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策知道想不起自己在杭州时候的许多事，可是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不起的，他也没法说清楚。</p>
因为每当他回想关于丢失的记忆的时候，总是会有头疼或者难以呼吸的痛苦。每次都是想不起什么，却换得一身难受，次数多了，他就会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事儿。</p>
陈景焕、晖三他们常常提起那些他记不起的事情，他就像是在听另一个人的事情，难免不满生气。忍了北上这一路，后来甚至是直接将陈景焕这么个谋士贬去做管事做的事情。</p>
可是今日见着沈双玉，那被厚厚的土层覆盖住的记忆，因为一眼悸动而隐有苏醒的感觉。似乎被什么封印住的记忆被撬动，他疼得窒息，眩晕铺天盖地而来，胸闷难以呼吸的感觉令他感到窒息。</p>
明明，他明明记得以前还是能够想起那夜银色月光下，在湖水上面的那一抹身影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他固执地，顶着眩晕去回想。</p>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像是这样默默承受眩晕和胸闷就能想起什么似的。</p>
也是因为每每想要描绘回忆的时候，这难受就伴随而来，使得他很难不把这两者勾在一起，再跟自己较劲。</p>
只是尚且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转眼就已经快要天黑了。</p>
花影在熬药的时候，听到栾翠来传话，说方嘉策今日不想吃药。她摇着扇子的手顿住了，她盯着冒着热烟白雾的药罐子口盯了片刻，忽然奇怪道：“为什么？”</p>
栾翠抿了抿嘴，为难道：“王爷没说……只是，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一回王府就回了院子了，午饭没吃，到现在都滴水未进呢。”</p>
连饭都没吃啊……花影稍微松了口气，回过头面对着药罐，思索片刻，又皱眉道：“难道又是因为朝廷上的事情吗？我瞧着王爷好像这几日都在因此烦恼。”</p>
“朝廷诸事繁杂，别说奴婢这种目不识丁的女子了，就是姑娘您，想为王爷分忧也是没有这个能力呀。”栾翠意有所指。</p>
花影颔首，有些沮丧，又像是认命一样扯出坦然的笑：“的确，我虽识得几个字，可也是没有这个能力为王爷分忧的。”</p>
越柳原是坐在屋檐下，看花影熬药的。这会子正抬头看着天空留下的残阳，说道：“说不定，王爷是因为这天儿太热了呢！天儿太热，都没胃口了。”</p>
这话说得有道理，花影点点头，道：“是啊。这天气太热了，要不，让厨房给王爷做碗凉面吧。凉面爽口，也开胃。”</p>
“诶，可以。奴婢去跟厨房传话。”栾翠点头，“姑娘晚上也吃凉面吗？这个天儿，吃凉面可不错。”</p>
花影点点头，忽然又拿着扇子起身，道：“算了，不用去传了，我下厨去做吧。这儿的凉面肯定是跟我们那边不一样，王爷之前吃了说不错，要是他胃口不好，还正好开胃了。”</p>
“这儿”跟“那儿”，是花影常挂在嘴边的。</p>
栾翠跟越柳无法得知“那儿”是哪儿，无从得知，也更疑惑。“那儿”应该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毕竟，花影做的很多事情的确都跟京城不一样，并且还有一些行为显得十分怪异。</p>
她会在睡觉前，在窗户前往空荡荡的外边行礼。然后在两个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地笑笑，再若无其事地上床休息。</p>
到现在这么多天了，她却是跟吃饭喝水一样每天都会做。即便是已经这么多天，见过这么多次了，两个丫鬟还是有些难以接受。</p>
果真，花影说的凉面也是跟京城风味的凉面不一样。</p>
京城的凉面是没有汤水的，只是兑于醋跟酱汁，加上黄瓜丝胡萝卜丝，搅和搅和就行了。这是满京城都这么吃的，也因为这个做法简单，许多地方都这样做。</p>
可是……</p>
栾翠跟越柳二人在灶房里头看得惊讶。她们看着花影拿着各种酱料加水，然后煮了面丢进冷水里，就直接从冷水里将面捞出来，丢进她先前调出来的汁水里。</p>
撒了把葱花，就完了。</p>
二人震惊。</p>
的确，“这儿”跟“那儿”的凉面是不一样的。</p>
花影带了凉面去前院，一同带着的还有她熬好的药。</p>
花影常常进出前院，在前院侍奉的小厮也没有拦着，反而是在看到她提着食盒进来的时候，笑着问是不是来送晚饭的。</p>
得到了个“是”的答案之后，小厮说道：“王爷今日到现在，吃的上一个东西还是早上的两个肉包子呢。姑娘快些进去吧！”</p>
敲响房门，半晌才传来方嘉策的声音。花影让丫鬟留在外边，自己提着食盒进去了。</p>
方嘉策坐在石榻上，脸色苍白，左边拄手靠在方桌上，他右手握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面前凌乱地摆着许多纸张，也有几张披撒在地上，无一不是画得满满当当的。</p>
白纸黑纸，甚是惹眼。</p>
在花影看来，他看起来就像是疯了。</p>
脸色苍白，双目猩红，带着些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防备，他盯着自己。因为执笔在方桌上写写画画，他的背微弓，看起来就好像是什么野狼在做出攻击前蓄势待发的状态。</p>
花影心一慌，连忙提了提食盒，说：“公子，我给你送了凉面来，天气虽然炎热，可还是要吃些东西。如若不然，身子可是吃不消的。”</p>
方嘉策头疼，脑袋两侧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正按耐着这种头疼跟自己较劲。坚持了半日，体力消耗不少，这会子简直就是凭着一口劲头在坚持。</p>
他看着花影安抚的表情，半晌点了点头。</p>
花影是他的救命恩人啊，他肯定是相信她的，她让自己放松，那自己就暂时放松好了，头疼欲裂的感觉也实在难受。</p>
看到方嘉策点头的一瞬间，花影笑了，她提着食盒走到旁边的桌上，将里面的凉面小心拿出来。</p>
因为盖着盖子，走了这一路也不远，凉面的汤水和药都没有洒出来。</p>
方嘉策将笔搁下，靠在方桌缓了片刻，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什么事情。</p>
花影摆好了筷子勺子，“王爷过来吃饭了，我给你熬好了药，也已经送来了。等王爷吃了面，药差不多也晾好了，缓一缓就也把药吃了吧。”</p>
方嘉策走得有些飘飘然，扶着旁边桌沿坐下，“本王不是让人去传话了吗？我不吃药了。”</p>
花影并没有坐在他旁边，而是趁着这个时候捡起地上的纸张，打算将这里收拾一下。</p>
方嘉策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喝止道：“你不要碰那些东西！”</p>
刚收拾的两张在地上的纸，花影才要弯腰去捡第三张，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色微变。这是方嘉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愕然地看着他，动作自然也停了。</p>
方嘉策看她模样，拧了下眉头，自己这语气似乎有些重了。于是叹了口气，又开口道：“本王自己收拾就行了，你等会弄乱了，不好整理。”</p>
花影垂头看看地上杂乱的纸张，撇了撇嘴，重重地点点头，也将手上的两张给放回地上去了——原先的地方。又不屑地四下看看，撇了撇嘴。</p>
白纸上的字很少，是各种线条占多数。脚下的一张，里头似乎是在哪里的门口，有个身影站在门口。</p>
还有一张，似乎是在船头，船头上有两个人。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没有其他的东西了。</p>
画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潦草又随意。</p>
花影抬起脚，跨过有纸的地方，行至桌前，坐下，直戳了当地问道：“王爷在画什么呢？”</p>
方嘉策用筷子搅和搅和凉面，筋道的面被拉长了些，“在想忘记的事情，想起什么，就画什么。”</p>
花影眼皮跳了跳，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么多纸。</p>
“王爷想起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p>
方嘉策挑了面塞进口中，清凉的面味道刚好，也实在爽口。一口面吃完了，他才说：“能想起来的场景，就画下来，免得又忘了。”</p>
“王爷竟然记起来了！”花影扬嘴而笑，眼睛闪亮：“真是太好了！那不就说明我配的这个药有效果吗！王爷可别使小性子，药还是要按时喝。”</p>
方嘉策吃面的动作一顿，嘴里塞了面条，两边脸颊都鼓鼓的。他缓了缓，眼里闪过狐疑。</p>
花影笑着继续说道：“王爷吃了这碗面，可别忘了吃药。晚些时候，院正会送养神的药过来，是新的药方。不过我已经看过了，药都是温和的，也跟这个药没有相克的，王爷放心喝。”</p>
方嘉策垂下眼帘，吞下面条后，又塞了一嘴，慢慢地嚼着。</p>
清爽的凉面面汤舒爽，方嘉策吃完了面，还连喝了两大口汤，碗很快见底了。</p>
花影从食盒里拿出药碗。</p>
方嘉策道：“晚些再喝药，吃得太饱了。”</p>
花影点头，转了转眼睛，道：“那我先回去吃饭了，晚点再来收碗。”</p>
“让丫鬟来收就行了。”方嘉策淡淡道。</p>
花影眯着眼睛笑道：“王爷又如此？这些事情我做了也没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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