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之后,众人退散。</p>
听了儿媳生了个孙儿的消息,宁知州本该乐着急着回去的,可他却没有。家里小厮来禀话那时候的确是高兴的,不过那高兴又很快淡下去了。他看着众人离去,只说是有事情要跟公子相商,留下来了。</p>
沈双玉将人带去了明王府中她的书房。</p>
沈双玉的书房是临时整合出来给她用的,本来是个住人的院子,做成书房之后,还留着以前的石榻和可作小憩的太妃椅。自然,那些床榻之类的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书架,放着不少书本、文书、卷轴之类的东西。</p>
书房里点着安神香,知道沈双玉要过来,才烧了地龙,这会房里还有些凉。</p>
沈双玉身上的大氅未脱,就坐在石榻上,腰躺在软枕上,倦意升起。她承认自己嗜酒,一喝酒就有些停不下来。而且,方才有一时喝得猛了。</p>
方才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确实是暗流涌动的,在不确定方嘉策能不能平安回来的时候,他们不敢对自己有不敬的地方,可也不甘于臣服于自己一介布衣。</p>
他们不得不跟自己周旋,同样的自己也不得不应付他们。</p>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方嘉策,她也难能不想起方嘉策。觥筹交错之中,本该是在自己位上的是方嘉策。</p>
年尾了,年味越来越浓了。新春佳节本就是团圆的时候,可方嘉策既没有在杭州,也没有在京城,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p>
太久了。实在是过了太长的时间了。长到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了。</p>
一开始心安神泰的相信他活着,过了这么久,她的安心也被磨灭得差不多了。明知皇后娘娘是等着他回去过年,若是活着,他怎么会让皇后娘娘担心记挂,而到了今日,腊月二十了还没有半点消息。实在是……</p>
顾忌着宁知州在这儿,沈双玉也没陷入自己的害怕和伤怀,强打着精神应付宁知州。</p>
念青沏茶送上来,是有九分烫的牛乳茶,放在二人的手边。随即退了出去,沈双玉如今是公子扮相,加上二人显然是有事相商,书房里也就没有留人。</p>
沈双玉靠着软枕,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再看不到她方才眼里蔓延的迷茫,黑眸清明。她坐直了身子,端起手边的牛乳茶小口饮着。</p>
宁知州坐在石榻的另一边,看着沈双玉身后的软枕压力散开后缓缓恢复原形。他意识清醒,但就是反应慢了许多。看得那软枕恢复原形了,他才收回目光。</p>
“宁大人有什么话要说?”沈双玉已经喝了半杯牛乳茶了,将自己的情绪拾掇好,将茶盏放下时开口道。</p>
宁知州下意识“啊”了一声,缓了缓才道:“有。有话要说。”他抬眼看了沈双玉一眼,又垂下眼睛,有些难以启齿。</p>
沈双玉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声音,不由得皱眉,又笑道:“有什么事叫宁知州都说不出来的?”</p>
宁知州咧嘴笑笑,神色颇为无奈。</p>
沈双玉眉梢一扬,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问道:“是为了大人你的孙儿?”</p>
楚氏一事,沈双玉赐了楚氏死刑,至于其他人,没收家产,遣散奴仆,又罚了三代之内不得科考。而沈惠箐这个出嫁女也是被殃及了,今儿生出了个儿子,就以为着这个孩子没有科考的资格。</p>
宁知州被说中了,脸色倏然红起来,不自然地举起手虚握成拳掩在口前咳了咳,“是……”</p>
沈双玉神色淡了下来,抿了抿嘴,于是喝酒带来一阵闷烦,她垂下眼眸,拇指指尖磨着食指。沉默片刻,她道:“沈楚氏指使人下毒派人刺杀意图杀害我,差点害死了周家的嫡小姐,又惊扰了王爷。扪心自问,我觉得只是这样罚,太轻了。”</p>
而之所以罚轻,还是她看在老爷子的面上手下留情了。</p>
她缓缓抬眼,面无表情地瞥向宁知州,继续道:“三族之内不得科考,这惩罚只能再加重,我不可能有恩。”意思就是,若是再提,我也不可能会松口,甚至会再加重刑罚。至于加重……最重的话就有可能会要命了。</p>
宁知州呼吸一滞,随即苦笑着垂下头。他还是因为想着沈双玉是女子,女子容易心软,因此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才开这个口。不过显然,自己的侥幸是撞上了钉子了。</p>
沈双玉冷冷看着垂头丧气的宁知州一眼,倏然起身,抬脚就要朝着隔间书案那室走去。</p>
宁知州察觉着,忙抬头道:“公子。这事儿是我私心说的,还有正事要说……”</p>
他连自称都说成了“我”,可见着急。</p>
沈双玉才止住了脚步,侧身看着地上。</p>
宁知州苦笑,这姑娘颇为记仇,可是一瞬记着方才翁州同的言语不敬,这种情况下竟还分出思绪想着这姑娘要如何跟翁州同算账。</p>
“不说便走吧。”沈双玉淡淡说,把侧过来的头转回去了。</p>
宁知州忙回过神:“有事儿,便是驿站的人。驿站那边,公子打算如何?疫病眼看着就要过去了,钦差使者总不能一直扣着。可是要是放出来了,他们往京城递消息的话,我们又该如何?”</p>
何俊人跟高鹏程等人如今还被关在驿站里呢。而他们身为钦差使者,也得有个好借口。而眼下的借口就是疫病。</p>
等得疫病结束了,那也没有理由扣着他们了。</p>
沈双玉弯唇笑了笑,道:“迟早是要放出来的,我也没打算封他们的口,能说是最好。疫病也的确是要过去了,等得遥城的疫病完全结束了,那就是他们重见天日之时,这事儿本来就没办法躲过去的。不过,宁大人有一句话说错了——不是‘我们’,而是‘我’。”</p>
宁知州猛然起身往前,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堪堪扶着桌子才稳住了。</p>
“公子这是何意?这杭州也不是全然由公子说了算的。不过是暂理杭州,若是下官没有同意,也没能把使者钦差给囚禁起来。要不是下官支持,公子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p>
他向来奉行官场需圆滑之道,坐着知州位置已久了,更是知道不能跟上边的人硬碰硬。他深知何俊人等人会故意耽误行程、物资缺斤少两的,定是上边有人示意。要是从前,他也就装傻充愣过去了。可是这一次,沈双玉把这件事闹大了,他也只是反对了一次,连阻止都没有。这会子,更是觉得不能让沈双玉独自一人抗这个罪名。</p>
沈双玉眼下的身份太尴尬了,只是明王托付的、区区一个杭州管事而已。</p>
而她又太大胆了:明王出事的消息传遍了,自然满天下都知道管着杭州的另有其人。而何俊人这个使者更是皇上派来带杭州管事进京的。可是从到杭州那天开始,何俊人就被囚禁了。再有,她把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救援物资缺斤少两的事儿直接捅到京城皇帝面前,可算是跟上边的人直接叫板了。</p>
沈双玉好笑地回过头,看着吃醉了酒的宁知州,道:“只要我想,就算你尽全力阻止,也是不能改变的。大人以为,明王手上的暗卫是摆设不成?说是我强迫大人不得不同意的,大人就能摘出来了。”</p>
“王爷手上的暗卫厉害不厉害,跟这件事儿无关!下官现在说公子这个,就不是想要躲一边的!”宁知州急得脸都红了,“现在的问题是该把何俊人放出来,可放出来就意味着要放他回京了!你也该进京了……”</p>
何俊人是受皇上之命来带沈双玉进京的,却被囚禁了,这罪名不小。</p>
沈双玉故意笑:“那干脆把他杀了?”</p>
宁知州的年岁不小了,这会子却是呆呆地望着沈双玉,“他可是使者?你真不要命的?”</p>
杀害使者可是大不敬,不被发现也就算了,可要是被发现了,三族之内就别想有活口了。</p>
沈双玉歪了歪头:“开个玩笑。”</p>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宁知州气得闭眼。</p>
沈双玉耸了耸肩,这个动作随意极了,可又舒适极了。她想,现在不开玩笑,什么时候才能开呢?</p>
可是看宁知州的模样,也担心把这老人给气坏了,便安抚道:“大人别担心了。杭州这些日子是我在管,所有事儿都是我的主意,跟大人没什么关系。”</p>
宁知州下意识地摇头,又喃喃道:“不行!这些事情下官都是知道的,与下官也是有关的。”</p>
见沈双玉神色平淡,宁知州声音提高了:“公子难道不知道你身份太为难了吗!你只是遥城县丞的孙女,替明王管理杭州,没出错就是你厉害了。你要是承了所有罪名,肯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难道还要跟京城的人斗嘛?斗不过的!到这个时候,不该犟着了,我们想想应对的法子!”</p>
酒后吐真言呐。</p>
沈双玉承了他的好意,笑笑:“大人喝醉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想着事情就是这年前年后的事儿了,大人大病初愈,天气冷下来,身子受不住病了也是正常,待在家里养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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