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也起风了。</p>
金灿灿的阳光洒了下来，照着地上的雪白愈发刺眼。</p>
早上，又派了护卫在城门口跟城楼上的将士喊话，护卫的声音从清脆高亢到后来的沙哑无声，换了两人，依旧无果。言语上，从“你们派个人出来看一下引子就知道真假了”，到“要不你们放个篮子下来，我们把引子送上去也行”，再到“把你们县丞给喊出来，我便不信了你们县丞竟是连钦差大臣都敢拒之门外的”，这话几乎都给喊遍了，城楼上头的将士听到后边只当成没听到。</p>
沈双玉看着手上的一本琴谱，眼睛抬也不抬，红唇轻启，吩咐道：“叫人不要这么喊下去了，等会把嗓子给喊破了，得不偿失。”</p>
田秀一时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很快止住：“可是小姐，不这样子喊的话，宁城的人都不理咱们。都不理咱们的话，咱们就更进不去了。”</p>
沈双玉嗤笑，“这样子喊也进不去。”她说罢，又垂下眼睛要把手上没看完的这片琴谱看下去，抽空打开了车帘往外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看到了没有遮挡的天空一眼，看着就上边的云朵，收回目光的同时也把帘子给放下了。</p>
“又要下雪了。”她轻声说道，抿起嘴，目光落在看也看不下去的谱子上，目光逐渐深沉晦暗了——又要下雪了。</p>
又要下雪了，那只在两个草棚里的灾民怎么办？</p>
田秀一头雾水，想起方才从外边进来还沐浴到阳光了，怎么就“又要下雪了”呢？她这般想着，扭过头打开前头的车帘，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地上还有阳光呢！</p>
田秀还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不解道：“小姐，外头天气还好着呢，怎么会又下雪？今儿是个好日子呢！再说了，要是又下雪，城里头的灾民可不就糟糕了嘛！”她最后一句是嘟囔着说出来的，不以为意。</p>
沈双玉深深看着田秀的侧颜，在她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时候收回了这一眼。</p>
沈双玉一言不发，田秀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思索片刻了白后知后觉自己最后一句有些不吉利。一边捂着嘴一边转动眸子，为自己不该说出口的那句话而后悔。</p>
沉默中的沈双玉忽然出声催促：“去说一声，把去城门口的护卫给召回来，别喊了，喊破喉咙也是无用的。”</p>
说着，她自己又偏过头思索着了。</p>
田秀出去的时候，禄雪正好错身回来，禄雪说道：“小姐，您饿不饿啊？晖七他们回来了，今儿还带了肉脯回来，正好今儿中午给小姐加道菜。”</p>
昨日带来的食物剩余的，还拿去支援了高鹏程那队的护卫，剩下的东西只勉强供给他们今早的吃食。</p>
沈双玉揉了揉眼睛，摇头道：“还不饿。”说罢自己又盯着禄雪看了，好像在看一件绝世难得的宝物一样认真。</p>
禄雪被她看得不由自主摸上自己双脸，没摸着脏东西，她才奇怪问道：“小姐怎么这么看着奴婢？”</p>
沈双玉眨了眨眼睛，又盯着禄雪看，又略加思索，方才问道：“若是你是宁城里的灾民，你受了雪灾，跟里头的灾民一样，再没有了平日住的地方，所有你挣得的东西都被雪压没了，失去了亲人，你会如何？”</p>
禄雪长长地“嗯”了一声，这长长的一声伴随着她思考若费的时间，许久了。她才踌躇犹豫着跟沈双玉说道：“若是奴婢是灾民的话，肯定会为亲人离世而伤心的。”似乎这个假设令她心动，她认真地分析下去：“亲人离世已是必然，可是老天又留情留我一命，我还是要活下去的。天灾之下，朝廷官府势必来救治。”</p>
她看着沈双玉，后者轻轻颔首示意她说下去。</p>
禄雪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想着宁城的事情在前，犹豫着说道：“我若已是灾民，官府至少给我一处能暂时活命容身之所吧。”</p>
百姓所拥护的朝廷，自当庇佑百姓。</p>
沈双玉手拄着撑着脑袋，问道：“若是只给你草棚一点安身处，没有保暖之物，一日不说三餐，给你两顿稀薄的粥水，你当如何？”</p>
“劫后余生，若得这种待遇，那不如死在雪灾之中。”禄雪干巴巴地说，嘴里尝出了些苦涩。</p>
宁城里边发生的事情，在队伍里都传遍了，都已经知道宁城雪灾，灾民受难。禄雪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狠狠拧了一下，宁城里的灾民不就得了这种待遇吗？真真是不如死在雪灾之中。</p>
沈双玉认真地看着禄雪，又问：“如果在你身边的灾民越来越多人死去，给你一条活路，让你反官府，你会反吗？”</p>
“反了？”禄雪轻声说，心跳如鼓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她抿了抿嘴，眉眼出可见有几分惶恐，将声音放到最轻：“反了，也不一定能活。或许，我才生出了反官府的心思，官府就先把我杀了。”</p>
好似声音稍微大一点就会引来祸患。</p>
沈双玉笑了笑，同样放轻了声音道：“可是，你不反，可就必死无疑了。刚从老天手上存了半条命活下来的人，被官府苛待致死，还不如搏一下，或许就活下来了呢？”</p>
禄雪无言。</p>
这反不反都是不对，反而是反了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p>
沈双玉收回了目光，且看这宁城能把事情做到那种地步，会不会把灾民往这条路上逼。</p>
他们要进城，也得做些事情。</p>
要等一个机会。</p>
沈双玉的午饭是送到车厢里来的，她守着炭盆，但还是冷。</p>
有炭盆就得留条缝通风，外边的冷风灌进来，冷得她没一会就鼻子不通，只得又在身上搭了件毯子。</p>
午后，早上晴朗的天变得阴沉沉的，冷风呼啸。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天地变得晦暗，大有灾难降临的错觉。</p>
沈双玉掀了车帘往外看，呼吸时意外吸进一大口冷气，止不住咳嗽。缓过来些许，她看着头顶厚厚的云层，道：“把使者跟两个钦差请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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