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均注视着陈参一将杯子放回到原处,又继续诚挚说道:
“望道,你们中国有一句古语,叫做‘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尽管你现在还只是一个未出茅庐的白丁,但只要心怀国家、达济天下,终有一日必将扬名千载。虽然现在咱们因为眼前的情势所迫必须要分开,但我会随时留意你的消息,希望你一切安好。”
陈参一的心里被老师的一番话说得热热的,他重重的点头道:
“先生放心,我陈望道今生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够加入到这场救亡图存的洪流中去,通过所学来唤起我国国民的意识,一切努力砸破旧的枷锁。”
说到这里,他的唇边泛起了一丝笑容,话锋也随之转变了过来,
“至于我个人的得失,并没有那么重要。”
山川均以敬佩的眼神看着陈参一,面前的这位青年虽然个子不算太高,而且在生活中性格又相对腼腆。但说话做事却是那般的有高度,让人深感敬重。假如他是本国人就好了,只可惜......
想到这里,他暗自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先生,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便告辞了。”
陈参一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恭顺的向山川均鞠了一躬。
“我后天下午和同伴一道乘船回中国,还请先生多保重。对了,先生,那瓶酒是我到日本来之前两个好朋友送给我的,后来被我做成了桂花酒。原本是一
坛,我怕先生不好保管,所以就改成用瓶装了,就留给先生做个纪念吧。”
说完,他又留恋的看了一眼老师,转身向门口走去。
山川均起身注视着陈参一的背影,就在对方将手放到门把上,即将推门的那一刹那,突然说道:
“等等,望道,我也有一个礼物要回赠给你。”
陈参一听到老师叫自己,连忙缩回了手,疑惑的转身看向山川均。
在他的注视下,山川均快步走进书房。须臾,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手写的书稿。
“望道,这是我最近正在写的一本关于共产主义的注解和实证,目前就差一个结尾了。你既然要走,那先生就把它送给你,希望今后能够给你带来一些帮助。”
陈参一惊讶的看了一眼老师,随后低头翻看书稿。果然如山川均所说的那样,这份稿件全部都是手写,甚至其中有些部分的墨迹还未来得及阴干。
陈参一越看越激动,他知道,这上面的内容全部都是先生的心血,是他对共产主义最深刻的认知。而今其将这份书稿送给了自己,从中也能够看出先生对他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先生,这份礼物我不能收......”陈参一哽咽的说道,“它实在是太贵重了。”
说着,陈参一便又要将书稿递还给先生。
山河均见学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馈赠,不觉也变得急躁了起来。
“望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先生既然让你收着,你
好好收着便是了。你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干革命不只是一个人或是某几个人的事情,它需要几代人全心全意的付出才行。你作为学生,理应继承我的衣钵,并在原有的基础上将它继续发扬光大下去。”
陈参一愕然的注视着山川均,见对方正在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热切目光看着自己,心下不由得一动。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间,日本的某些上层官员和知名学者在国内大肆鼓吹民本主义,含沙射影的对共产主义进行批判。不仅如此,这股风还越刮越广,直到最后彻底演变成了两种不同思想的激烈交锋。
作为日本共产主义的带领者,山川均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主义有一丝蒙尘。于是,愤而提笔围绕着民本主义的弱点,写文章给予批判。
在文章当中,他怒斥对方是狼子野心,是要将自己的国家重新带入封建制度的卫道士。毫无疑问,这些言语直接戳伤了民本主义者们的痛点,让其更加惶惑不安的躁动了起来。
恼怒之中,他们决定以四处抓捕的方式将共产主义者们一网打尽。
面对着长达半个月的抓捕,日本国内人心惶惶,以山川均等人为首的共产主义者更是以街头游行、发文谴责等方式进行了义正言辞的声明与对抗。作为其最得力的助手与最好的学生,陈参一自
然也加入到了其行列当中。
随着事态的不断发展,共产主义者们很快便获得了日本国内民众的一致支持,而这也使得民本主义者更加丧心病狂的进行反击,甚至在舆论达到巅峰的时候,趁人不备将山川均绑架并以‘危害社会’的罪名投入监牢。
他们原以为这样做便可以让事态平息,可万万没想到,却反而引起了社会更大的动荡与恐慌,而山川均本人亦是在狱中以不卑不亢的态度继续进行着战斗。
眼见事态越演越烈,最后一直躲在幕后默默注视事端发展的天皇不得不出面,动用自己的威仪,逼迫民本主义者将山川均释放并公开登报致歉,这场血雨腥风才算得以平息。
直到今日,陈参一还能够清晰的记得,当他和尹堂修一一道去迎接出狱的老师时,浑身是伤的山川均对二人说得话:
“你们要记得,身为革命者是不怕任何风浪和牺牲的。唯一害怕的,便是让真理蒙尘。只要能够捍卫真理,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又能如何?”
公寓,陈参一想到方才的一幕,心中不禁生出了剧烈的灼痛。
他知道,先生交给自己的不仅仅只是一份普通的书稿,而是沉甸甸的真理和希望。这种炙热的期待跨越了国界和民族,将伴随着他走过更远更长的路。
“先生,您说得没错。这份礼物实在是太宝贵了,我就收下了。”
陈参一眼
睛泛红、声音哽咽的说道。
说完,他和山川均双双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是的,莫愁海内无知己,天涯谁人不识君。即便今生再不相见又能如何,只要心底相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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