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县丞已经肯定了对方话中的“公子”就是沈双玉了，当即脸上浮现几分不屑，挑着眉头道：“本官与她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走！赶紧走！不对，她什么时候跑到本官的宁城来了？跑来做什么！”</p>
羿四的身子要比于县丞高上一个头，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是垂着眼睛看着对方，便生出了几分睥睨的味道，而他又的确是目含不屑。</p>
有沈双玉的吩咐在前，羿四才勉强暂时压下对这人的不满，直言道：“如今我家公子和几位钦差大臣就在宁城城门外，几位都是受皇上之命进京的，县丞若是不想犯这个过错，还是下令开城门的好。”</p>
于县丞眯着眼睛看他，若是单独一个沈双玉在城门外，那他就有大把的理由能阻挡，可还有钦差大臣，他就得掂量掂量了。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要抬头才能对上羿四这让他很不舒服，不过还是靠着摆出大官架子来勉强平衡不满，他故意说：“钦差？哪些个钦差？”</p>
羿四危险地眯起眼睛，“县丞这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p>
于县丞呵呵笑道：“我倒是听闻，从前皇上派去杭州的钦差大臣被沈双玉不识好歹扣留在杭州，啧，沈双玉如此不敬，那钦差大臣还得跟她同行上京？这可委屈！不如这般，只要沈双玉留在外头不进来，其他钦差自然能够通过本官这宁城进京！”</p>
他眨了眨眼睛，以示自己话语诚恳。</p>
话诚恳不诚恳的，于县丞自己心里清楚。他想，沈双玉一个女的，进京这么长的路途，要不是有钦差护着，她肯定进不了京，肯定是巴巴地靠着钦差才行。要他们分开，那肯定不能够。</p>
眼前的人可是沈双玉的人，九成九，不会把他的话传到外边去，这么一来，就不是他的事了。他可是已经退步了，后边钦差可追究不了他的责任了。</p>
天快暗了。</p>
正厅厅外的天空传下来的光线黑沉沉的，更衬得羿四脸色阴沉。羿四冷声道：“将王爷拒之城外，城内雪灾导致灾民无安身之处、无御寒之物，你这县丞做得未免太过狂妄。”</p>
“你放肆！”于志英大声嚷道，“王爷？哪里来的王爷？明王殿下可是在权肃州，哪里有在本官这里！灾民？本官宁城的灾民自有本官安排，与你何干？你岂有置喙的资格！”</p>
可相比于志英外强中干的模样，羿四沉着脸的更迫人。</p>
羿四冷笑道：“我家公子手执明王之令牌，你也敢拒之城外，真是好大的胆子！你自有安排？天寒地冻的，你尚且知道穿着这大氅缩在这里头，灾民衣不裹身，随时会被冻死！这就是你的自有安排？”</p>
于志英被反驳得脸上发红，恼羞成怒：“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本官！来人！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p>
他喊出来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别的——是啊，他只有一个人，把这人拿下了，再关进牢里去，那谁知道有人来？把这件事压下来了就可以了。</p>
于是他叫来更多的人，要把面前这个人抓住。也的确，许多小厮应声而来，一群人面面相觑，一哄而上。</p>
可谁都没想到，羿四居然有伸手，而且身手还会这么好！一哄而上的小厮被他轻易挡住，转眼间，只有一人好好站着，便是羿四一人。</p>
羿四抓着于志英的前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拽着人走出去，喝道：“叫人备马！”</p>
于志英被他拽着前襟，前脚竟然已经离地了。他颤颤巍巍地低了脑袋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冲在旁边的小厮喝道：“备马啊……快……快备马！”</p>
羿四直接抓着他身上的披风，将整个人提在手上，分明看着也不是个力大无穷的大汉，竟然将一个肥胖的县丞轻易抓在手上。羿四就把人拽在手上，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于府”。</p>
府邸门口已经备着一匹马了，左右皆是小厮，杯弓蛇影又是谨慎地围在旁边。羿四手上还提着于志英，直接提着他将他打横丢上马，叫他的腰贴在马上。羿四再翻身上马，驾着马就走，将“快追上去”的声音甩在后边。</p>
羿四驾马跑得飞快，街道上百姓不少，远远瞧着就连忙让开。</p>
羿四直接驾马跑向了城楼，迎着风跑了大概跑过两刻钟，就见着了在城楼下边的两个大草棚。在草棚里的灾民顶多抬头看一眼，再没别的什么反应。反而是左右的将士举着刀枪严阵以待，刀枪皆对着这匹飞快跑来的马。</p>
羿四打量了灾民那处的草棚几眼，又扫了慢慢想要围上来的将士一眼，冷漠地收回目光，控着马朝着城楼楼梯而去。</p>
离得近了，羿四才拉了拉缰绳，使得马停下来。普一停下，羿四就翻身下马，将马上的人给扯了下来，将周围将士视若无物地，只扯着人往城楼上走。</p>
“你！你要干什么！”于志英惊恐万分，脚下跟不上羿四的速度，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城楼的石阶硬的很，他这番被扯走，双腿磕磕绊绊，疼得厉害。</p>
羿四理也不理，一言不发地扯着人往上。</p>
将士认出他手上的人是县丞，又不知他要做什么，一时间不敢乱动。羿四进，他们就退。当然，在退的时候，他们还质问了一番，对方却连眼睛都没抬。</p>
天已经暗了，不过有火把照亮，周围的一切颇为清楚。</p>
登上城楼，羿四将人拖着走向另一侧，石峰一上一下，羿四将于志英拖到上边，手上用力一举，于志英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半个身子都在外边了。</p>
冷飕飕的寒风吹来，于志英头上出的汗水糊了一脸，整张脸都是凉意。他尖叫：“疯子！疯子！你做什么，赶紧、赶紧放本官下来！”</p>
羿四放眼望去，城外的人因为距离太远，天又暗了，在他看来并不清晰，不过他知道，那些停在城楼在的一队人马，就是沈双玉他们。</p>
城楼下，队伍已经收去了篷子，整个队伍都在收拾东西。</p>
沈双玉跟使者、何俊人和高鹏程四人坐在树下、火堆旁边。</p>
沈双玉正朝着城楼的方向，见到城楼上有异动，又见着有身影坠在城楼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仔细看，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的时候，她笑了笑，“准备了。”</p>
其余三人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看着城楼上的挂着的一个身影，不由得心里一个咯噔。</p>
沈双玉把跑出来找她的六出抱在怀里，指尖摸了摸它的脑袋，又勾勾手指叫了晖三过来，吩咐道：“吩咐下去，队伍准备出发了。”</p>
晖三接了吩咐而去，离去后整个队伍都在对齐。</p>
使者也道：“那咱们也回去了？”</p>
何俊人和高鹏程跟着起身。</p>
沈双玉也上了马车，冻得冰凉的双手在炭盆上烤了烤。然后抓着六出，给它穿上了一件田秀给它做的小衣裳。</p>
队伍整装待发了，就等着宁城城门打开了。</p>
羿四收回目光，又把人往外边推。</p>
冷风不断，不知吹过哪里，风声呼啸一会高昂一会低沉，变得诡异。</p>
羿四冷声道：“开城门。”</p>
于志英兀自沉入害怕的情绪，并未听到，还在咿咿呀呀的叫唤。</p>
于是羿四手上用力，掐住于志英的脖子的手又用了用力，他冷声重复道：“开城门。”</p>
围在羿四身后的将士不少，只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因为没有人有把握速度能够快过羿四——要动手，就得确保自己制服羿四的速度，能够快过羿四放松的速度。</p>
可羿四放手不过一个动作，如何能快过他？</p>
“开城门！”羿四又重复，手上已经往外又推了三分。</p>
只剩下小腿以下部分在城楼上了，冷飕飕的寒风仿佛嘲笑一下，扑面而来的坠落感让于志英险些昏厥，狠狠咬着舌尖，才不叫自己这么晕过去，话都说不利索地让人开城门。</p>
命要是没了，开不开城门就都与他无关了！只要能保住命！</p>
开城门吗？</p>
将士们面面相觑。</p>
开了城门，就代表着宁城灾情会有外人得知了。雪灾后，在县丞大人的指使下，这件事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怎么能够让外人知道呢！</p>
羿四侧着头，看着众人还没动，不耐地将人往外坠，“再不开城门，就等着去给你们县丞收尸了。”</p>
只剩下两个脚踝在城墙上，于志英怕得尖叫不断，尖叫着要将士赶紧开城门。</p>
他们犹豫了。</p>
羿四真当是不耐烦了，手上一松。</p>
周围将士们害怕了，尖叫着伸出手。</p>
尖叫声不断的于志英意识到脖子空空的时候，头皮一炸，于志英脑袋一空，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整个人坠入了虚无的坠落感，他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p>
下雪了。</p>
下雪了……</p>
于志英劫后余生地贴在城墙上喘气，每一次呼吸都呼吸到了肺里，疼，生疼。</p>
羿四抓着他的一只脚踝，冷冷回过头，“我再说一遍，开城门！”</p>
这是个手段足够狠辣的人，连县丞的命好像在他眼里不如飘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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