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玉想，大夫的“不得劳累”，要在老爷子身上实现并不容易。</p>
老爷子被夫人儿子气得离家出走的时候还不忘去调查命案的事，病营的人也说，他稍微好点就已经忍不住过问外边的事儿，分明就是个闲不住的。</p>
让他不要劳累，除非是不做官了。</p>
在去客院的路上，沈双玉拐进了小书房，换了一身女衣出来。卸了眉眼处的妆，又抿了胭脂。</p>
念青的手艺不错，一会子就梳了个好看的尖发髻出来，别上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美丽又灵动。</p>
换了衣裳，才去了客院。</p>
王府的客院原先是主人的院子，王府修葺的时候，这儿也修整过了。只是明王不愿意住这里，就改成了客房。老爷子住进来后，这儿就有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在伺候。</p>
沈双玉进了院子，在回廊下烧水小厮就起身行礼。</p>
念青推开了房门，只开了一半。自己退开了些，让沈双玉先进去。</p>
屋子里很暖和，烧了地龙。</p>
老爷子躺在床榻上，他已经醒来好久了，但还没缓过神来。听到开门声，他就转过头来，精神不太好，眼睛没什么神采，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极其浅淡的颜色。</p>
床榻边有个丫鬟，她坐在床沿，正要请老爷子喝药。这可不是个好差事，老爷子不愿意喝，她苦口婆心地劝。</p>
褐色的药水散发着一股苦涩又泛酸的味道，老爷子不愿意喝，任凭丫鬟再如何苦口婆心地劝，他就是不愿意开口。</p>
他看过来，眯了眯眼睛辨认出是沈双玉，不甚自然地皱了皱眉，“五姐儿，你怎么来了？”</p>
声音沙哑得厉害，好像破败风箱吹出微风。</p>
沈双玉径直走进了寝屋。</p>
外边隔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寝屋就关紧了。</p>
“来看看您。”沈双玉走近了，一边答道。</p>
丫鬟立即拿着药碗起身，让出了位置。</p>
念青搬了椅子过来，放在沈双玉的身后。</p>
沈双玉坐在椅子上，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有哪里不舒服吗？”</p>
老爷子想起了药，转了转眼睛，“我没哪里不舒服，过两日就能起来了。”</p>
沈双玉握住了他的右手的食指，暖暖的，她说：“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p>
老爷子才醒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从身边伺候的人知道这些寻常的消息。</p>
不过沈双玉也没要他回答的意思，兀自就说下去了：“祖父睡了半月了。你睡到今儿才醒，还不愿意喝药？明知道家里人都记挂你，你还在这儿耍小孩子脾气？下人们将药熬好端来，在这儿好言相劝，也没能让你好好喝药。你要是不喝，那就不必熬药了，在这儿继续躺着吧。”</p>
老爷子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不知为何，在沈双玉面前端不起长辈架子，咂咂嘴，“你这孩子……”</p>
沈双玉冷哼着，转头对丫鬟道：“拿下去热一热再送进来。”</p>
“哎。”丫鬟应下，端着药离开了。</p>
念青跟晖三也都出去了。</p>
房里剩下老爷子跟沈双玉祖孙二人。</p>
老爷子看着沈双玉，又往下看，看着她的左手，眼神晦暗地看了好一会。</p>
沈双玉知道他在看什么，一边起身一边转移话题：“饿不饿，醒来有没有吃东西？我让人熬点粥过来？”</p>
老爷子其实没什么力气，只是用手指勾住了沈双玉的手。</p>
沈双玉止住动作，回头看着他。</p>
老爷子说：“你的伤口……如何了？有没有上药。”他目光往上，看着沈双玉的表情。</p>
沈双玉面不改色地看他，“没什么伤口。”这是不欲说下去的意思了。</p>
沈双玉不想多说，可是这件事老爷子不可能不问。</p>
他当日已经疼得几乎晕厥，那时候浑身上下都不似自己的，自己都已经能够感受到死亡了。可他还能够清楚自己那个时候被喂了什么东西。那是温热的，甜腥的血。</p>
沈双玉的血。</p>
她亲手破开了自己的手臂，伤口血红得妖冶，顺着手腕被送进他的口中。</p>
他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了，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不知道是什么毒，就更别说什么解药了。偏偏自己活到了现在，这就意味着当时喝下的血，有解毒的能力。</p>
“我亲眼看到了，你没必要瞒着祖父。”老爷子缓缓说道。</p>
沈双玉脸色稍稍沉了沉，纠正道：“祖父只是出现了幻觉了，当时，我只是喂您吃下了解百毒的药。你饿不饿，我让人煮粥送来？”</p>
老爷子知道她这话的意思，也听出她不乐意把“血解毒”的事摆出来，而且她的态度坚定又强硬，就算自己一直追问也没什么用。</p>
老爷子沉默片刻，终是摇摇头，“方才已经吃了半碗粥了，不饿。”</p>
沈双玉“嗯”了一声。</p>
“家里如何了？”老爷子问道。</p>
沈双玉重新坐下，缓缓地说给他听：“老夫人因为您的事儿，一时惊吓太过中风了，需得好好养着了。四婶已经认下了外室，给了个位份。至于祖父记挂的沈绍，我也让人接了回来，寻了个地方给他住。我让人接他回来已是不错了，至于其他，还是祖父自己费心吧。命案的事，也已经在做了。”</p>
“沈绍……”老爷子喃喃，想起了沈绍从前赌博的事儿，微微叹了口气，“你父亲、二哥儿呢？”</p>
他是疲倦，可也想要多知道一些外边的事儿。</p>
所以沈双玉就放缓速度地说给他听。</p>
“我是没有通知父亲，不过，想来会有人通知他的。他要真知道了，估计过几日就会有反应了。二哥儿……家里挂白，他以为祖父故去，也没闭关读书了。”</p>
“胡闹。”老爷子斥道。他这会没有反应过来沈双玉的话，只听着沈辰没有读书了，心里着急。</p>
沈双玉笑了笑，也没有解释。</p>
小丫鬟送了药进来，沈双玉接了过来，示意要亲自喂老爷子喝药。</p>
小丫鬟就帮忙在老爷子的背后垫了两个垫子，半躺着起来好喝药。</p>
沈双玉亲自动手。</p>
老爷子硬着头皮，喝完了药。在含着小丫鬟送来的蜜饯时，眼角多了两小抹水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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