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见陈参一不说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他侧头看向一旁的施存统和俞秀松，向二人努了努嘴，示意他们说话。
“赵先生，先生今日带我们来找您，是特意辞行的。”
俞秀松见状，缓言道。
“辞行？”
赵元任听到这话不禁便是一怔，自从陈参一来到浙一师，二人便因为志趣相投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怎么可能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如今就要离开呢？这与陈参一平素直来直去的性格，甚是不相称。
陈参一听到赵元任问话，便也抬起头来，鼓足勇气说道：
“我打算和复生、秀松他们一道去上海。宣仲，你也晓得，自从鸦片战争后，咱们的国家便一直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随着帝国主义长枪洋炮的攻入国境，危险的状况更加严重。虽说这么多年来，革命人士一直都在叫嚷着振兴国力、复兴中华，可到如今又有几人真正做到了这一点？说实话，眼看着这种状况，身为一名知识分子，我深感心痛，常常夜不能寐。如今仲甫先生从北平到上海，正是传播革命真理，从列强手中夺取主权，传播进步思想的大好时机。所以，我决定带着复生和秀松到上海去见一见仲甫先生，也说不定会比在浙一师更有意义。毕竟，人生苦短，必须要将有限的时间交给更有意义的事情。”
赵元任见陈参一说得这般坚决，便知道对方已经
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若是单就个人情感，他自然是舍不得让陈参一离开浙一师的。而且，他也坚信对方亦是这般想的。可若是从救国图存的大局上来说，他也知道，对方这么多年一直都有着纯粹的革命理想与坚定的信仰，那便是能够让生活在最底层的无产者都能够得到他人的尊重，从此过上太平安然的日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即便是自己阻拦，对方也一定会走的。
思忖片刻，赵元任决定将主动权交给陈参一。既然对方选择离开，那他无论作为朋友还是革命同志，都应该微笑着表示祝福并真诚的目送其远去。
“望道，你说得没错，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活得堂堂正正，实现人生的价值。既然你已经决定去上海，那我作为学校的监事就接受你的辞职。只是，咱们虽然不再是同事，但还是一辈子的朋友。希望你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到浙一师来，无论什么时候，学校的大门都会为你敞开着。至于你们......”
说到这里，赵元任又看向了施存统和俞秀松。默了一默，继续说道，
“虽说学生的本分是学习，但是相信社会一定会教给你们更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况且，仲甫先生作为先进知识分子追随的领袖，其无论是为人还是学识都是极好的。相信你们跟随他定然能够在思想理念方面变得更加开阔，日后也一定会成为我浙一
师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施存统和俞秀松原本以为身为监事的赵元任不会同意他们的离校请求，却没想到对方不但同意，还对他们表示理解和支持，一时间不觉双双有些惊愕。呆呆的看着赵元任，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赵元任见施存统和俞秀松这般神情，微微一笑，又对陈参一说道：
“望道，你放心吧，虽说你和子渊都走了，但是咱们浙一师还是要继续搞新文化思想的。至于这校长的人选，也不是他夏震武说安排就能安排得了的。我赵元任虽说平时看似为人平和，但若是一旦倔强起来，他亦是拿我没有办法，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你到上海之后要多保重，只要信仰不变，以后咱们便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陈参一听到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语，心中也不禁几多感慨。人们常说，此生能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现在看来，他之前来浙一师当教员虽是有些误打误撞，但能够在此过程中与经亨颐、赵元任、刘大白、李次九、夏丏尊等人成为知心朋友，便已是极为幸运的了。
然而，陈参一也知道，当下并非是纠结情感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想法能够尽快实现，还应该速战速决，及早抽身。
想到这里，他起身说道：
“宣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那我也就走了。我走后，你一定要多保重。夏震武为人狡诈，与
其过招还要多加小心。等我到上海找到稳定的住处后，会尽快想办法与你取得联系的。”
赵元任也站起身来，依依不舍的看着陈参一，不舍的说道：“望道兄，保重。”
在他的注视下，陈参一点了点头，随后带着施存统和俞秀松疾步走出了办公室。
由于三人的离开，办公室又寂静了下来。过了良久，赵元任仍伫立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门口。此时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悲凉，连带着视线都被泪水糊住了。
踌躇须臾，赵元任转身再次来到窗前，俯身下望。只见陈参一和施存统、俞秀松此时也站在楼下，一道抬头看着楼上，眼神中满是留恋。
见此情形，赵元任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杜甫《春望》的诗句。无来由的，他独自小声念诵了起来: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都说人的生命短的可怕，不过匆匆数十年，一眨眼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赵元任真的希望能够打破时间的界定。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够活得更加长久一些，好好看看未来的那个因为这代人的奋斗而变得春光明媚的世界。相信到那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舒心的笑容，定是一副极好的景象。想到这副美好的画面，赵元任的唇边忍不住向上勾勒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与此同时，楼下的陈参一也将目光收了回去，和施存统、俞秀松匆匆向前走去。此
时，他的眼神中满是对即将投身革命所带来的憧憬与向往。
作为一名有着坚定理想的进步青年，陈参一相信，即便前面的风雨再大，自己也绝不会迷惘。因为正如他的启蒙老师何云鹏说过的那样，只要心中有光，前面便自会拥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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