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瑗跟岳飞没有说上一句话,秦桧便开口让二人入座,他只好朝岳飞抱了抱拳,岳飞见之也还之以礼。
这时候,皇上已经回到属于自己的龙椅上,刚才还显得有些孤零零的那把椅子,瞬间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他端起面前的玉盏,高兴道:“诸位爱卿,今日朕的大将军终于班师回朝,朕高兴万分,这一杯是朕为岳爱卿接风之酒,就请诸位一同满饮此杯!”
他说话间,群臣无不起立,共同举杯,满脸笑容,嘴里尽是夸赞之语,显示出一片和睦之景。
饮罢一杯酒,皇上脸上立即现出一片如彩霞般的红晕,他今天倒是真的高兴,于是大笑道:“朕得知前线大败完颜兀术,斩敌无数,拒敌不能南下,于是心下高兴至极,那时候就想如此大的战功,朕该怎样赏赐爱卿才好呢?想来想去也拿捏不定,秦相见朕犹如忧思,就告诉朕不如等岳将军班师回朝,让他来选才更为妥当!”
他一边说着,一边再次举杯,这一次却只是对着岳飞一人,说道:“爱卿,今日终于把你盼回来,高官封爵自不必提,朕也定然不会吝惜,今日当着群臣的面把心中还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说出来,只要朕能给的了,无论什么你说出来就是!”
岳飞见皇上如此诚恳,不禁心情也变得有些激荡,原本他以为在御前陈说心中抱负得以施展必定是困难重重,而且自城门那场看似隆重的迎接,其实每个人都是各怀心思,别说支持岳飞再领兵北上,就算是他留在朝中,恐怕也没有立足之地。
而这些问题最终的关键都要来自于一个人的态度,那就是至尊无上者皇帝。
岳飞走出长桌,来到玉阶下撩开衣袍跪了下去。
“臣岳飞为国而战,上有陛下盛德,下有将士效死命,虽有胜者,飞不敢言功,若陛下降旨赏赐,臣不要高官厚禄,不要山珍奇物……”
他抬头仰望高坐龙椅的圣颜,仿佛在仰望着天边那轮炙热的太阳,像是有一道光芒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这一刻,他忽然摒去了心中激荡的心情,反而变得更加平静。
岳飞叩头道:“恳请陛下让臣再行领兵北上,如今完颜兀术新败,金军士气低落,一时难复,正是我大宋挥师北上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若是给了兀术喘息之机,到时再想一战,怕难如登天……”
岳飞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战场上擂动的鼓角般绕着大殿盘桓不去,一时间觥筹交错之声竟是被他的声音掩盖。
皇上手里仍举着酒杯,却停在了唇边没有喝下去,他望着眼前诚挚叩首的臣子,那个他真心盼望归来的大将,此刻心情竟也变得极其复杂。
众大臣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像是熄灭的火焰一样迅速退去,剩下的只有心跳声,连同秦桧一起面无表情的望向皇上。
皇上手里的酒杯忽然一动,倾斜的让满杯酒水也悄然滑落,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滴在龙袍上的酒,嘴角微微抽动,或许是刚才真的太过高兴,故而想要赏赐大将的心情溢于言表,一时间竟没有想到岳飞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索要高官厚禄,不要金银珍宝,却偏偏要再次领兵北上。
这是多大的事,又怎能如此轻率?
萨公公发现皇上愣住了,赶紧上前道:“陛下,酒再不喝,就要洒了!”
皇上眉梢轻挑,似乎瞪了他一
眼,但还是点了点头,看到酒杯里的酒已然洒了少许,便把酒杯重新放回了面前的桌子上。
还没等他说话,秦桧已先行出列,跪地叩头道:“陛下,今日是为岳将军接风洗尘而专设御宴,不如把封赏亦或是其他都放在朝廷议会再行商议,臣闻礼部为助酒兴,专门准备了一场精心的歌舞,还请陛下准允!”
皇上依然笑道:“好,朕就同大家一起看看是怎样一场精心准备的歌舞?朕近来有些不胜酒力,此酒虽好,还是少饮为妙,就请秦相为朕多多款待岳将军才是!”
说罢,大袖一挥,只见一个个身材曼妙的少女竟如鱼儿一般从后殿纷纷而出,她们身上穿着绫罗轻纱,掩盖不住曼妙的身姿。
而在大门的地方,也早有人准备好了礼乐之器。
鼓声骤然响起,犹如惊雷在耳畔环绕。
一个个少女随着乐声翩翩而舞,如同随风飘动的白云般轻盈,那流动的身姿更像是林间上下跳跃的矫兔,一起一落间尽是优雅与心跳。
秦桧将岳飞从地上扶起,两人回到座位上。
诸大臣一边看着歌舞,一边互相敬酒,方才那一刻的的静止到此好像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几杯酒下肚,有些人眼睛便开始迷惘起来,看着那一个个美丽非凡的少女在眼前跃动,不禁生出了几许火辣之意,只是因为皇上就在一旁,才努力忍住那一番罪恶的心思。
此刻,岳飞坐在长桌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非凡”之舞,时而有人前来敬上一杯酒,他都一一喝下,可对于这场特地为自己准备的盛大御宴,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望着翩翩起舞的众位女官,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几杯酒下肚,自己也觉得有些恍惚。
宫廷的鼓乐之声渐渐变小,直到细如蚊鸣,然而随着一道阳光照射进来,他迎面看去,仿佛眼前正在一片广阔的土地上,那里没有高大巍峨的宫殿,没有高低错落的房屋,甚至连一丝炊烟都没有。
只是荒草丛生的一片大地,看起来是如此的荒无人烟。
岳飞感觉自己此刻正孤零零的站在这片土地当中,前面和背后都一样的荒芜。
可是,在他转身之际,一声高亢的鼓声突然响起,在广阔的荒地间犹如一道惊雷似要把天地都一同撕裂开来,震得清冷的土地上荒草也为之一荡。
这气势就连见惯了沙场生死的大将也难免被摄住心神。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岳飞感觉到背后那件如鲜血一样红艳的披风正在风中飞舞。
很快,随着第一声鼓声渐渐消散,便又接着第二人传来,依然气势恢宏,而这一次,在强大气势中间似乎也夹杂着某种沉闷之气。
这种感觉极其细微,但此刻岳飞却能真实的感知到,因为它会让人变得沉闷、压抑,像是欲言又止、不吐不快。
直到第三声鼓声来临的时候,角声,胡笳,甚至还掺杂着其他多种声音随之而来,仿佛让世间静止的一切都联系在一起。
岳飞忽然伸开双臂,望着苍天,天上阴云一片,看不出天地究竟如何高远。
他放声大笑起来,仿佛要抒尽心中饱含许多的愤懑之情。
前路无坦途,
世上有艰险。
忠骨遗荒野,
白云上青天。
当他再次低下头时,就看到远处的山坳里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在最中间围起来的好像是一架囚车,囚车当中的人披散着头发,走在最前面的押送之人身穿黑袍,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名黑衣骑兵。
这几名骑兵除了全身被黑衣包裹以外,更给人一种处于完全黑暗的感觉,说不出的压抑。
“黑暗”
这个词突如其来般的钻进岳飞脑子里,他一直以来都在领兵驰骋疆场,自古沙场百战死,满是血泪与黄昏,他甚至未曾想过,这世上的战争到底因何而来,真的只是民族之间的碰撞,亦或是某些掌权者权力和**的扩张?
也许是,也许不是。
终究是难以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这个世上既然有光明,就一定有黑暗,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在这个醉生梦死的朝堂里,还有逐鹿天下的争端中,恐怕也会有一个更大的黑暗,它是不是已经笼罩了人性,又或是其他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眼界竟是如此的狭窄。
……
洛北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但阮红玉仍是不让他随便乱走,只能在小院子里稍坐见见阳光。
阳光总是好的,即便有时候它也会变得火辣起来,但只要你曾真正见识过黑暗,若是 还未曾沉沦,则必然向往光明。
洛北自认为是见过黑暗的,虽然未必是这世上本来的样子,但至少人心的黑暗他还是见过,这些日子以来,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就把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这一切当中所遇到的人全部都回想了一遍,发现竟是如此的不真实。
而不真实的一切似乎有意无意在他身上集中起来,然后就变成了真实。
这些日子,除了阮红玉主仆还有叶知秋小来父女外,他甚至没有见到过任何其他人,不过他安于这份宁静,想起当初在栖霞山上的思念时光,当时看来无聊且寂寞,可后来直到如今他才深深的明白,其实人生在世难得安宁。
病中的洛北就这样细数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平时除了小蝶跟小来燕子一样“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外,也只有阮红玉时而弹起的琴声。
洛北此刻正坐在院子里,小来和小蝶两个人互相追着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叶知秋沉闷惯了,而且看的阮红玉就会紧张,此刻也不不见了人影。
阳光洒在脸上,有种久违的温暖。
他摸了摸伤口,好像真的如阮红玉所说,这伤口愈合的速度快的难以想象。
虽然自己也有些不明所以,但仔细想想,或许跟迷离芥子中喝下的那七杯神茶有关,亦或是自己身上那源远流长的奇异内功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在他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正缓缓走来。
洛北看到两人的时候,立时愣住了。
小和尚杀生一看到洛北,撒开腿便跑了过来,然后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泪水盈眶,许久才说出来话。
“洛北,你……你……你真的还活着?”
洛北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赵瑗拉住了小和尚,笑着说道:“他这不是还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早就说过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的!”
原来,突然出现在这静谧小院里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赵瑗和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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