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岳飞站在宫门前又站了许久,直到朝臣散尽,他仍旧望着巍峨的宫殿,驻足不语。
这已经是第二次,虽然他满腔热血,力陈北上出兵的重要性,但无不被打断或是草草问及几句,今日早朝,他想了许久,当着皇上和朝臣的面再次慷慨陈词,可最终却以处置了几名清缴税款不力的地方官结束,两者之间看起来似乎有些关联,但实际上岳飞知道,这些年来自己领兵征战,朝廷真正出的饷银又有几分?
“看来这朝堂之上的事果真如韩老所说,可比领兵打仗难的多了!”
岳飞负手而立,鬓间银丝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这丝丝白发好像变成了多年征战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这时候,一个瘦高少年缓缓走来。
岳飞一看,正是那日皇上身边身为太祖皇帝七世孙之一的公子赵瑗。
赵瑗今日并没有上朝,而是到后宫给太后请安,此刻也刚要离去,正遇上在宫门前驻足的岳飞。
“岳将军,早朝散了有些时候,你怎么还留在这里,莫非是有什么事……”赵瑗对岳飞拱手道。
岳飞也躬身施礼,摇摇头道:“岳飞见过公子……”
赵瑗赶紧走上前两步,谦逊笑道:“岳将军年岁倍长于我,又不是在朝上,不必如此客气!”
“我看将军似是有什么心事,也不知道可否说给我听听,陛下不是说了,要我与赵璩多跟将军亲近、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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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也笑着温言道:“公子过谦了,岳飞不过是一介武人,又谈何请教,既然公子不弃,你我便一起往前走走!”
赵瑗侧身让岳飞走在前面,岳飞也不客气,二人并肩而行,沿着宫门前的长街缓缓而行,均未骑马或是乘坐轿辇。
“我依稀记得听部下说过,公子也曾到过两军阵前!”岳飞一边走着,目光一边打量着身边的少年。
赵瑗并没有感到惊讶,当初他和芸娘跟洛北等人一起走出迷离芥子后到了朱仙镇,那时候杨再兴所部先锋部队正与金军对峙,后来几场大小战下来,他们才顺利冲出金军的围困。
再后来就是小商河一场大战,杨再兴战死沙场,场面可谓壮烈,前来增援的董先得知他的身份后也吃惊不已,没想到竟是一位皇室子孙,于是不敢大意,便派了精锐卫队将赵瑗与芸娘送出朱仙镇,一路护送至临安。
那日离开之前,他曾去找过洛北,本来有心将身份告知,可最终还是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件事洛北虽然并未计较,但在他心中一直是个遗憾。
“嗯,我跟芸娘一起逃出金人的五国城,又多亏随行的护卫以死相护才得以逃离魔掌,后来在逃难中于一座寺院遇到了洛北和杀生,再后来认识了杨再兴将军……可惜杨将军他……”
提起杨再兴,岳飞也只能惨然一笑,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的实在是太多,在众将面前,他自然仍如那棵岿然不动的参天大树,但实际上每有将士战死,最自责、心疼的就是他。
他把那些年轻的将士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死沙
场,又如何能不垂泪?
“公子有所不知,当初派遣精锐卫士护送公子返回临安的军中大将董先也已经战死在十三道岭中,自古以来战争便是如此,试问哪一场战争没有人流血战死?唐人曾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的便是如此……”
赵瑗听到董先战死的消息,脚下的步伐不禁停了下来,他一向冷静,此刻也难免震惊无比。
“董……将军……也战死了?”他仍旧不敢相信。
岳飞缓缓点头,没有跟他一起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赵瑗站在岳飞身后,看着他高大威武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仿佛给人一种孤寂又沧桑的感觉。
赵瑗眼神变了变,在他看来,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本不该是这样的。
“岳将军……”赵瑗忽然叫住岳飞。
岳飞回过身来,微笑着看向赵瑗,好像满怀的心事一瞬间又抛在了脑后。
“我也很想跟随你一起上战场……”他虽然还有些犹豫,但仍旧缓缓的说了出来,言语中间冷静而坚定。
岳飞看着这个少年,忽然发现韩世忠性子虽然粗狂,可这一次说的并不差,赵瑗这个皇室子孙似乎不同于其他,也许跟他在北方的经历有关,磨难最能磨砺人的性子与意志,那么又是多少磨难才能让他在如此年纪就凝炼出这样的性子?
“朝堂之上似我这样的太祖子孙可以有很多,但一定不会是我这样一个曾经落难如今又逃难回来之人的勇武之处,看过了太多百姓受难的场景,我虽然年纪还不大,却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还请岳将军不吝……”
岳飞笑了,说道:“公子,可否见过死人?”
赵瑗点了点头,在他逃离五国城一路被追杀的路上,六十位死士一个一个的在自己面前负伤而死,有的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
“我见过,他们……就死在我面前……”
“那不知公子有没有想过该如何才能不让将士、百姓再流血牺牲?”岳飞问道。
赵瑗望向岳飞,看到他那张满面尘色的脸上竟有了些淡淡的光彩。
“很多朝中大臣,甚至包括陛下,可能都以为似我等这般领兵大将都是穷兵黩武,好战之人,屡次请战也不过是眷恋兵权,不愿放下,其实殊不知我们这些年来已见过多少身边的人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场景……”
“他们当中有些比你大不了多少,可已经是随军出征数年的老兵,没有仗打的时候他们围坐在一起,喝酒唱歌,但转眼上了战场,每一次他们当中都会有人回不来,欢笑会越来越少,麻木则越来越多……”
“如果可以,我不想再有战争,不愿再看到有人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的场景,可是你越是不想,别人的铁骑军队便越是容易找上门来,多年来我都在寻找一个机会,可以一战而定,换天下以安宁,从此之后不管是战死沙场,哪怕告老还乡也好……”
岳飞说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身上的衣服在风中飞舞,这些话许多年来从未对他人说起,不
知道为什么却对一个少年说了出来。
赵瑗早就听说过岳飞岳鹏举的名声,在御宴上还是第一次相见,当时他陈述抱负,在人们眼中仿佛在满朝文武当中完全出于另类,而且不合时宜,可现在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大将心中饱含多少沧桑,也许正是因为他见过太多生死,故而与各怀心思的朝中大臣才显得如此的不同。
“岳将军,赵瑗能做什么?”
岳飞笑了笑,说道:“韩老早就说过,你是最合适的储君之选,当时我没亲眼见过,现在看来,韩老看人颇具慧眼……”
赵瑗摇了摇头,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赵瑗虽然回到临安,但从未想过……”
岳飞含笑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天下凋敝,以成逐鹿之势,满朝文武各怀心思,有人偏安一隅,大宋需要的不是一个安乐之君,而是一位能挽大厦于将倾的坚韧君主!”
“想来公子既然受过苦难,就该知道百姓疾苦如何,这些都不是战场上多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所能给予的……”
他认真的看着赵瑗,期许与希望并存。
“可能在这条路上你还会见到更多的残忍,更多的流血和牺牲,但是一定要记住最初想要实现的是什么,保有今日从苦难中得到的所有,带着希望,也给天下百姓以希望……”
……
秦桧在书房里提笔正在写字,这些天夫人身体已经大好,他心里也没有什么太多挂碍,倒是朝中的事情在一节节明朗起来,在他心里或许还要感激刚刚班师回朝的岳飞。
别人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他却一眼就能看的明白,岳飞几次当众陈述想要继续带兵北上的想法,皇上却都没有正面理会,这就说明了一件事,虽然之前皇上对战或和的态度尚不明朗,但现在已经更多的偏向了议和。
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使命”正在一步步悄然接近。
他一回身就看到了背后悬挂的那张画,那是他根据自己依稀记忆请画师特地画的,却还是无法描绘出女子的神貌。
秦桧起身,把画卷轻轻摘下,他知道老爹上次说的话本就是对的,这个女子并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哪怕画都不该出现,而夫人未曾说出口的嫉妒之心还有对待秦希的态度又何尝不是来源于此?
就在他卷起画卷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老爷!宫里传来消息,说是……陛下染了重病……”
秦桧的手忽然一滞,眉梢一跳。
“我知道了……”
虽然吃惊,他还是以最简单也最冷静的方式做以回答。
“以后切记……宫里的人不能再把消息传出来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
门外的人安静了片刻,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秦桧手里握着画卷,眼神微变。
“看来立储之事已迫在眉睫!”
他眼前忽然好像看到了岳飞,手抚了抚胡须,说道:“就算你是一代忠臣良将,只可惜不知天下大势,更看不清时也运也命也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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