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是在第二年春天到来之后才正式开始练习武功的,不过也是些基础的筋骨练习。
秦穆川在望月石旁的空地上布了梅花桩,洛北每天要在上面站一个时辰,有时要顶着骄阳,有时会目送落日,也有时候披星戴月。
那只白猫自从被洛北治好了腿伤之后便很自然的留了下来,但却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乖巧,而是开始展现出它的另一面。
它常常会在天没亮的时候跳到洛北的身上,用它那湿漉漉的舌头直到把洛北舔醒,在洛北的大骂声中逃之夭夭。
当洛北迎着夕阳站梅花桩的时候,它又会懒洋洋的躺在光滑如镜的望月石上舔舐自己的纯白色猫毛。
它也会抓来一只老鼠,甚至是小野兔,却从不像其他的猫一样吃掉它们打牙祭。
它会把一只老鼠叼到空旷的地方,然后懒洋洋的装作不见。似乎有意在它们逃跑,等到它们自以为安全的时候,白猫又突然奋起直追。
就连洛北都感觉很奇怪,它屡次这样放肆玩弄小动物,不知为什么居然连一次都没有失手,这可真是奇哉怪也!
洛北每次看到它从树林或是乱石堆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时,嘴里都必然叼着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的“玩具”,这时候它总会抬头挺胸的走到洛北面前。
洛北甚至觉得它这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看着它作凯旋状一步步的走向自己时,洛北真的恨不得把它抓住狠狠的杀杀其威风。
可是,洛北的行动每一次都失败了,所以一看到这个家伙洛北就觉得无限气恼,明明自己已经够窘迫了,可这家伙居然还在不停的揭自己的伤疤。
有几次,洛北实在气不过,于是专门设下圈套,想要捕捉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好来发泄自己心中的火气,可是它不是逃的不见踪影就是恰到好处的跳到卓小婵怀里。
装的极为乖巧的依附在卓小婵怀里,让卓小婵以为它一直都是一只“好猫”,然后就责备洛北为什么要“穷凶极恶”的把火气发泄在一只好猫身上。
所以两者的斗法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一个结局,那就是洛北完败,而它又会在卓小婵怀里一边很享受的样子,一边咧开嘴貌似在嘲笑洛北。
在它和卓小婵的夹击下,洛北只能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每次都是完败而归。
洛北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救了个什么?他很怀疑这只猫是自己前世的冤家投胎,亦或是它可能是什么成精之后变化而成的,可是妖精不也应该是有灵性的吗?
自己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啊!
洛北想不通,但是在潜移默化当中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磨”。
现在不是常说的一句话,痛苦并快乐着。
生活的本身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苦难,也没有绝对的幸福,满足和坚持才是能通过时间检验的唯一途径。
在这个相互“折磨”的过程中,白猫有了一个新名字,“大白”,这是卓小婵起的,自从得到了她的庇护后,大白便越发猖狂,甚至完全不顾洛北的感受。
不过还算令洛北欣慰的是,大白虽然每天都会赖在卓小婵身边,但每当入夜之后,又总是会回到他的住处。
就像一个喜欢出去鬼混的人,不管走多远,结实多少人,也总是会在该回家的时候推开家中的门,这是一种习性。
……
春天到来,春雨如酥。kanmaoxian.com
山上的寒风稍去,仿佛一夜春风就让满山的枯木逢春,百花齐放。
季节的变换在这座山峰上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石径两旁,后山下的满天星红白两色交错开放,看起来真是星河灿烂。
脱去厚衣服的卓小婵,洛北还有某只活跃的小鬼就像是终于熬过一个冬季的某种冬眠动物,在春风里,在草丛花海间,尽情的奔跑,跑累了就躺在花丛间,闻着芳香,昏沉睡去。
直到秦穆川突然出现在后山,冷着脸把他们抓回去,然后洛北就难免会遭受一顿严厉的训斥,而卓小婵和大白就躲在门外,一边旁观,一边又忍不住偷笑。
因为他们都觉得洛北低着头被训斥委屈又不敢稍有辩解的样子实在是滑稽。
夜深之时,洛北终于走出了被罚的草庐,在徐徐风中从石径上走过,走过那片曾经觉得无比阴森,而现在却已经十分熟悉的树林。
树叶迎风摇摆,整齐的树浪就像起起伏伏的海浪。
走出树林时,才发现月色如水般洒下来,于是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到望月石上坐下来,捧起脸颊,望着天边的月牙儿。
早些时候,他被师父罚着面壁,无聊之下,连大白都离开了,大概是找卓小蝉寻些吃的去了。
每天的这个时候大白都应该回来,可今天门还关着,想来它已经“嫌贫爱富”的投靠了别人。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淡淡的幽香从背后传来,这种香气他已经极为熟悉,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卓小蝉来了。
卓小蝉穿着一身长裙,轻轻的在他身边坐下来,伸出手摸了摸洛北的头,嫣然笑道:“小北,你不会觉得我和大白不够意思吧?”
洛北侧过脸,对卓小蝉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回去望向天边的月亮,重新陷入沉默。
卓小蝉弓起腿,也抬起头望向天边,许久,轻轻的叹了口气,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家了……”
洛北把头低下去,心情复杂。
来到栖霞山已有半年时光,最初的几个月他的确过得不好,除了每天要面对师父外,他还要一个人承担无聊和寂寞,这是一个少年所不能承受的。
可自从有了大白之后,这种感觉稍减,从那之后他也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师父也并不总是那般冷漠,有时也会显露只言片语的关心,他知道师父的性情如此,自然也就理解了。
可即便如此,在寂静的夜里,当大白在他身边熟睡之后,他一个人睡意退去的时候,仍会想起那个简陋的家,就连父亲的严厉和母亲的慈爱都变成一种很奢望的想念。
“小蝉姐,你来这里多久了?你会不会想家?”洛北低着头问道。
卓小蝉仰着头,目光如星的看着遥远的天空,好像在极力回想心里深处某个遥远的地方。
洛北再次侧过头看她的时候,恰好看到她的侧脸,纯白如雪的颈子,不施粉黛而明媚无比的脸颊,像蝴蝶翅膀一样时而扇动的睫毛。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不停的加快,然后趁着卓小蝉没有注意,又赶紧低下了头。
“有好几年了吧!”卓小蝉幽幽的说了句。
沉默了片刻,她木然的说道:“我娘死了……我爹……不要我了!”
“我应该算是没有家了吧!”她说完用力的眨了眨眼,眼角闪过一丝晶莹,又转瞬即逝,她显然是不想把自己的情绪一览无余的展露在洛北面前。
因为,她在洛北面前一直都是快乐博学的“小蝉姐”。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悲哀,很小就离开家的她也许早就学会了独自面对孤独,所以即便是在最为脆弱的时候,她也学着让自己勇敢和坚强。
哪怕也只是伪装而已,可是装的久了,或许就变成真的了……
洛北鼻子一酸,他怔怔的看向身边的卓小蝉,不知该说什么好,眼泪却一点一滴的落了下来。
泪水落在望月石上,很快就被石头上一天储存下来的热量蒸发掉。
有些事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这一刻,在少年心中,有一种超出童年心性的伤感油然而生。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也仅仅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姐姐。
卓小蝉垂下头,看向洛北,见他竟哭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在为自己难过。
她抿着嘴唇,却露出淡淡的微笑,语声柔软以略带着责备的口气道:“怎么,小北你是在怜悯我吗?”
洛北被她问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一刻,他内心很是震惊,看卓小蝉平时的模样,除了偶尔也会突来一阵阵感伤,但他从未想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悲凉。
永远的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撇下她,虽然她说的很简单,也没有显露出太多悲伤的意思,但洛北知道,自己如果跟她一比,一切好像都算不了什么了。
“小蝉姐,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洛北突然发自真心的说。
卓小蝉笑着摸着他的头,内心深处也被眼前少年的真诚所感动,眼中泪水盈盈,但她还是习惯性的极力控制着自己。
“你呀,可别现在说说,以后就忘了!”
洛北使劲儿的摇头,然后看到卓小蝉温柔的笑了,他也跟着笑了。
……
春去秋来,不知道夏天为什么常常会被省略掉,但在栖霞山上的夏天的确并不如何明显,因为没有经过多久炎热的天气,秋风便已经吹来一丝凉爽。
第一场秋雨早早来到,那天是从天色未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直到黄昏的时候,雨才终于停了下来,久未下雨的山上,一场雨后,就像是沐浴而出的少女,焕发着绮丽的光彩。
新鲜无比的气息,还有天边出现的五彩云霞,让整个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分外美丽。
屋子里的懒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甜甜入睡,洛北无聊了一整天后,终于可以打开门,长长的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正在他伸展着几乎就要僵硬的身子时,一阵阵琴声传来,不同以往,秦穆川这一次弹奏的曲子有些生涩难懂,仿佛铿锵有力的金属撞击声,而不像是琴弦发出的清音。
洛北差一点就要去捂上耳朵,可是耳膜稍一适应之后,发现这首貌似古曲的曲子还别有一番蕴意,只是好像缺点什么。
洛北摇摇头,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想到师父善于抚琴,必定是不会有错的,自己本来就不懂什么音律,现在能稍稍听懂曲中一番韵味,也都是因为在山上听的实在是太多了。
秦穆川在自己住的草庐里弹奏着琴曲,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在琴弦上跳动,就如在田埂间迅速奔跑跳跃的野兔。
如果这一幕看在洛北眼中,他一定会觉得师父在无比轻松中掌握着琴弦上的每一个音符,但实际上,此刻的秦穆川双眉却皱的越来越紧。
手指就像是高度运转中无法停下来的机械一样,不停的拨动琴弦,而琴弦间发出的声音却并非是琴曲该有的声音,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极像金属钝器的撞击声。
秦穆川皱着眉,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心中的震撼已经完全超出想象,因为他自己清楚,与其说现在是自己弹奏着琴弦,还不如说是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琴弦所控制,才会出现这种超出自己对乐曲的理解,手指却又已经完全陷入了无法停止的状态。
琴声越来越响,不只是洛北,就连山中的飞鸟也被惊觉,突然从林间集体飞出,而那些躲起来的小兽像是被猎人发现踪迹,慌忙抬起四蹄向大山的更深处窜逃。
就连还蜷缩在洛北床上的大白也突然睁开眼睛,立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
不过这个家伙倒是没有收到太大的影响,只是立直了耳朵,听了一会儿好像也没听出什么,然后就又懒洋洋的伸了伸四只雪白的猫爪,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声如箭矢从天空穿过,留下的响笛声出现在每个人耳边。
不得已之下,秦穆川运起许久没有使用过的高深内力,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湛蓝色的光芒,光芒在变亮后一闪即逝。
凭借这股深湛的内功,秦穆川双手猛然从琴弦上脱离,然后又像重锤一样按下。
许久,琴弦颤抖不散。
一股麻痒的感觉从与琴弦相接的手指上传来,几滴汗水从鬓间滴落。
秦穆川闭上眼睛,缓了缓有些紊乱的气息。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状态已经恢复如常,但眼中的惊异之色却更深。
这尾古琴已经跟了他很多年,无数次的弹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那么……问题来自哪里?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突然看到已经掉落下去的一块方形泛黄的羊皮卷,他的目光深锁,看着羊皮卷看了很久。
那是他多年前偶然得到的曲谱,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月,虽然整体还保存的相对完整的,但就连羊皮卷表面压制的防腐层也都已经发黄甚至脱离。
上面的字迹也多已变得模糊不堪,只能勉强凑在一起,他看不出这首古曲的年代和出处,甚至连上面的曲谱都无法全然理解,他拿出来也不过是勉强试着弹奏,谁知道,一弹之下竟然出现刚才的情况。
很难想象,这个深奥无比的曲谱竟然有一种奇怪的魔力。
心有余悸的秦穆川缓缓起身,把曲谱捡起来,详细的看了看,除了上面的曲意仍然生涩难懂,并没有其他不妥之处。
可是他仍然不解,这又是怎样的曲子,竟能让内外兼修的他几乎都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把羊皮卷放在怀里收了起来,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空洞。
”千山摇曳曲““也许,命中注定这辈子我都无法真正弹出这首古曲吧……”他有些自嘲的说了句。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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