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什么?故乡是春天的新芽,夏天的骄阳,秋天的风雨,冬天的黎明。故乡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也有许多不美好的回忆。童年时,撑着下巴看屋檐滴下的雨水,少年时,看着远去的列车,急切地想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真的走出去了,又总在午夜半梦半醒中回到过去,思念过去。”
齐琳坐在候车厅里等车,她手拿一本画册,画了一幅《山城》,画完后,她在背面写下这段话。
写完后,她翻过来,看一眼自己两个多小时的画作,在山的起伏处做了一点修改,一抬头,检票口外的透明玻璃那儿趴着一个小女孩,正盯着她。
齐琳看了看她周围,没有大人,不知道这小女孩儿好奇什么。齐琳看她,扎着两个辫子,每个辫子上都有一个蝴蝶结,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毕竟是小孩子,齐琳准备对她笑一笑,可小孩儿不笑,只是盯着齐琳,眼睛也不眨,齐琳有些好奇,从脸上挤出一点儿笑,小女孩也不回应她笑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玻璃边看她。
齐琳收起了脸上勉强的笑,看了看候车厅的时间,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凤灵镇的班车就要来了。她把画册收到包里,看了看沾了颜料的双手,站起来,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只见那小女孩的目光也跟随着她的步伐,朝着卫生间的方向看,齐琳一边走一边侧头看,这小孩儿不是哪根筋有问题?没想那么多,齐琳从卫生间出来,她下意识地朝着玻璃那边看,小女孩儿不见了。
等了一会儿,班车来了,齐琳上了车。
从美术学院毕业六年,齐琳去过好几个城市,刚开始考上美术教师编制,她安于这种平稳,可平稳也意味着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息。整天面对一大群不爱画画的小学生,她感觉不到成就感,学校要她制作这个宣传画册,画那个墙体画,都没有额外的奖金,她倦了,一年后就辞职了。后来,她去这个城市做平面设计,去那个城市做美术编辑,奖金是有,工资也多,可总是熬夜,身体坏了,各种慢性病都出现了,每年体检后医生都提醒她要注意休养。终于,她辞掉了这所有的工作,自己租了一个仓库,办了一个简易的工作室,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合作经营,时间自由,工作有挑战性,业绩也还可以。
齐琳觉得艺术需要不断地探索,她应该去不同的地方,去采风,去发现,去创作。想想这几年,一直忙,没空考驾照,她就报了驾校。可这次驾校练车的经历直接把齐琳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齐琳闭上眼睛,不愿意去回忆。她带着工作,想回老家呆一段时间。
班车上不太干净,车座上的海绵软垫很旧、很脏,明明是白色的套子,却呈现了深深的灰色,还有一股塑料和汽油混合的味道。车上的汽油味弥漫在车里,闷闷的,四周男女老少,电话、手机和聊天,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噪音都不绝入耳,齐琳被这乱七八糟的感觉搅得难受,她开了车窗,呼吸了一下山里的空气,看了看窗外的景。车行进一个拐弯的山路,在山路的另一侧是一片丛林,齐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没有看她,而是蹲在一棵桂花树下捡地上的桂花。齐琳的心一紧,她轻轻推了推她身边的一个大妈式的中年女人:“哎……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小女孩儿?”
那女的顺着齐琳指的方向看了看:“看到了,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说,齐琳舒了一口气。旁边的大妈看齐琳没有继续说,也就没多问。齐琳回头看了看那小女孩,她还在捡地上的桂花。转过头去,她看前面的路,在班车的后视镜里,齐琳看到小女孩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前面她乘坐的班车,也仿佛就是看着齐琳。齐琳的心又是一紧,她又回头,车已经绕过山路,看不见后面的丛林了。
再次转过头去,她用手抚摸了几下自己的心脏位置,平复了一下。
一路上,两三个小时,车停了一次又一次,车上的人下去一个又一个,终于,黄昏时候,班车到了凤灵镇的入口,车上只剩两三个人。齐琳背了包,提了行李箱,下去了。
夕阳从山上倾泻而下,九月初的天气,秋意将至,空气里却透着夏夜的湿冷。山上就是这样,树木多,有太阳也不会觉得干燥。无暇看周围的人家,只觉得镇上变化很大。齐琳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在一个大门外,她停下,三个水泥台阶,上去一个平地,门槛上两扇红色的铁门关紧了,两边的水泥围墙两米高。以前围墙很矮,不到一米,齐琳小时候在家,有一次,几个小男孩儿从围墙外爬进来,抢走了齐琳手里的棒棒糖,她哭得很厉害,爸爸怎么哄都哄不好,索性,爸爸就把围墙加高,又在围墙上扎了玻璃……
想起爸爸,齐琳就难过。那个爱她的人儿,现在到哪里去了?
拿了钥匙开门,钥匙插进去,却打不开,她用力试了几次,还是打不开,又不敢太用力,怕把钥匙弄断在里面。
“齐琳?”
她回头:“哥。”
“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齐琳没有接这个话:“这锁换了吗?”
“嗯,你嫂子换的。”
齐阳拿了钥匙开了门,帮着妹妹把行李箱拎了进去。宋小薇也早就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她系着围裙从里面出来,在院子里看到齐琳,吃了一惊:“齐琳怎么回来了?”
齐琳一手握着行李杆,站直了,也不笑:“我怎么不能回来?这是我的家。”
宋小薇看齐琳不高兴,陪笑了一下:“这怎么了?我的意思是你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
“接我就不必了,不过你下次再要是把锁换了,我就只能误认为房子里进贼了,得报警处理。”
“你这话说的……我是那天钥匙丢了,怕被人捡了之后到家来偷东西,所以才换的。”
“那你换了应该告诉我呀!”齐琳指了指左边的三间屋子,“我也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他去世前说得很清楚,那三间房归我!”
“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归你了?真是!”
齐琳不服气地瞪了一眼嫂子,从哥哥手里接了行李箱,就气呼呼地回到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拿了钥匙,打开门,进去,砰的一声关上!
齐琳的房间里先是灯一亮,紧接着就传出掀东西的声音,簌簌哗哗地响,宋小薇冷笑一声:“她可真厉害,一回来就趾高气扬的!”
“换你你也一样,说不定比她更生气。”
“我不就是换了一把锁吗?至于吗?”
“别人要是换了你家的锁,不告诉你,你大老远回家又进不来,你能高兴?”
……
房间很大,四四方方,齐琳儿时身体不好,一开始一直跟父母睡,后来大了,山里湿气重,父母就给她收拾了一间窗户朝南的房间,可南边是隔壁人家的院子,那家人总是吵架,半夜里总能听见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齐琳害怕。无奈,爸爸就把左边这间窗户朝北的房子收拾出来给她住,可北边的这个窗户玻璃有一次晚上被人用石头砸破了一大块,实在是没辙了,爸爸就叫人把那窗户用砖和水泥砌上,在靠院子的这边墙打了一扇窗。
房间里以前有很多玩具,还有齐琳的自行车,现在只有一张带衣柜的床和一张带书架的书桌,以及旁边的一个画架。白色的衣柜和床也是爸爸以前叫木匠给打的,齐琳不喜欢原木色,觉得老气,木匠就给刷成白色,看着干净、亮堂。书架和书桌也是那时候木匠打的,也是白色的,三层的书架上镶嵌了玻璃门,玻璃上一层灰,齐琳儿时看的书还乖乖地呆在里面。
放好东西,拿了湿抹布,家具少,很快就收拾好了。齐琳把自己的画册拿出来,门外有人敲门,齐琳去开了门,只见齐阳端了一些饭菜过来:“饿了?今天没准备,你就简单吃一点儿,明天我叫你嫂子多买点菜。”
齐琳撇了一眼那饭菜:“不用,我自己带了吃的回来。”
齐阳看了看旁边敞开的行李箱,里面都是零食:“这怎么行?得吃有营养一点儿的。琳琳,你别跟你嫂子置气,她是心眼儿小了点儿,可人不坏。我看你……气色不好。”
她叹一口气坐在书桌前,齐阳走过去:“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你一回来我就闻到你身上有中药味儿,你在吃中药?什么情况?”
“没什么情况,就是身体不好,气虚,体弱,医生嘱咐我多休养。”
“哦……是不是工作室太辛苦?”
“工作室……有可能要解散,我跟他们……不合。”
“解散?那你以后……”
“以后再说,我总得先有一个健康一点儿的身体,才能去计划未来。”
齐阳点了点头,站起来准备出去,齐琳叫住他:“哥!”门外窗户上,一个黑影闪过,齐琳料想,肯定是宋小薇在外偷听,“虽然我们同父异母,可……我没做错什么,你不要迁怒我,我不是过去的齐琳,我不再接受无端的指责。”她又看了看窗户那边,“我单身,没有父母,也早就立了遗嘱,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财产都会用作公益。”
齐阳回过头,看了一眼妹妹,这样发狠的话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索性他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什么都不说,就出去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