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并非是她多虑, 白玉堂也有跟她差不多的想法。
医不活杀死任大牛,会直接引出两个结果:一引发了包拯对此案的重视。二永康铜坑私造铜钱的关键证人被灭口。
以包拯的性格,定然不会放任此大案不管, 他必然要想办法去寻找证据,将案子真相揭露。
婺州永康距离东京遥远, 私造铜钱一案因涉及江宁府的包庇, 情况尤为严重,包拯会选择亲自前往调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医不活杀死任大牛所导致的最终结果, 便是会令包拯亲自前往婺州永康去查案。
医不活因担心自己主动做证人,向开封府提供供状, 会引起疑心,所以他故意将自己的现身设计成被发现, 令自己看似处在被动的位置。
医不活与鞠师爷是同伙, 他知道王闯与白玉堂有交情。而白玉堂自任大牛案之后一直对他紧追不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所以只要他在鄢陵现身, 通过鞠师爷向王闯透露消息,必然就能吸引白玉堂来鄢陵抓他。
因为医不活指认的是永康铜坑私造铜钱的幕后黑手崔主簿, 干系重大。开封府的人在甄别出供状、书信和赃物并非伪造之后, 必然会将情况报与包拯。
包拯在抵达婺州之际,若得知永康私造铜钱的幕后黑手就是崔主簿, 且证据确凿, 会做什么?以包拯刚烈且铁面无私的性子,很可能会直接问责崔主簿。
此番前往永康, 包拯本就是微服出巡, 随行人员只有公孙策、展昭、王朝等几个人, 武力上配备必然不够。
而崔主簿在永康铜坑主事多年,又干着私造铜钱这种掉脑袋的活计,麾下必然会有一些人手。
一旦双方直接对峙,很可能就应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俗语,包拯等人就会陷入危境。
王闯可琢磨不出那么深层的意思,在几番询问活得解释之后,方恍然大悟。
他发现苏园和白玉堂俱是着急,忙安慰他们:“我看他们双方没那么容易会对峙上,公孙先生足智多谋,必会帮包大人忙出主意,劝包大人谨慎行事。”
白玉堂冷声道:“没用,如若这就是医不活的目的,他必然已经想办法,令永康铜坑的崔主簿知道了包大人已经掌握了他罪证的消息。一旦他知晓包大人他们就身处在永康查案,反正被抓后注定是死,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去破釜沉舟?”
王闯呆了呆,然后重重地点头,表示会。
这就是穷寇莫追的道理,给他们逼到绝境了,他们自然会反扑。
“那我们该怎么办?赶紧带人去支援包大人?”王闯提议道。
白玉堂看一眼苏园,便立刻要走。
“这种时候最不该逞匹夫之勇,此事绝非一人之力就能解决。”苏园对着白玉堂的背影急忙说道。
白玉堂止住脚步,扭头望向苏园,“那你有何高见?”
苏园打量白玉堂这身白衣。
“五爷欲立刻赶往永康,这倒没问题,但要烦劳五爷乔装,行事低调,不要让人认出你来。若能尽早通知包大人他们,避免与崔主簿有直接冲突,便最好不过。我这就回开封府找周老判官,他老人家主意多,人缘好,应该会有办法托人尽快调兵,前往永康支援包大人他们。”
“区区一个主簿,算计得了包大人,难不成还能拦得住我?”
白玉堂的意思,擒贼先擒王,等他抓了崔主簿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那崔主簿若如此简单,医不活何苦如此算计?我看他巴不得你如此过去,正好把开封府所有人都一锅端了。”
苏园提醒白玉堂好好回忆一下,他曾经中过医不活多少次的算计。
白玉堂沉眸,从他紧握刀鞘的手劲儿便可看出,此时他的怒火有多大。
苏园把随身带的一袋椒盐杏仁丢给了白玉堂,嘱咐他道:“路上吃,你穿玄衣也很好看。”
白玉堂这才抬眸又看了一眼苏园,转身走了。
孙荷屏息静气,悄悄地伸长脖子,张望着白玉堂离开的背影,总觉得白煞神离去的姿势很决绝。
“老大,五爷是不是生气了?他能听你的话么?”
“能听。”苏园肯定道。
“怎么知道?”孙荷不解。
据她多方了解,白五爷的性子向来张扬恣意,我行我素,别人的意见轻易不会听进耳。
“没见我给他那包杏仁他没丢?”
苏园给孙荷飞了一记‘就是如此简单’的眼神。
孙荷:“!!!”
老大好聪明!居然用杏仁检验了答案是否!
苏园在抵达开封府之后,便将情况报与周老判官。周老判官对此事非常重视,立刻前往八贤王府邸求助。
苏园则独自留在了大牢,审问医不活。
“你为何如此针对开封府?针对包大人?”
医不活笑一声,“何出此问?我医不活做事向来随性而为,全由自己的心情。想要钱了,便接钱干活。觉得儿子吵了,就送他去见阎王。看你们开封府辛苦查案,连女人都用上了,便心生同情,才把证供给了你们!”
“那你活得还挺潇洒。”苏园附和一声。
“那是。”医不活自在地应承。
“你就像——”
苏园随手拿起一根烧红的烙铁,在医不活的眼前挥舞了两下,每次都近在医不活眼睛的咫尺,令医不活下意识地惊恐闭上眼,随即才撤离。
“像这烙铁一样,有着任由人摆弄的潇洒,好不一般呢!”
医不活这才明白过来,苏园称赞的‘潇洒’实则是在反讽他·。
竟说他任由人摆弄……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她刚才看似杂乱无章地乱舞着红烙铁,每次他都以为她会失手,烙在自己的眼睛上,可每次她都在最后时刻撤离了。这应该不是巧合,如果只是随随便便地乱舞,不可能控制得如此精准!
医不活惊恐起来,当初与苏园对视时在心中萌生出那种淡淡的恐慌感,如今彻底明朗清晰起来。并非是他的错觉,这女人很有问题,比他还疯!
“那个人是谁?”苏园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医不活避开苏园的眼神,扭头梗着脖颈道。
“你对任大牛下手的时候,有证人目击到是四名壮汉抬走了任大牛。”苏园打量医不活消瘦的身板,“这四人里肯定没有你,而我们在缉拿你与鞠师爷的时候,也未见到这四名壮汉。这说明你们背后还有别人,他们那会儿只是临时过去帮衬你们。”
“那是我花钱雇的人。”医不活马上解释道。
“好啊,那你就说说,你在哪儿雇的人,我去查证。你若说不出,便是我对。”苏园说起话来好像很讲理。
医不活憋着一股怒火,瞪着苏园,他自然说不出。
“你与鞠师爷如何相识?”
鞠师爷是海州人,因科举不顺,来京谋生。他起先在曹家学堂教书,后来经曹家一位老儒介绍,给王闯做了师爷。说起来不知是不是巧合,平远侯一脉也属于这曹氏一族。
“偶然相识,见他是贪财之辈,便以利诱之,果然任我摆布。”
“胡说。”苏园温柔地否定。
医不活再瞪一眼苏园,不明白这女人为何每次否定时,语气毫无犹疑,坚定的程度就好似当初他与鞠师爷来往的过程都被她亲眼所见一般。
“他若贪财,向王闯供出你,荣华富贵自然有,且活得正正当当。你一个江湖贼匪,还能富贵得过镇远侯府?帮你还要冒险,要藏得跟过街老鼠似得,怎么想都不划算。”苏园推断道。
医不活再一次无话可说。
“瞧瞧,你也知道仅凭你自己,鞠师爷根本看不上。所以你们背后,有人。”
苏园再问医不活一次,那个人谁。
医不活冷哼一声,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让我想想,你这样聪明自负的人,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为另一人效命?他救过你,是你的恩人?他拿了你的软肋威胁你,令你不得不从?又或者两者兼具?”
苏园在猜测的过程中,见医不活眸光闪烁,表情僵硬,晓得这里头总有一个理由是正确的。
“其实到底因为哪个理由,我根本不关心。我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了,你刚才并没有向我否认这个人的存在。”苏园毫不避讳地展示出自己脸上得逞的神情。
医不活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算计了,越加愤怒地瞪着苏园。他双手握拳,狠咬着牙,脖颈和额头处俱有青筋暴突。
“瞧你反应这么愤怒,看来那个人对你有恩了。”苏园又出一个判断。
“滚!你给我滚!”医不活大吼。
“原来喜欢耍人的人,也不喜欢被人耍。”
苏园突然举起烙铁,朝着医不活脑袋的方向迅速按了过去。
医不活又一次本能地闭眼躲避,但他以为这一次苏园也是在吓唬他。但随即他听到滋滋的声音,一股子难闻的类似皮子烧焦糊味儿钻进他的鼻孔。
医不活抖动双臂,浑身都颤栗起来。他咬紧下唇,欲忍着痛绝不喊出声。
苏园见他咬破了唇,嘴边有血留下,便收起烙铁,吹了吹烙铁上残留的焦糊头发丝。
“瞧给你吓得,原来医不活也怕不活呀。”
医不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并无痛感,原来只是他的头发被烧焦了。在坐囚车前往开封府的时候,医不活梳理过自己披散的头发,他从衣服上撕下一根布条,绑了一个发髻在头顶。刚才苏园那一烙铁,就按在他发髻上。
再度被耍,且被无情地嘲笑,令医不活气得无以复加。确如苏园所言,他只喜欢耍人,并不喜欢被人耍!
医不活怒火蹭蹭地往上蹿,以至于气怒到快呕血。
长桌上有白福早准备好的刑具。
苏园摆弄着,发现有很多刑具自己并不认识。比如这长长的一根铁丝,头上带着一个小钩子,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苏园便召来白福询问是什么东西。
白福一瞧苏园所拿之物,尴尬地抽动嘴角:“这……不太好解释。”
苏园便了然了,这东西必然是用在不方便跟她明说的地方。
白玉堂阴狠毒辣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医不活听到俩人的对话,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对那个刑具产生了几分恐惧。
“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白五爷想杀你多少儿子,你便会有多少儿子?”
在这种情景下,听苏园提起这茬,医不活心中越加恐惧,他们这是打算用最残酷的刑罚让他断子绝孙!
尚且还没有用刑,只看那刑具,医不活便觉自己某处地方开始疼了。
白福:“……”
苏姑娘好像懂得有点多?他半句都没解释呢,她怎么就知道了?这回头他家五爷要晓得这事,会不会以为是他主动告知?天地良心,他可没带坏苏姑娘!
“再问你最后一遍,招不招?”苏园再度质问医不活,声音淡然如故。
此场景对于刚进门的白福而言,只觉得苏姑娘这么审问犯人太随和了,这哪可能会问出结果?话说得太温柔乖巧了,根本不可能震慑到犯人。
医不活却因为苏园这一声质问,全身都绷紧,冷汗迅速冒了出来。他憎怒地瞪着苏园,猛地狠狠一咬牙,嘴里瞬间就有大量鲜血奔涌而出。
“不好!犯人嚼舌自尽了!”白福惊呼。
他忙喊人来一起处置医不活,看看是否还有机会将人救回来。
苏园冷眼看着医不活因失血过多,脸色渐渐苍白,半睁开的眼睛里瞳孔在消散。
等人死得一动不动了,苏园收回目光,看眼自己手上的刑具,很遗憾丢回桌上,今天是无法见证它被使用的盛况了。
白福这边折腾半晌,发现人还是救不回来,叹了两口气。可惜这人突然自尽了,他们还未来得及拷问出线索。不过这厮既然有嚼舌自尽的决绝,想来就算是用刑,也拷问不出什么来。
白福见苏园还愣站在墙角,连忙过来安慰苏园别害怕,劝苏园离开大牢透透气。想她这样乖巧的女孩子,突然目击犯人嚼舌,冲击肯定很大。
随后,白福还贴心地为苏园准备了安神汤,和几样开胃的果子点心,让苏园吃点东西压压惊,不必再多想牢里糟心的那一幕。
“想不到他畏罪自尽了,倒便宜了他!”有吃的哪里能少了孙荷,她边吃边拍桌表达愤慨。
“鞠师爷如何了?”苏园问。
“人还在昏迷中,不过大夫给他把过脉了,要不了命,估计养两天就能醒。”白福道。
医不活死得决绝,这让苏园更加觉得他背后的人不简单。
“当初我还担心半路会有贼人拦截,就怕包大人收不到消息,特意先后派了两个人去传消息。”
却没想到,人家的算计就在这消息上。
一般人很难透彻人心,有如此缜密的算计。不夸张,很自然,却伤害性极大。
白福忙劝道:“这可不是苏姑娘的错,谁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算计呢!”
周老判官在黄昏的时候回来了。
他立刻见了苏园,嘱咐她放心。事情他已经报与了八贤王,王爷也回禀了皇帝,朝廷会在婺州周边就近调遣兵马援助包拯等人,同时一并将江宁府也控制了,待查清江宁府的情况后,再行论断。
“此番有朝廷的加急传讯,应该不会出差池,你就放心。不过这件事幸而你们发现得早,识破了医不活与鞠师爷勾结,晓得他们故意做戏另有目的。若不然再晚些日子知道这情况,包大人他们在永康会遇到什么便更难说了。”周老判官感慨道。
东京距离永康毕竟路途遥远,纵然有朝廷的加急传讯,也叫人十分担忧。
孙荷祈祷道:“希望包大人他们脚程慢一点,最好还需几日才能抵达永康。唉,真希望我现在就在永康,这样我就能帮上忙了。”
“诶?不然我们也去?”孙荷突然站起身,向苏园提议。
苏园摇了摇头,立刻否决掉孙荷的提议。
她们现在动身去,肯定不及朝廷加急传讯,去调集兵马直接控制永康来得迅速。再说她们从没去过婺州,对那里的地形情况很不熟悉,匆忙赶去只怕也帮不上忙。倒是白玉堂的家乡在那儿,熟人也多,若他赶得及,说不定会有用。
而且她当初答应过包拯,留在开封府助周老判官守好京畿这片地方。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京畿这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如果对方的目的是调虎离山,她们走了,岂不正遂贼人之意。总之前方和后方都一样要守好,不能令敌人有可乘之机。
苏园建议周老判官要加强东京城内各军巡铺的巡逻次数,同时通知下属的京畿各县,一旦发生异常情况,不管多微小,都要上报开封府。
周老判官连连点头赞成,夸奖苏园思虑周全。若没她的提醒,他这个老人家还真容易给疏漏了。
“特别是东京城内,必须加强戒备。”
周老判官捻着胡子做琢磨了一会儿,便写了两封信。先通知他守城禁军统领,这位是他老朋友了,烦劳他多提点属下几句,最近在守城巡逻的时候多注意。
“过几日便是先天节了,燃灯也要注意,我再告知礼部的老朋友一声,要他们备物的时候小心着些。”
苏园这才想起来,再过八日便到了七月初一先天节。
先天节是赵氏皇族的祖宗赵玄朗的生辰,节日盛大,全国的官员们会放足足五天的假期。
节前七日两京诸路州、府、军、监都要建道场设醮,断屠宰。节日当天,京城燃灯,士庶皆会宴乐。①
算算日子,这再过一日便会开道场设醮了。怪不得这几日苏园觉得府里人好像比以前忙了,原来都在忙活着张罗先天节的事务。
苏园面色一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大事。
周老判官被她这表情突然弄得很紧张,忙问苏园是不是又想到了案子上有什么紧要的线索。
“和案子无关,晚辈还有别的事要忙。若无什么别的吩咐,便不与您老人家多谈了。”苏园说罢,便跟周老判官匆匆行礼告辞了。
周老判官睁圆眼睛,张望着苏园离去的背影,蹙眉思量了下,便招呼身边的小吏跟上。
“我瞧这丫头有点怪,别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怕我这个老人家听了之后会承受不住,才故意瞒着没说。你跟上去瞧瞧!”
小吏应承,立刻去了。
苏园拉着孙荷回房,把孙荷吓了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大事儿,老大没敢跟周老判官说?”孙荷分外紧张地问。
“过两天就是先天节了。”苏园蹙着眉头,严肃道。
“是啊,快到先天节了,可是这怎么了?”孙荷还是疑惑不解。
苏园伸头往门外看看左右,在确定外头没人之后,她就把门关上,拉着孙荷小声说。
“明日一过,连续七日禁屠宰。也便是说,我们再不囤肉,连续七日都吃不到肉了。”
“啊——”孙荷恍然大悟,“没错,这可是大事!明日一早,我就去雇辆车,买一车肉,囤够了咱们七日的肉食!可是貌似只能多买一些腊肉、咸鱼之类的了,如今这天热,鲜肉放不住七天啊。”
“府里有冰库。”
孙荷正要感慨这主意不错。
“可惜不能用!”苏园补充感慨一句。
开封府的冰库事务不归她管,她想在这方面以公谋私基本上不可能。再说她囤肉的事儿要是被大家都知道了,总不好意思不分,可肉哪里会禁得住分?一分就没了,那她的快乐也就没了。
“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吃七天的腊肉和咸鱼干了么。”孙荷蔫了,她也爱吃肉,在这点上她和老大想法非常一致。
要说人在遇到绝境的时候,必会搜肠刮肚,想尽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苏园终于想到了苏方明曾交代过她的话,有麻烦可以找仙人楼的娄掌柜来解决。
左右她已经先答应帮苏方明的忙了,要他帮点忙回来也不过分。
于是次日,苏园就和孙荷把囤好的肉安排给了娄掌柜去处理。
下午,苏方明检查完各商铺月末的账目之后,问娄掌柜近日苏园可找他没有。
“大爷问着了,苏姑娘今日上午刚来找过小人一次。”
“哦?”苏方明看向娄掌柜,正色询问,“是什么事?”
“说是借用冰库,要藏尸。”娄掌柜也学苏园那架势,先卖关子。
苏方明挑眉,目光十分严肃。
“猪、羊、鸡、鸭、鱼的尸体。”
娄掌柜笑着解释,随即他见苏方明目光不善地射向自己,娄掌柜忙摆手表示自己无辜。
“这可不是小人故意如此说,是苏姑娘的原话。”
苏方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警告娄掌柜下次再这么说话,扣他月钱。
“小人听说开封府最近好像不太平。”娄掌柜突然严肃道,“有一犯人嚼舌自尽了,江湖名号医不活。巧的是,小人月前曾在仙人楼见过这位犯人,那天他与老爷在天字一号房呆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当时他打扮成一副大夫的模样,身上背着药箱。小人还以为是老爷身体不舒服,怕夫人担心,才特意请了大夫在外头看。”
今日开封府押送医不活的囚车刚好路过仙人楼,纵然那囚车里的医不活披头散发,娄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方明脸色淡漠下来,他清算好账目之后,圈出两处有错的地方,令娄掌柜把人处置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假账贪银子的,这辈子都别想沾苏家的边儿。
归家后,苏方明立刻去找了苏进敬。
李氏正和苏进敬商量着先天节该如何庆祝,请哪个乐坊的伶人来奏歌舞,另外还要确定宴席的菜单,以及宴请宾客的名单。
李氏见苏方明来了,忙笑着招呼他快坐过来,将她给苏方明准备的那份儿名单递给他,问他名单上可有疏漏。
苏方明接过来看了一眼之后,表示没有。
李氏便笑着继续跟苏进敬确定后续事宜,聊了一会儿之后,她见苏方明一直看着苏进敬似有话要说,晓得自己该回避了。李氏善解人意地托辞有事,便拿着各种单子先走了。
“父亲认识医不活?”苏方明开门见山。
苏进敬本以为苏方明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跟自己讲,忽听他提起医不活,愣了一下,随即恼怒地瞪向苏方明。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会认识他!”
“那这么说来,父亲早知道医不活是谁了。”苏方明断定道。
苏进敬还想否认,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直接否认,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他知道医不活这人是谁了。否则他第一时间该做出的反应,应该是先问这人是谁,是干什么的。
对自己的大儿子,他到底是没什么防备心。
“我是知道这个人,听说他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太好。”苏进敬语气平缓了一些。
“父亲知道他名声不好?”
苏方明其实还想说:知道他不是好人,您为何还要见?
但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一旦说了,苏进敬必然会怀疑到娄掌柜身上。苏方明还不想让自己的心腹过早暴露给苏方明,只能暂且隐瞒。
“嗯,当然知道。跟朋友们吃酒闲聊的时候,总会扯点江湖事。听说医不活这个人,挺心狠手辣的,江湖上也就只有他能跟白玉堂比狠了。”苏进敬尽量当闲聊一般,跟苏方明扯了两句。
苏方明笑了一声,便礼貌告辞。
“你站住!”苏进敬喊住他,“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
“医不活被开封府擒住了。”苏方明转眸审视一眼苏进敬,“儿子在开封府有个熟人,说他路过审讯房时,好像听到医不活提及了父亲的名字。儿子自然是不信,遂特意来问问父亲。”
“什么!”苏进敬骤然站起身,打翻了桌上茶碗,他一脸震惊地问苏方明,“那医不活跟开封府的人提到了我?”
“父亲不是不认识医不活么?那倒不必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压根没有的事儿,开封府断然不可能随便冤枉了父亲。”
苏进敬的脸色很不好,听苏方明这番话更是气不顺。他烦躁地摆摆手,打发苏方明赶紧走。
苏方明在离开后,便立刻吩咐人监视苏进敬。
他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
“老大,你说包大人他们在永康会没事么?”孙荷在帮苏园腌鸡的时候,又跟苏园道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
“不知道。”无法确定的事情,苏园做不了准确判断。
不过,苏园觉得大概率应该没事。包拯和公孙策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展昭、王朝他们武功都不低。而且这边情况发现得比较早,应该能来得及挽回。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说明对手很强大,并且他们运气极差,那就只能认命了。
“那如果真出了意外,我们可怎么办呀?老大一定会很伤心?”孙荷情绪低落下来,眼眶随后就渐渐红了。
“我会帮忙办好他们的丧事,每年清明给他们烧纸。”苏园调好料汁后,直接浇在了鸡身上。
正酝酿悲伤情绪的孙荷戛然而止,诧异地望向苏园:“这就完了?”
“不然呢,还能做什么?”苏园反问,“我没有起死复生的能耐。”
孙荷被苏园的话给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分辩道:“伤心啊,老大难道不伤心?痛哭难受?我昨晚上就没睡好,担心了一晚上。”
“嗯,会伤心。”苏园应道。
孙荷:“……”
可我看你这个冷静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啊。
“但伤心无用,我会尽缩短这个时间,做其它有意义的事。”比如烤鸡。
她是个没有太多伤心的人,因恶劣的环境从来不允许她有过多脆弱或崩溃的情绪。她的伤心必须要恰到好处,最长不超过三分钟,一般都不到一秒。
考虑到孙荷的承受能力,苏园并没将她伤心不过一秒的情况告诉给她。
“老大好厉害啊,我也要向老大多学习。其实我明白这个道理,逝者如斯,生者不管多伤心都没用,终究要好好活着的,但我就是很难做到。我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晕了过去,之后三年每次想起来,还都忍不住掉眼泪呢,一整天心情都不好。”
“那你是该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苏园将酸梨塞进鸡肚子里,放入炉子中烤制。这泥炉子是苏园自己砌的,火候如何还要试验,等包拯他们回来,她肯定能烤出一炉火候非常完美的烤鸡给他们吃。
“对了,你屋子里该好好打扫一下,特别是梁上的灰尘,昨儿都迷了我的眼睛。”
孙荷‘嗯嗯’应承,表示她一会儿就去清扫干净。
再说那名小吏,在跟踪苏园一圈之后,便去周老判官那里回禀了情况。
“苏姑娘似乎心情不大好,她昨日先找了孙姑娘,俩人在屋子里呆了好久,感觉俩姐妹像是在偷偷伤心。因为晚些时候,小人见苏姑娘出来的时候眼眶有些红,像是哭过。
后来第二日,俩人就出门了,买了很多东西,在厨房做了很多吃食。小人觉得苏姑娘应该是伤心过度了,不得办法化解,便听了孙姑娘的意见,欲化悲愤为食欲。”
周老判官叹口气地赞许:“这孩子性情真挚,十分难得啊。”
……
次日,苏园前往京畿地界各大道场巡逻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回开封府休息。此后几日,到先天节前一天,一直都如此。
先天节这日夜晚,金明池热闹非凡,各式样灯笼高挂,尤以道家几位神君模样的丈余高大灯最为显眼,不少百姓到灯笼前还会祭拜许愿。
瓦子、州桥夜市等地也十分热闹,处处人声鼎沸,行人走路都要肩碰着肩。
苏园带着开封府众衙役们,与守城禁军一起,监督维持秩序。至后半夜散场,一切安然顺遂,并无意外发生。
“什么嘛,我们天天这么紧张,结果白担心了!”
孙荷牢骚之后,便跟着苏园回了开封府,顺手拍掉自己肩膀上因巡逻一天而积落的尘土。
周老判官这时急匆匆走来,高兴地跟苏园道:“包大人那边来消息了,都无事,大可安心。等审完永康铜坑的案子,不日就会回京。”
周老判官告诉苏园,信是随着给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一起来的,所以消息才会这么快。
“哇,还是朝廷这种奏报厉害,要是我们自己跑,怎么也要小半个月才能知道消息。”孙荷惊叹。
“城内外都没有事就好。”苏园嘴上这样说,情绪却并不高涨。
周老判官笑道:“这回等他回来了,你可要做一桌子好菜欢迎,到时别忘了叫上我老头子。”
“您放心,忘不了您老人家。这天色可够晚了,您老别再熬夜。”苏园劝周老判官早点回家休息。
周老判官应承,上了软轿,就吩咐轿夫赶紧往家走。
周老判官家距离开封府大概要两炷香的时间,后半夜了,路上自然没什么人。轿夫抬轿子至东大街后,又按照的往常的路线,拐入了巷子。
突然,有八名黑衣人横在路上,手持大刀,拦住他们的去路。
轿夫们慌了神,最前头的一位立刻惊呼要喊人,便被黑衣人一刀抹了脖子。余下的三名轿夫吓得跌倒在地,个个惊恐至极,都不敢出半点声音了。
周老判官在轿内还知情况,一边问怎么了一边掀开帘子。
周老判官一眼就看见死在轿前的轿夫,鲜血流了满地。他大惊失色,恐惧地看向那些黑衣人。
“你们若想杀老夫,来杀便是。这些轿夫无辜,不必伤他们。”周老判官缠着嗓音说道。
黑衣人并未表态说话,但对轿夫们也没有额外动作。
轿夫们见状连忙奔逃。
领头的黑衣人立刻举起大刀,便直冲着周老判官的眉心劈下去——
周老判官自知逃不过,便闭上了双眼。
苏园气喘吁吁跑过来时,正瞧见这一幕,她立刻飞出手中菜刀,砍中了那欲行凶的黑衣人脑袋。
其余七名黑衣人见到突然出现的苏园都很惊讶,但顾不上去好奇这名女子怎么会突然现身,且会有如此好身手,他们纷纷举刀一起上。
却怎么都没料到,他们人多势众,以七敌一,个个身强力壮,高过这女子一个头,却在眨眼间惨败,身首异处,竟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周老判官闭了半天眼睛,没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疼痛,还陆续听到有很多‘噗通’声传来。他尝试着慢慢地睁开眼,借着轿子上挂着的灯笼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他彻底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周老判官吓得接连惊退了两步,一屁股又坐回了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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