,但是这一次好像出乎意料,萨公公没有像从前一样守在外面,等他一叫就立即小跑着出现在他面前。
声音传来淡淡的回音,却没有回答。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好像是金属之物相撞后才会发出的声音。
皇上忍不住抬头望向御案的方向,只是那么一眼,吓的他心都开始颤抖。
御案后的龙椅上竟然好像坐了一个人,只是那里完全处于黑暗之中,他只能看到一个人影,而那个人好像还伸出一只手来,缓缓的把一件东西放在了面前。
“赵构……”
就在他满心紧张且慌乱的时候,那个人突然说话了。
只有两个字,声音苍老但无比雄浑,带着强大至极的力量感,作为皇帝的他很难想象这世上竟有人只凭说话就能显示出如此的威仪。
他此刻虽然害怕至极,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忍不住的向前走去,走向那个黑暗中的人,那声音里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牵引着他这个人间的帝王,犹如一个将要受训的孩童。
“你……你是什么人……”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苍老的声音好像在笑,不知道是在讥笑他此刻孱弱的模样还是在耻笑什么,皇上心底突然有种愤怒感升起。
“在这御座上坐的久了,大概快要忘记赵氏传下的祖训了?”那声音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平和而富有威严的问道。
然后一只手把御案上的东西向前推了推,小臂粗细的东西差一点就顶在了皇帝胸前,但他去没有后退。
皇帝低头看了许久,身子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这一刻眼前所见之物让他不禁魂飞天外。
他的手颤抖的握住了眼前之物,凉丝丝的金属感从上面传来,盘桓而上的雕刻像是一条伸着五条利爪俯视苍生的金龙。
心突然间好像沉入了海底,他双膝一软,竟跪了下去。
作为帝王的他,经历过无数惨痛之景,虽然内心脆弱,但自认为还有一番血腥,可这一刻他竟然真的跪了下去。
“太……太祖……盘龙棍……”
“想不到你只凭摸了几下就能认出这条盘龙棍,不错,不错……”那人好像在称赞,可是话语仍旧是如此的简单。
“世人都知道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是陈桥兵变之后逐步走向统一天下建立大宋的道路,其实很多时候却忘了他曾是后周的一名盖世大将,这条盘龙棍跟随他身边多年,征战沙场,打下了大好江山……可是在他殡天之后,这盘龙棍也就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我说的没错?”
皇上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来,望向御座上的那个人,想要看清他到底长的什么样子,但那里始终坐着的好像都只有一个漆黑的影子,完全看不出样貌。
那人此刻说出的这些话乃是赵氏皇族一直以来最为隐秘的秘史,除了历代继承皇位之人,就算是其他皇子也少有知晓。
他深深的呼吸,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宋徽宗有些出神之后,偶然说过的话。
“当年太祖暴毙,却留下一条祖训,告诉后世子孙,不论何人,只要见到盘龙棍现便如他亲临一般!”
“看来你也想起了当年的太祖遗训,那么……”
“可愿遵守?”
一股强大的威压顺着煌煌之声传向皇帝,他感觉那无形无质的声音竟将他压的连头都无法抬起,于是心中不禁一阵暗淡,接下来恭敬叩道:“后世子孙赵构谨遵太祖遗训……”
等他在抬起头时,只是感觉仿佛有一道影子飘忽间一掠而过。
……
皇帝站在御书房门前,外面大雪照的他眼前亮如白昼。
他一只手里握着半截盘龙棍,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依旧还是那两个名字,但此刻,原本他在赵璩名字下画上的一个勾竟又多了一笔。
只是因为多了这一笔,赵璩的名字就从被选中变成了被划去,这变化不可谓不大,小到决一人前程,大到影响整个大宋几十年。
他直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会突然出现在这森严的禁宫之内,更是未曾惊动外面一兵一卒,显然那人武功高绝,可武功高绝之人又怎会带着半截消失了一百多年的太祖兵器来影响他赵氏家族的传承?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那个瘦弱的少年赵瑗?
还是一向身居世外的四大门派已经打算下山来影响着天下的格局了?
一切都变成了玄之又玄的秘密,作为帝王,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把今夜所遇之事告诉任何人,但每当他抓着那半截盘龙棍的时候,都会清晰的记得自己已经答应过遵照太祖遗训。
那个夜晚,到御膳房去拿煨好的燕窝粥的萨公公却一直都未曾出现,就连第二天找遍了皇宫都未找到他的人影。
直到三天之后的那个午后,一名前去冷宫打扫庭院的老宫女才发现了总管太监萨公公,而那时候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萨公公被吊在冷宫幽兰殿院里的那棵大树下,死时面色平静,好像并没有任何挣扎。
只是他的眼睛一直未曾合上,目光里好像还带着无法言说的震惊。
不久后,皇帝下旨,不但接触赵瑗封禁,更进封为普安郡王,加检校少保,任常德节度使。
……
一辆马车,并不华丽,但看起来就很温馨。
“小姐,咱真的就这么走了?以后再也不回临安了吗?”说话的声音很快,也很清脆,就像是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
“嗯……不回来了……”女子的声音更成熟,也更温婉。
“那我们……要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离开这里就很好……”
马车外,一个小和尚踏着雪奔跑着,竟是在追逐着一个不大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短短的小脚在雪中跋涉显得有些吃力,但她显然很兴奋,一刻不停的跑着,若不是小和尚刻意放慢速度,恐怕早就追到她了。
马车里说话的是阮红玉和小蝶主仆,在雪地里玩耍的自然就是杀生和小来。
一个男子曲腿坐在远处的一处雪梁上,那把锈蚀了的铁剑就插在他面前,他望着远处的苍穹,一时间出了神。
“老叶,老叶,你快来救我啊……”小来求救的声音传来。
叶知秋自然听得出那是那是小来的声音,也并不是遇到危险是求救的样子,只是在“游戏”当中需要有一个人帮她罢了。
他只是笑笑,站起身来,把剑从雪中拔起,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那辆马车,眼底瞬间充满暖意。
虽然阮红玉还只是把他当成小来的父亲,但只要能跟在她后面,哪怕是浪迹天涯他也甘之如饴,何况他相信那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绝不是一块冷透了的冰。
他抬头一笑,迈着步子走向小来正和杀生打闹的地方,踏着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叶知秋走到了杀生和小来面前,拍了拍小来头上被杀生打来的雪球留下的残雪,小来见“靠山”到了,忙不迭的从地上团起一团雪来,奋力扔向杀生。
也许是看到父女站在一起勾起了心事,杀生竟没有躲开小来扔来的雪团,打在他光溜溜的头上,洒落一地。
小来见他躲都没躲,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这种失落就变成了一种善良的怜悯,因为小小年纪的她最能感觉到别人心里的变化。
“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躲,要不然我也不躲,让你打我一次……”
杀生挠了挠脑袋,对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游戏没了兴致,苦着脸说道:“我有点想洛北了!”
叶知秋看了看杀生,然后侧目向远方望去,面带微笑道:“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只要能安然无恙的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不管天涯多远,我们总会有再相遇的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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