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涉及到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两个庞然大物,整个酒肆顿时叽叽喳喳议论纷纷,都在分析着其中可能存在的蹊跷,甚至有人已经分析起双方近些年来的实力对比。
金风细雨楼,始创于苏遮幕。
苏遮幕行事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结交了不少名门c官吏c江湖豪侠,与朝廷关系密切,他在世时金风细雨楼逐渐成为江湖上“仁者”的代表。
苏遮幕逝世之后,他的儿子苏梦枕就任楼主之后,不仅如其父一般重情轻利,吸引了一批好兄弟为他效力,更有强大的铁腕手段,逐渐让金风细雨楼成为京城举足轻重的大势力。
而六分半堂,始创于江南霹雳堂高手雷震雷。
江南霹雳堂前身是“封刀挂剑”雷家,名号来源,是江南雷家的领导人自觉雷家的武功在刀c在剑c在十八般武器里,都不见得能在江湖上有独一无二c出类拔萃的成就,他们就索性折断了他们的刀c挂起了他们的剑,专心研究c制造火药,苦修指法c指功,改名号为“霹雳堂”,建立“雷家堡”。
霹雳堂雷家本就是武林十三家之一,由于同属十三家的蜀中唐门关系密切,雷振雷就借助江南霹雳堂本家和蜀中唐门的势力c人脉,在京城中站稳脚跟,逐步扩大。
到了这一代雷损任总堂主时,与商界c绿林c工匠c地方官府关系深厚,六分半堂势力猛然狂涨,导致雷损行事逐渐狂妄,居然出手杀了一位大官,惹下大祸,最后借助出家为僧,免去一场杀身之祸。
后来,敌视雷损的朝中官员在变化莫测的政海斗争中失势,而朝廷又需要道上的人号召武林同道暂时罢战,以守偏安之局,雷损此时便应朝廷c六分半堂之邀,重新执掌大权,与金风细雨楼共分京城这片地界的江湖势力。
发展到如今,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并称天下武林规模最大的两个势力,江湖上各帮各派都要依附或者合作于这盘踞京城明争暗斗的两大势力。
本来两大势力互生龌龊,散门散户的江湖人少不了幸灾乐祸,可因为这两大势力独特的行事风格,在江湖人心目中有口皆碑,反倒成了奇事。
原来六分半堂中人行事讲究一个“理”字,遇到纠纷时必定将道理讲个分明。势力宗旨便是“以理服人,以智胜人”,进堂兄弟一视同仁,赏罚有理,对待依附c合作的帮派之人也是如此。
而金风细雨楼中人行事以“情义”为先,势力宗旨是“唯情唯义,天下皆兄弟”,入楼则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入楼第一天的小子也可与龙头苏梦枕称兄道弟,依附c合作的帮派势力或有交情c有名望的正义之士遇到麻烦,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出手相助。
他们一个讲“理”,一个讲“情义”,在江湖上都拥有一大票拥趸,事情闹起来,拥趸们反倒争吵不休,像极了白信前世的那些狂粉。
白信举筷吃着美食,听着议论,知晓了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前者出动了五位堂主,而后者直接出动了“五方神煞”,大有一言不合直接开杀的架势。
这些混江湖的人果然脑子都不好使!
白信边听边暗暗叹息。
他以一个所知情报有限的小人物的视角来看,也知道这事情最紧要之处便是找到那些村子里被劫掠一空的村民,或是查明他们的去处,保不齐是有心人在中间存心挑拨,故意挑起两家的仇恨呢
“对了,你们知道这次辽人和金人分别派遣使者团来咱们赵国了吗?”
炒的沸沸扬扬的人群里,突然间有人岔开了话题,满脸的得意和神秘,分明是想卖弄自己消息灵通,引人追问,好满足心里的虚荣。
不过,有人就是吃这一套。
“怎么回事?辽人使团过来我知道,前些日子还闹出好大风波,死了不少人呢,可金人使团是什么来头?没听说过啊。”
酒肆内不少江湖人是在武林底层厮混的小人物,对于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这样的庞然大物的争斗并不感兴趣,可朝廷的动向往往牵涉到他们以及亲朋好友的身价性命,因此对这种消息分外感兴趣。
而且举凡每个朝代的首都居民,对朝廷政治的关注是天底下最浓郁的,他们这些江湖人在京城厮混,少不得也要关注朝廷大事。
只见那人缓缓饮了一杯酒,装模作样地道:“金庭是不甘忍受辽人压迫的女真各族成立的小朝廷。他们派遣使者团过来,是想联络咱们赵庭,南北夹击,一举攻灭辽廷。”
“辽人铁骑无双,凶猛彪悍,哪是去去几个不知所谓的部落能够抵挡的!”有人表示不信。
“那朝廷是怎么个意思?辽人的使团呢?他们
过来是想干什么?”有人则是急切地问道。
“辽人使团的来意自然是阻止朝廷和金人联合,我得到消息,辽人的意思是,只要朝廷不与金人联手对付辽人,他们愿意做出许多让步”这人摇头晃脑的把听来的消息娓娓道来。
“朝中大臣分成了好几派,一派认为应该和金人联手伐辽,北上收复燕云之地,开疆拓土;一派认为应该袖手旁观,让辽人和金人拼命,坐收渔利;一派则认为不应该参与辽人和金人的争斗,趁着辽人无暇西顾,应该举大军攻灭西夏,彻底收复西域之地;还有一派认为刀兵凶险,不应轻举兵锋,应该趁机梳理朝政,理清山河,治世富民”
酒肆众人听得倒吸凉气,他们万万想不到,都到年关了,辛辛苦苦劳累一年本以为可以过一个舒心年了,却猛然发生如此大事。
“辽人兵力强盛,无可匹敌,咱们赵国的军队是什么德行,大家心里都清楚,可别招惹了辽人却一败涂地,反过来要割地赔钱赔人!”
“对呀,金人不知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人,想必也是化外之人,肯定不是辽人的对手,咱们还是不要招惹辽人的好!”
“咱们大赵国数次征伐西夏,结果是什么谁不清楚,当年五路征伐西夏,可结果呢?我大赵数十万健儿被那些狼心狗肺之心害死,客死他乡。更讽刺的是,死伤惨重占领的土地,之后又被朝廷送了出去,简直无耻之尤!如果朝廷真的要举兵讨伐西夏,我把话先搁在这里,哪怕是命不要也要刺杀领军的将领,绝不许他们白白坑害大赵儿郎。”
“对!李兄说得对极了!如果朝廷真的征伐西夏,老子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还有我!”
“还有我!”
“俺也一样!”
酒肆内的江湖人提起征伐西夏之事顿时义愤填膺,个个愤怒至极。
大有朝廷下令西征,他们立刻揭竿而起的架势。
白信一边听着,一边暗暗摇头。
以他有限的历史功底,结合上辈子北宋的悲剧下场,几乎可以断定,大赵国无论是联合金人对抗辽人,还是坐山观虎斗,亦或者趁机灭辽,都是自找死路,差别只是横死还是惨死!
大赵国一百多年来造下的恶果不断积累,导致朝廷军事实力孱弱,兵将皆不敢战c不能战c不想战,民间人士亦对朝廷失望透顶,不抱任何希望,如此局面之下,再有大战爆发,民心向背,军士无心奋斗,会造成靖康之耻或者比这更加耻辱的历史性事件出现都不足为奇!
白信甚至有种念头,如果不是前世那个时空的靖康之耻实在太耻辱了,激起了朝廷c官宦c读书人的耻辱心,给老百姓造成的伤害又实在太大,激起了社会各阶层的广大人民的抵抗之心,只怕南宋压根儿就不会存在!
以此观之,大赵国的下场可想而知。
但令人绝望的是,导致这种局面的是百余年的积弊,是整个社会的认知扭曲和不正常的伦理道德,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抗拒,力挽狂澜。
这个时候,白信突然有点同情五十年前那个孤身北上行刺的大宗师柳云飞。
他孤身行刺固然壮烈慷慨,可何尝不是无奈之中唯一的选择!
白信心有感慨。
一顿饭从正午吃到傍晚。
白信更多的时候是一边聆听江湖上的各种讯息,一边分心运转太玄经,修练内息。
只觉收获颇多。
眼见外面天色将黑,白信起身会了账,信步走出酒肆。
突然间。
他眼角余光扫到一人,面色焦急的朝自己这边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白信记忆力很好,瞬间认出,这人是原法堂弟子,投靠自己的天莲宗弟子之一。
“少宗主,大事不好了!”
这人跑到白信身边,行了个简单的礼节,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信呈上。
“容堂主有要事呈上,要少堂主定夺!”
容堂主?
哦,对了,是容玉娇。
白信微微恍然,打开信封,一目十行。
“好好好,来得正是时候。”
“无聊!”
双手拢在袖子里,胖胖的少年站在荟芳园门口,他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却还要我守门嘶——这天真冷!”
寒冬时节,屋檐凝冰,白地生霜,年关的晚风湿冷刺骨,吹得他身子微微一颤,身上的棉袄好似到处漏风,冻得他打了好几个冷战。
可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放下警戒,而是认真的来回观察四周的动静。
嘴上抱怨不停,但世代出身天莲宗的他很清楚,隐秘c谨慎是天莲宗能够存续
千年不灭的重要因素,哪怕冬天里看大门的动作再不舒服,也必须恪尽职守,不然出了事他可承担不起。
再者说,这个要命的关头他可不敢犯错。
他是刚刚从北面回来的天莲宗弟子,可是知道有个姓容的大姐胆大包天,居然借着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少宗主的名义,杀害了法堂执刀者以及副堂主,霸占了执刀者之位,将天莲宗这些年来隐藏在京城的势力全部据为己有。
商环等诸多长老听说此事,个个勃然大怒,已经派了心腹手下捉拿主要一干人归案,请出法刀,将这些人按照宗规处死。
这个时候犯错,很可能会被迁怒的。
不过这个容大姐一向对天莲宗忠心耿耿,怎么突然间背叛了?
少年正感觉疑惑之时,忽然听到了除却街上凄厉风声之外的声音。
嗒!嗒!嗒——
街边的拐角处,响起了脚步声。
一开始微不可闻,但随着接近,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直到少年的目光落在脚步声传来的那个拐角片刻功夫之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群人。
这些人个个气势凝然,动作铿然有力,手中拿着利器,杀气腾腾。
不好!来找麻烦的
少年第一个念头就是发出警报,让园子里的一众高层有所警觉,可他还来不及付出行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走在最前方的一人,刹那之间,他的目光就像是铁片被磁铁捕捉,无法自拔。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容颜俊美,顾目流盼,神采飞扬,令人见之望俗。
但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心生好感的少年,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感受到那种来自上位者浓郁的无法抵抗的压迫力,以及所习功夫被全面压制的窒息感,他注意到对方扫了自己一眼,就感觉自己像是中了邪一样,双脚忍不住打颤,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他强忍住屈服的意志,鼓起所有的精神,一点一点把手从袖子里抽出来,握住那柄数次救了他性命的刀柄,借此激发更强的勇气。
可他这些举动,仿佛招来了更强的针对,压迫感越来越强,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抓住,并握的越来越紧一般,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失去了控制——但他仍然没有放下武器,放弃抵抗,哪怕浑身抖索,摇摇欲坠,也依旧没有妥协。
“不错的意志力。”
俊美少年看着他把腰刀握得泛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算得上是夸奖的话:“是个可造之才!比门内那些已经昏过去的人强多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俊美少年领着一群人从他身边鱼贯而入,片刻功夫之后,他隐约听见了内院里某扇大门被暴力轰开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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