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玉独自一人前往养心殿。</p>
轿子停在养心殿门外，沈双玉下了马车，踏进四四方方的大门，一眼就见着沈从文站在白玉台阶上的一侧。他背着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的一侧，面上表情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情绪。</p>
徐徐的风吹动沈双玉面上青黛色的面纱，她稍微提了一下裙子，下了轿子，迎着阳光走向白玉台阶，她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哪里不适，走得不疾不徐。</p>
“父亲。”沈双玉未有行礼，只是垂了垂头。</p>
沈从文紧紧抿着嘴，沈双玉站在他面前，他的确跟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怎么不明白好好的女儿，养着养着就这么胆大包天了！便是心里头仿佛打翻了五味瓶般，他面上依旧平静地问道：“你这番当着众人的面提起杭州之事，是想要向众人炫耀你的功劳吗？”</p>
沈双玉惊讶地仰起头，对上沈从文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忽然浑身一凛。她未想过炫耀，可此时醐醍灌顶地意识到，她未想过并不意味着别人不是这样想。连沈从文作为父亲都认为她是在炫耀，那其他人也会认为她要为学堂找天底下最大的靠山的行为，是在卖弄。</p>
她在上京的路上，就听说了乡绅士族不满于学堂只面向普通百姓，家财万贯的乡绅自然不至于为此得罪她，可总有些心里不平衡的，三天两头找学堂的麻烦。</p>
让她下定决心请太后作靠山的，是因为知州夫人宁夫人传来的信……</p>
有时候，知州的分量还是太轻了。</p>
对着沈从文波澜不惊的目光，沈双玉忽然就弯了弯唇，她颔首说道：“父亲不觉得，我一个女子，去年十月刚及笄的女子，能做出这么……这么厉害的事情，不值得拿出来炫耀吗？”</p>
沈从文见不得她的表情，可是只看她眉眼弯弯，却似乎有几分不忿。他垂了垂眸，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几分，他认真道：“小时我常教导你们兄妹二人，行该踏实性该谦虚，这么看来，你是半点没听进去。”</p>
沈双玉歪了歪头，“谦虚了不一定有用。父亲且放心，此番到京，我自己便能全身而退，不会麻烦父亲。所以，我如何炫耀张扬，父亲也莫要操心。”</p>
“你！”沈从文面色难看。</p>
沈双玉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而后一言不发地往侍立着好几个宫人在侧的养心殿殿门走去。她独自一人走向养心殿，而也并非只她一人，她此时虽只是自己，却还有初尧站在她旁边，而她身后是杭州的百姓，她如是想道。</p>
可不知为何……</p>
“多谢公公。”沈双玉谢过亲自给他打开养心殿大门的禹乐。</p>
禹乐笑道：“沈姑娘多礼了，您里边请吧，皇上和几位大人等了好一会了。”</p>
沈双玉的目光从禹乐笑得眯起来的眼睛上移开，她抬脚跨进了拦着高高门槛的养心殿。可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在杭州时，自己跟翟宏王妃说过的话。</p>
“明王殿下，想必为你做了很多。”翟宏王妃这般说着。</p>
回京已经好几天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他……应该今日就能见到了。</p>
沈双玉面露笑意，昂首挺胸地进了养心殿。</p>
殿中皇帝跟几位大臣在议论，不知原先说的是什么话题，沈双玉一进来，众人就其其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p>
沈双玉欠身行礼。</p>
“起吧。”皇帝淡淡说道。</p>
沈双玉直起身子，略跟几位大臣颔首打了招呼。</p>
为首的丞相当先开口，“微臣只知沈姑娘年小，不曾想过是这般小！冒昧一问，沈姑娘是否及笄了？”</p>
旁边吏部尚书立即道：“就是及笄了，也没有这么小就能触及入朝门槛的先例。”</p>
入朝……沈双玉心弦微动……</p>
嘲讽地笑了笑，沈双玉的目光从丞相身上的衣裳上移开，道：“臣女记得我朝科考未限岁数，不知是不是记错了。丞相大人熟知律法，不知能否为臣女解惑？”</p>
丞相笑盈盈地问，而经吏部尚书添了这么一句，沈双玉好像就恼了，连话里也夹枪带棒的。</p>
丞相好脾气地笑笑，道：“科考自是未有限岁数的。”</p>
而吏部尚书则是迫不及待地说：“男子尚且没有个十五六的奇才，便是最年轻的状元也得双十之上，虽朝廷没有限制岁数，可也得有这个本事。”</p>
沈双玉颔首，仿佛听不懂对方话里的针对似的，附和着点头，她望着皇帝，说道：“皇上治国有方、知人善任。故而没有如同前朝一般，甚至连任用朝臣都有诸多规矩。”</p>
沈双玉的刁，就在她能够毫无顾忌的专挑着对方没法反驳的地方钻。一不是朝臣，二又是女子，朝臣自持身份，总觉得若是跟她计较了，就是有失身份了。</p>
吏部尚书冷哼了声，说道：“皇上抚定内外，那是皇上天圣，前朝被覆灭，那是未有我朝这般明主。”</p>
论嘴上的本事，朝廷中的人各自本事不小。</p>
只是沈双玉也并非是那种会被三言两语说倒的人，她笑了下，“善自省方能远行，若只见前朝弊于我朝只事，那只会止步不前。”</p>
“我朝如何止步不前了？皇上圣明，外定邦内安国，已是百年来难得的盛世！便是你今儿站在养心殿中，本官也觉你简直就是夜郎自大。”</p>
沈双玉眨了眨眼，余光看着皇帝悠然的神情，道：“难得盛世是局面，而若提起不足……大人身居其中也许不知，可要说不足，臣女或许有一些见解，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一听？”</p>
“哼！说罢，本官倒是好奇，你能有什么见解！”吏部尚书哼声道。</p>
她是知道了，皇帝让她过来，就是要听她跟这里的人吵，而且还得吵赢了才行。</p>
沈双玉疑惑道：“啊，不知尚书大人是六部哪部？”</p>
丞相跟皇帝一样，后边就只听着二人争辩了，听到这儿，丞相看戏不嫌事大地说道：“闽大人是吏部尚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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