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小太监就将殿外宫庭点满了灯笼。沈双玉觉得有些好笑，分明沈奇文看不到东西，点这么亮是为了她？</p>
不过想来小太监也是受命行事。</p>
午后那会沈奇文把半碗粥吃完，沈双玉就依照答应好的，跟沈奇文在外边走走。</p>
宫庭中亮如白昼。</p>
沈奇文没有丝毫感觉，被沈双玉扶着慢慢地在回廊上走了一来一回。父女二人又坐在回廊上，面朝着宫门的方向。</p>
秋来夜如水，风也凉。</p>
沈奇文如今正虚弱，在回廊上走了一来一回就发了汗。沈双玉怕他着凉，让宫女给他取了件外衣出来。不曾想这儿连件能给沈奇文用的外衣都没有，宫女拿来一件毯子。</p>
只是毯子只能盖着腿，也无法披在身上。</p>
沈双玉叹了声，身后解开了束缚沈奇文一头黑发的编绳，黑发散开，披落在他身后。而后，沈双玉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p>
夜风太舒适了，秋夜的月色太美了，每一处都是让人十分惬意的。</p>
沈双玉轻声开口，“父亲可有想过以后如何？”</p>
沈奇文认真思索片刻，然后认真地答道：“从前想过，会在朝中大展拳脚，为百姓做大事儿。现在……现在就没有了。”现在身坠深渊，一日挨过一日，或许什么时候就受不住而一头栽倒死去了，想什么以后呢？</p>
“可我想过。”沈双玉靠着他，脑袋动了动，又凑近了他一些，“我想过，等我把京城这儿的事儿都处理完之后，就回杭州去。如今是想，能跟父亲一起回杭州去。”</p>
如果能认回祖母，那就把祖母也接去杭州。</p>
沈奇文压下心里窜出来的酸涩，笑笑道：“你怎么会想回杭州？是觉得京城哪里不好吗？”</p>
他从前不让沈双玉进京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沈双玉进京后会被京城的繁华奢靡乱眼，不愿回杭州去了。没曾想倒是自己想错了。</p>
沈双玉扭头看了他的侧脸，反问道：“京城有什么好的吗？”</p>
沈奇文张了张嘴，秋风带来夜的凉吹拂过，一缕碎发贴在唇上，他觉得有些痒痒的，又抿了嘴。</p>
片刻，他再次张嘴，无奈地喃喃：“可是如今京城再不好，你也没法回杭州了。”</p>
沈双玉直起身，一时间没想出他这话的意思：“父亲何出此言？”</p>
沈奇文眨了眨眼，风吹得他的眼睛有些涩涩的，像要眨出眼泪来了，“你已经是准康王妃了，日后是要随着康王的。杭州……那是明王的封地，你如何能回杭州？”</p>
沈双玉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p>
其实对于自己已是康王妃，沈双玉至今都没什么真实感。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成为康王的王妃，如今不特意去说起，她都没觉得自己就是将来的康王妃。</p>
她隐隐有些好笑的，是沈奇文提起“准康王妃”四个字表现出来的不满，故意问道：“父亲不想我是康王妃吗？”</p>
沈奇文不语，仿佛没听到一样。</p>
沈双玉也不追问了，在一阵清风吹过之后，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p>
沈奇文其实被风吹得昏昏欲睡，可是舍不得这得来不易的处于夜色中的机会，更也是贪恋着沈双玉的依靠。</p>
忽然沈双玉的脑袋离开了，沈奇文下意识地朝着沈双玉那边看去，只是看不到，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双玉起身了。他像是惊弓之鸟地以为皇帝来了，手紧了紧，忍不住往柱子旁边靠，略显紧张地问道：“怎么了？”</p>
沈双玉笑盈盈地扶了他一下，“雪清把六出带来了，父亲稍等。”</p>
雪清两手都提着东西，肩头站着一只猫儿，正从宫外的暗处走进明亮的清秋殿。</p>
沈双玉见着架势不免愣住，又看着六出要从雪清肩头跳下来却不敢跳的模样，忍俊不禁，这才起身上前去。</p>
好几日没见着沈双玉了，六出见着人就开始叫。</p>
沈双玉走出回廊时便再次一愣，面前这一幕让她看得头大，十分不解雪清手上拿着的东西。</p>
雪清竟然是把六出的窝都带来了！</p>
沈双玉哭笑不得：“你怎么把这个都带来了”</p>
“禄雪听说此事，就大包小包打过来了。”雪清也是无奈，她一手提着用绳子缠住的窝，一手提着大食盒儿，以至于没有手能抱着平时娇养的六出，只能让它站在自己肩头。</p>
六出的叫声开始变得尖锐，好似是在指责沈双玉停下脚步了。</p>
沈双玉又看了身后同样提着诸多东西的两个侍卫，颇为无奈，抬脚继续往前。</p>
直到沈双玉走进了提着两手满满的东西的雪清，六出的叫声才变为平缓，两只琉璃眼睛湿润，委屈巴巴地望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它了。</p>
“这架势，我还以为我是搬家了呢。禄雪说带，你也就真带来了？”沈双玉笑着，抬手去接六出，小家伙一下就跳到她的手中。</p>
雪清提着东西跟着沈双玉一起往里走，应道：“回主子话，属下觉得禄雪姑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禄雪说：‘有备无患’。”</p>
沈双玉无言以对，无奈笑而摇头，“你整理一下吧，把带来的东西先送去偏殿吧。我瞧着午后那个小宫女就在偏殿进进出出，应该是把偏殿清扫好了。”</p>
她一边吩咐着一边抱着六出走上回廊。</p>
沈奇文听到猫声就想起在府邸里，看到小家伙一半藏到草里方便的场景，那时候自己还嫌弃着，这小家伙似乎知道自己嫌弃，后来还闹了他几次，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p>
数日未见，嗅得熟悉的味道，六出就腻在沈双玉的手中，不断用脑袋去蹭沈双玉的手心。尾巴也得意地一甩一甩的，他被养得很好，可一个月过去也只是大了那么一小圈。</p>
沈双玉又坐回沈奇文的身边，让六出瘫在自己双腿上。</p>
小家伙真就撒娇起来，两只前爪抱着沈双玉的手指，又大大方方地将肚子摆在沈双玉面前，抱着她的手指来蹭自己的肚子，摆明了一副“求玩”的模样。</p>
沈双玉抽出自己的手指，曲起手指用手骨的凸起在它的肚子上轻轻揉了揉，又趁机抱着它放到沈奇文的双膝上。</p>
换了个地方，六出立即闹起来，在沈奇文的腿上转了两圈，晕乎乎地站起来，朝着沈双玉“喵呜”叫了好几声。</p>
从没有小东西在身上的沈奇文僵住，半晌动也不敢动，双膝之间因为小东西的存在痒痒的，六出爪子上的一点尖尖的比其他地方更深的压在腿上，这种感觉有些奇怪。</p>
六出踩着沈奇文的腿就要跳到沈双玉腿上，被沈双玉眼疾手快地按着脑袋给压了回去，于是又不乐意地叫了起来。</p>
沈双玉干脆把破了皮的微微有血丝的指尖放到它嘴边，六出的舌头有一层浅浅的倒刺，指尖因此痒得有些温热的刺痛。</p>
六出随着沈双玉有意压低了手指而将两只后退曲下，直接坐下了。它停不住地，抻长了舌头去舔那破了皮的鲜嫩血肉，从里边舔出鲜甜的血来。</p>
早上用尖锐的瓷粒揉开血肉，破开的伤口不浅，但现在像快愈合了。</p>
六出</p>
而这个时候，雪清就跟着小宫女去了偏殿，把带来的一堆东西都堆进去了，让侍卫离开之后，她又驱走了小宫女，自己一头扎进偏殿，飞快整理。</p>
月色正朦胧。</p>
六出越舔越是精神，直接躺在沈奇文的腿上，扒住沈双玉的手不给收回去。</p>
而沈奇文只道神奇，小东西在他的身上的感觉实在是奇妙。</p>
他想着把身子藏一半在草里的小猫儿，又用手试探地摸着腿上的小东西，“它好像大了一些……是不是？”</p>
沈双玉“嗯”了一声，收回自己手的时候感到六出扯着自己的力道，六出已经有些失控了，不断抻长了舌头往伤口深处探。沈双玉终于眯起眼睛，低喝道：“六出！”</p>
六出舔舐的动作倏然一顿，迷茫地顺着声音看向沈双玉。</p>
沈双玉眯着眼睛，沉下脸色盯着六出。</p>
六出讪讪然，缓缓松开爪子，舌头还忍不住抻长了舔了最后一下。</p>
沈双玉另一只手把六出的脑袋按了下去，收回了伤口被六出舔舐得有些裂开的右手。</p>
被沈双玉的冷眼看得有些委屈巴巴，分明就是主人先伸手给它舔的，反而还生气了。六出委屈极了，钻进沈奇文的臂弯。</p>
沈奇文更是僵住了，任凭六出往自己臂弯里钻，哪怕手臂的那处地方昨日被箍得青紫。他伸出手来，缓缓摸着六出的背。</p>
它暖暖的，身上的皮毛手感很是不错，只是一下就摸到了它的脊骨。</p>
本来对除了沈双玉以外的人都很凶的猫儿，因为委屈，没有精力，就任凭沈奇文摸了。</p>
“主子！”</p>
雪清忽然从偏殿里出来，手里提着食盒，“这是属下回去之后，禄雪才让厨房做的，里头是几道主子近来爱吃的菜，还有牛乳。”</p>
六出的确是被娇养起来了，喝的牛乳都是煮过的，腥味小许多，可算是没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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