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带着寒气，暂时驱散了京城五月的炎热。</p>
雨停的这一日，沈双玉接到了圣旨。</p>
“接旨吧，沈姑娘，哦，不……”禹乐伸出手，将手上明黄的圣旨往上一递，改口道：“沈大人。”</p>
沈双玉接过了圣旨，谢了恩，又撑着身边喻如的手起身。</p>
只是沈双玉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上的圣旨一时不知如何开口。</p>
礼部侍郎？</p>
沈奇文那是金榜题名的才子，又是在平城生死线上回来的，他如今也不过是户部侍郎。而她，不过及笄岁数，所做的事儿也不过是杭州的事情，却是礼部侍郎？</p>
有点可笑。也有点讽刺。</p>
沈双玉的目光从圣旨上移开，她看着禹乐，问道：“怎么，好端端的，皇上会这般下旨？”</p>
禹乐不愧是禹乐，是在皇帝跟前几十年的老人了，一言一行半点差错都没，沈双玉这么问，他便笑盈盈地答道：“沈大人这话问的，您自己不也说了吗，如今朝廷之中，得有沈大人这样的开新之人呐。沈大人那日在朝廷上说的话，那是连皇上都深觉有理的人。如今，正是皇上给您一个机会，也是给天下女子一个机会呐。”</p>
沈双玉眯了眯眼睛，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p>
“哎哟，沈大人这是不信呐？”禹乐笑问，“这哪里有什么好不信的？老奴偷偷跟沈大人说一句，今年秋闱，皇上有打算再开一个女子考了，若是沈大人愿意，大可跟皇上说说，让您来负责这个事儿。”</p>
今年秋闱？沈双玉弯了弯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可是又有几分讽刺，“如今已是五月，秋闱？女子？皇上何不等到八月再说？”</p>
八月秋闱，各州考试。明年春日，由吏部举行科考。</p>
“哎哟！”禹乐抬手在空中压了压，“您这话说的，要不是您，皇上估摸这几年都不会动这个念头。”</p>
沈双玉嗤笑：“或许皇上认同，可是满朝文武，有多少不反对的？便是我，我父亲那般反对，我也没敢想竟能成真。”</p>
禹乐又是笑，“女子职中有才之人也不少，例如沈大人。咱们皇上是爱才惜才之人，沈大人其中之一，皇上惜您之才能。”</p>
“那我父亲呢？”沈双玉脱口问道。</p>
沈奇文也是有才之人。</p>
他的才华，先前被束缚于身份官位之低，如今被束缚于一个“户部”之中。虽为户部侍郎，可是在户部能施展什么才能？</p>
禹乐一滞。</p>
沈双玉盯着禹乐，脸上满是探究，哪里有刚才的讽刺。</p>
既是惜才，那沈奇文的事情又要怎么解释呢？暴仕不会轻易出动，可是沈府却有，这该说是天大的恩赐还是危险呢？皇上对沈奇文，又是什么态度？</p>
实在是奇怪得很。</p>
禹乐收敛了笑意，又想起沈双玉是谁的女儿，便又温和了笑意，“沈大人，奴才不过是个奴才，如何能揣测圣意呢？您也不用试探奴才，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您说，是吧？”</p>
沈双玉身材高挑，就是面对面站着，也与禹乐平齐。禹乐微弯腰，故而沈双玉有了身高优势。或许是如此吧，禹乐诧异于自己竟然从对方的身上感到压迫。</p>
只是没一会，沈双玉就微微笑着别开了头，“公公说的有理。禄雪，把圣旨奉起来。”</p>
禄雪双手接过圣旨，这是她第二回接圣旨了，也像有了经验一样了，这也从容不迫。</p>
沈双玉递过了圣旨，就慢慢往正厅里边走。</p>
禹乐松了口气，也跟着往里边走，笑道：“那，沈大人，您五日后就到吏部报道吧？”</p>
沈双玉没有回答，反而道：“公公喝杯茶吧？”</p>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禹乐大大方方地应下来。</p>
宅子虽不大，可是该有的东西都有。正厅这处尤其之大，中间甚至架着一顶方尊。</p>
沈双玉坐于主位，禹乐便坐在右侧首位。</p>
田秀送来茶水，是君山银针。</p>
禹乐喝着茶水，打趣道：“沈大人也是会享受的人啊。”</p>
沈双玉抿口茶水，“公公喜欢就好。”说着，使了个眼色，让田秀退下了。</p>
厅中只剩下二人，沈双玉摸了摸趴在自己腿上的六出，道：“听闻真王殿下如今在家休息。”</p>
“唉，已经回朝堂了。”禹乐小声道：“不瞒沈大人，皇上也对当初的事情很是生气。但念在真王做事一向沉稳，许是一时想岔了，才动了歪心思。皇上已作惩罚，沈大人也大可不必再记着真王殿下的一时过错了。”</p>
沈双玉抚猫的手一顿，“皇上已作惩罚……那自然，我不会记着那日朝堂上的争执了。不过，我还是好奇，真王殿下日后是要在哪里历练？”</p>
不待禹乐说话，她又补充道：“说来定是要让皇上笑话的。女儿一向记仇，若是他日与真王殿下共事，万一有个争执，那可就不好看了。”</p>
禹乐扯了扯嘴角，只道不知。</p>
也没有多留，禹乐离开的时候，田秀封了一包君山银针，此外，禄雪还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说权当是给众位吃茶的。</p>
今日来宣旨的是禹乐，却也来了不少人。沈双玉出手大方，荷包里竟是金子。</p>
拆开荷包的时候，禹乐已经是坐上马车的了。倒出来一看，手掌中沉甸甸的金色，令他不由得惊呼出声，只道沈双玉真是好阔气。</p>
可是，沈奇文沈大人可向来清贫，连皇上的赏赐也都堆进杂物房去了，怎么反而这位小沈大人，这么阔气？而且，他看了看面前的君山银针……</p>
这东西可不是轻易能得的。</p>
难道就是因为其母家家财万贯？</p>
父女二人之间，差得未免太多了。</p>
沈双玉被封为礼部侍郎的事情半日就传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知道的人都说，明王是其贵人。因为若不是明王将杭州暂给她管，沈双玉也没这个机会能走到皇上、走到百官面前。</p>
可是一个女子当官，未经科考，家世不过平平，竟然就一跃成为三品的朝廷命官，甚至是六部的侍郎！所以，沈双玉成为礼部侍郎的事儿也让许多人不满。</p>
而最为不满的，应当是真王了。</p>
自从他的活被方嘉策拿走之后，他闲了许久，被朝堂疏远。再回朝堂，第一件事就是去帮忙做秋闱的事，做的就是礼部科举的事，他也认了。可一转眼，沈双玉居然成了礼部侍郎，成为他的顶头“上司”？</p>
一个女儿家家的，竟然成了他一个王爷的顶头上司？</p>
沈奇文是在当天夜里，才从管家的口中得知此事的。卧在床上，沈奇文气得发抖。</p>
他肯定是在报复自己辞官的事儿！</p>
沈奇文咬牙切齿，撑着手坐起身，“去！派人去给小姐送个话！让她随我离京。这一次，可不能动使小性子，跟我反着来了！”</p>
管家听他说得着急，也跟着急起来了。匆匆往外跑，想着要赶紧去传话。</p>
虽然不知，小姐成为朝廷命官这种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怎么老爷会是这个反应。</p>
刚跑出寝屋，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人影。迎面的人脚步不停，他脚下踉跄，整个人往后跌。脚下磕到门槛，整个人就甩回寝屋。</p>
那身影停了一下，隐约听得一声冷笑。</p>
那为首的身形直接从管家身边走过，随即大片黑影覆上来，管家只觉得身体一轻，被人提着出去了。</p>
管家只闻到了浓郁的龙涎香的味道，老爷被养心殿的宫人送回来的那一日，身上也有浓郁的龙涎香味道。错神的时候，管家已经被人提着出去了。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竟站着许多穿着统一的侍卫！</p>
管家慌乱之中记下那些人的穿着，后来才发觉那些是禁军的服饰。</p>
沈奇文借着屋里的烛火光亮看清来人，脸当即就黑了。可随着那人的靠近，沈奇文还是忍不住地往后躲。</p>
“爱卿身体可好些了？”</p>
来人正是一身黑衣的皇帝。仿佛是在自己的寝宫之中，皇帝闲庭信步的靠近……</p>
沈奇文只能故作镇定，可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呼吸有多么急促，他深深做了个呼吸，勉强直着背部就往里缩。</p>
他嘴硬道：“真是有劳皇上关心了！”</p>
寝屋的房门被关上了，轻磕上的声音在沈奇文听来像是刀刃出鞘的声音，令他头皮发麻。</p>
皇帝坐在床沿上了。</p>
沈奇文皱着眉头，背部已靠上墙壁了。</p>
“朕收了你六封辞呈了，这次是第七封。”皇帝声音淡淡的，顺着烛光，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p>
“只求皇上准了。”沈奇文咬牙道，“臣……不，我会回杭州，不再碍着皇上的眼。”</p>
皇帝抬手，扯了被褥一角往上拉，盖住沈奇文落在外边的脚，“朕不会准的，你知道。”</p>
沈奇文深深呼吸。</p>
皇帝又问：“认错吗？”</p>
“递辞呈是每个官员都有的权利，我又何错之有？”沈奇文的脸涨红，撑在床榻上的手攥紧了被褥。</p>
皇帝莞尔，又重复道：“认错吗？”</p>
沈奇文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喉间却溢出呜咽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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