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满是宫仆,烛火通明的寝殿, 如今却只站着几个低垂下头, 仿若哑巴瞎子一般的宫仆, 寝殿里的烛火也被灭了一半。少了光明, 宏大的宫殿瞬间显出几分阴森。
当今至尊躺在龙床上,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对眼珠子。他凝视着坐在自己床头的女人, 眼中有愤怒, 有不敢置信,更有伤心。
哪怕嘴巴僵硬,他还是竭力想要张嘴, 问问这个女人, 他对她还有他们的儿子不好吗为何要这样做
“啊。啊。啊。”可惜尽管勉强发声, 说出口的话语却全都变成破碎的啊。
殷婉茹浓艳若牡丹的脸庞上带着微微笑意, 她毫不介意地亲手拿帕子擦了擦当今至尊口边流出来的涎水。
“陛下是想问我, 为何要这么样做”相伴多年的默契,让她轻而易举就猜出当今至尊想要说什么。
“啊”当今至尊眼眸亮到惊人,一错不错紧盯着殷婉茹。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一定要知道个答案
殷婉茹微笑着,替当今至尊理了理脸侧凌乱的发,没有正面回答当今至尊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陛下觉得自己对我和阿容儿很好吗”
“啊”
看着当今至尊坚定的眼眸, 殷婉茹大笑起来,她摇头,“陛下,您总是这样。”
女人保养得当,柔嫩细腻的手掌温柔地抚上男人苍老瘦削的脸庞,丝毫不见任何嫌弃。一声幽婉的叹息在空荡荡的寝殿中回荡。
“陛下,您觉得自己对我很好,可是当初您答应要封我做皇后,却在谢皇后死后,出于愧疚,迟迟不肯下旨。”
当今至尊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难道就因为一个皇后之位,她便能不顾多年情谊,对自己下手
“当然不是。”殷婉茹摇摇头,她眉眼含笑,继续说道“谢皇后的孩子出现之后,您又出于愧疚,不肯让我斩草除根,始终护着那个孩子。哪怕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成长到足够对阿容儿产生威胁,您也不肯考虑接下来的情况。”
无视当今至尊竭力想要解释的眼神与动作,殷婉茹接着往下说,“我可以不要皇后之位,可是阿容儿必须坐上那个位置。”
她看着当今至尊失望的眼眸,微微笑了笑,俯身趴在当今至尊胸膛上,仿若拥抱一般的姿态,柔声开口,“雍郎,你总是那么心软念旧。当年谢皇后用一把火,让她和她的孩子,永远留在你心里。我呀,做不到这样,只好换种方式。”
“雍郎,你总说,我和阿容儿才是你最爱的女人和孩子。那如今,让阿容儿接手你的位置,我则永远陪在你身边,难道不好吗”殷贵妃仰头,趴在当今至尊胸膛上,看向他,那张往日素来美艳妖娆的脸庞,竟然显出几分少女般天真的神情。
当今至尊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见到了年少时的殷婉茹。他心里猛然一痛,竟不知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到底是谁的错。
只是他眼眸中灼热的怒意逐渐减弱,如高涨的火焰最终化为灰烬。当今至尊望着头顶上帐上的花纹,感受胸膛上微微的分量,终究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
这一场宫变进行得无声无息,纷纷扬扬,下了一整晚的雪,似乎所有一切污秽都已遮掩,只留下表面上的真相。
“陛下龙体不适,暂由襄阳王殿下代为监国”
朝堂之上,久等不到当今至尊出现的众人们,听到内侍走出来宣布的旨意,纷纷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在这么多人中,沈凤璋并非唯一一个面色陡然转冷的。
方才陛下久久不曾出现,沈凤璋心里就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这会儿听到内侍的话,她瞬间明白陛下出事了
她抬眸,凝望着站在台阶上,神情里满是高傲与得意,意气风发的赵渊穆。
不用再查了。先前导致当今至尊大病一场的幕后之人,就是赵渊穆
虽然还未坐到龙椅之上,但独自站在龙椅前边,俯视底下文武百官,已经让赵渊穆心中生出无限豪情。他从未如此清醒地认识到,做皇帝是一件如此快乐的事。
“诸位,还有何疑义吗”听到下面人始终不绝,如蚊虫声一般的零碎声响,赵渊穆双眉微蹙,脸上浮现不快。
寒门领袖人物之一的庾思忠朝身后一人瞥了一眼。对方接到庾思忠的眼神,轻轻颔首,朝前一步,向赵渊穆开口道“殿下,臣请求见陛下。”
“父皇龙体不适,无法见人”赵渊穆眉头紧锁,声音里满是冷怒。
“殿下,敢问陛下所患病状如何,昨日陛下还身体健壮,怎么一夜之间变严重到无法起身上朝的地步。”接受到沈凤璋的眼神示意,一名御史中丞也往前一跨,加入到质问队伍中来。
“本王说严重,便是严重至于到底是何症,此乃机密,你无权知晓。”
“那微臣是否有资格知晓”和老神在在,不肯亲自出面的庾思忠等老人精不同,沈凤璋见状,亲自开口,眉眼俱厉
沈凤璋在朝中地位不低。尽管那些围到她身边,想要讨好她的官吏质量都不怎么高,但好在人多。她一出声,顿时大半个大殿都响起了零零碎碎的问责之声。
“肃静”
赵渊穆预想过宣布监国,他会遇到困难,但他没想过提出质疑的竟然有这么多人。他望着底下那些人,看到他们偶尔瞥向前方庾思忠以及沈凤璋等人的目光,心里明了的同时,对这几人越发厌恶。
“肃静”
赵渊穆板着一张脸,“父皇龙体欠安,这段时间由我来监国现在,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喧闹不安的众人逐渐平静下来,恢复寂静。赵渊穆眼睛扫过底下这些人,唇边逐渐泛起满意的笑意。他将目光从庾思忠还有沈凤璋等人脸上滑过,心里冷冷一笑。
哼,这几个家伙,等过了这段时间,他绝对要让这几个家伙好看
茶娘如往常一样,在沈凤璋下朝后快要回府的时间,守在院子里等着沈凤璋。
瞥见苍茫天地,渺渺无边的雪色中出现的一抹纯黑身影,她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快步走上前去。
“郎主,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看清沈凤璋的脸色后,茶娘吞下后半句话,小心翼翼,略带担忧地看着沈凤璋。
“郎主,怎么了”
沈凤璋缓缓摇头。她跨进屋子,由着茶娘替她解下黑貂裘,随后吩咐道“去喊刘温昌过来。”
刘温昌过来时,已经知晓沈凤璋要说什么事了。当今至尊龙体欠安,由襄阳王监国一事,传得非常快。赵渊穆本人根本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老皇帝病得不行了,现在是由他当家做主。
“郎主。”
沈凤璋抬起低垂的头颅,深吸一口气,森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望不到底的深井,“去查一查,昨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类似的场景同一时间出现在建康许多官宦人家之中。
赵渊穆虽然不介意外人知道当今至尊病重,但显然他并没有厚颜无耻,目中无人到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给亲生父亲下毒。尽管大部分人都已猜到,当今至尊突然病重,与赵渊穆脱不了干系。
皇宫中的宫人、侍从甚至护卫,都被清洗了一番。沈凤璋费了好大力气,才查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着手下人的禀报,沈凤璋双眉紧蹙。她闭上眼,一手撑着额角,手肘支撑在桌上,暗暗思索如今该怎么办。
赵渊穆糊涂了那么久,这回终于聪明了一回。他把皇宫封锁得十分严实,彻底隔绝其他人和当今至尊见面的机会。
想要重新见到当今至尊,诊断他的病情,让他重新出来治国,只能先解决赵渊穆。
然而,想要解决赵渊穆,必须出师有名。
讨伐赵渊穆意图弑父的旗帜一竖起来,要考虑的事情将会更多。
沈凤璋屈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她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呼出一口气。赵渊穆既然不敢直接让当今至尊驾崩,就意味着他自己其实也不敢操之过急,大动干戈,做得太狠。既然如此,当今至尊这段时间起码性命无忧,同时,他也不敢立刻对她下手。
她还有时间谋划出个万全之策。
不仅是沈凤璋打算按兵不动,其余许多人权衡利弊之后,都打算暂时静观其变。
一时间,整个建康就如同一锅浮着一层滚油的热水。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底下却暗流涌动。
人人都在等,等着有人打破如今这个僵持的局面。
然而,当真正打破这场僵局的事件出现之时,所有人却都宁愿它没有发生
北边的索虏人大破驻北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短短三天功夫,索虏大军已然逼近建康,离建康竟然只隔了一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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