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来吊唁的，杜玉书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素色，月白色的长裳是蝙蝠暗纹，又用银线在腰侧和下摆的地方勾出了一片精致的君子兰图案。腰间的腰带是黑色的，绣着银线祥云纹。外边再搭了一件织锦镶毛大氅。</p>
虽然简单，但颇为讲究。</p>
有沈辰作陪，杜玉书才知道了始末，才知道老爷子的尸身连家都没回。还以为是病营那边的人故意作怪，还问了几句，问是否需要他帮忙去说。毕竟翟宏世子的身份在呢，明王都照顾的人，在遥城上层中也是说得上话的。</p>
只是沈辰知道，病营也不是无端下沈家的颜面，而是真有内因。所以，沈辰客客气气地谢绝了，接着又说道：“只是听说王爷那边下令，将在病营照顾我祖父的那些人都抓了，我想着，估计是有什么事儿。哎，世子若是有机会见着王爷，还请世子帮忙问一下，这事儿……”他比了个手势，食指画了个圈，又在中间点了一下，“是有什么说法！毕竟，祖父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真要是被谁下了毒，那可是谋害朝廷命官了。”</p>
虽然杜玉书前边听着就已经心里有了计较了，但是听着“中毒”二字，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脸色也随之一变。</p>
一听说老爷子是在病营中去的，杜玉书只以为是老爷子没熬过疫病，却是没想过会是中毒。杜玉书抬眼望着沈辰，看他模样不像是在无的放矢，心里头的计较就变了：明王不在遥城他是知道的，但是王府的人还是在的，该派人去问一问了。</p>
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对一县县丞下这种毒手！</p>
杜玉书缓缓点头：“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可真是没有想到，到了杭州之后，就听人说沈大人爱民如子，是个好官，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起了这种歹心！你且放心，要抓着了背后的歹人，王爷肯定会重惩的。”</p>
沈辰道：“在祖父眼里，百姓是最重要的。”所以，被他治下的百姓下毒身亡才是最为讽刺的。</p>
二人在前厅喝了一盏茶，杜玉书又道：“听闻沈老夫人身体抱恙，不知是否方便探望？”</p>
沈辰眸光轻闪，摇头拒绝了：“祖母如今需得静养，只留了贴身照顾的人。”</p>
其实，杜玉书的本意是去看看许久不见的人儿。既然说了不能去打扰了老夫人，那他再换个说法，只要能进后院、有机会见到那个人儿就是了：“还未拜见沈兄的母亲，虽然时机不对，但择日不如撞日，我去给令堂请个安吧。”</p>
沈辰前边已经拒绝了一次了，但是杜玉书又说了一次，也不适合再拒绝一次，又是去给长辈请安的，的确不适合再拒绝。</p>
于是，杜玉书如愿进了后院——被沈辰引着。</p>
宋氏的眼界实在说不得宽，杜玉书是来给她请安，她也怀揣不安地，颇不自在。</p>
杜玉书还没说什么，出身使然，要说话的时候他也可以很健谈。宋氏不自在的时候，杜玉书一人也能将气氛打得火热，即便是宋氏说的话有些令人尴尬，他也能当作没有察觉尴尬地继续说。</p>
还是沈辰忍受不了母亲对世子有意的奉承和做小之态，用屋子里烧炭太闷了，将杜玉书拉了出来。</p>
“沈兄。”杜玉书被他拉出了院子，带笑喊了一句。待得沈辰回过头来，杜玉书才抬了抬手。</p>
沈辰才反应过来自己拉着世子的手，忙不迭松开了：“抱歉了，世子。”</p>
杜玉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摇头：“怎么办才好，我还没打算这么快离开，沈兄拉着我出来，是不是得再赔我盏茶？毕竟方才的信阳毛尖可是不错，可惜只喝了两口。”</p>
二人站在院子门口，有丫鬟走过行礼。</p>
“那……如果世子不嫌弃的话，不如去我院子坐一下？”沈辰没往别处想，毕竟他也知道宋氏的嘴刁，吃的喝的都是好的，方才的信阳毛尖也的确不错。</p>
这丧期闲聊作乐是不合规矩的，可是坐着喝茶却正常不过。</p>
又因为丧礼未办，事情并不多。</p>
沈辰从书中抽身出来才短短几日，还没能缓过来适应无事的日子，真是无事就有千万种事情能想。</p>
杜玉书笑笑：“好啊。”</p>
沈辰的房间还是堆满了书的样子，当日听到噩耗到如今，他并没有心情去收拾。而他的东西，丫鬟小厮又是不敢乱碰的。</p>
踏进房间的时候，沈辰才意识到自己房间有多乱，他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p>
杜玉书除了一开始的一点错愕之外，神情自若，笑道：“沈兄他日定然高中。”</p>
沈辰“嗐”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这一声叹息已经足够说明他的心情了。</p>
杜玉书眼睛一转，道：“啧啧，沈兄的屋子里虽没有夫人那儿炭火烧出来的沉闷，但这门窗紧闭的，墨香味熏得我这不爱笔墨的人头疼。我看，咱们还不如去外边烤火吃茶呢。”</p>
房里落脚的地方都有或书或纸的存在，不太好意思的沈辰应下来了，让小厮去后院收拾个亭子出来。</p>
沈辰就去里头取了件大氅出来，冰天雪地的，在外边，即便是要烤火也该多穿一件。</p>
等得二人一前一后从沈辰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末了。这个时辰不上不下，再过一会就可以是用饭的时候了。</p>
杜玉书都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他本想要在喝茶的时候，寻个借口让沈家那个姑娘出现哪怕一会，也好让自己有机会可以见见她，再趁机安抚一番。</p>
她很看重她的祖父，从当初她上了公堂，凭一己之力给老爷子证明清白的事儿就可见一斑。</p>
只是，不需要他费心思去找借口，他想要见的人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p>
女子穿着浅色的锁边针花罗净面和暗夜蓝钩针绣广袖三经绞罗裲裆、对兽纹锦撒花裙，外边是石青短针散花锦斗篷，绾了一头比较高的云髻，斜斜插着一对云墨玉石钗子。腰间系着粉橙绣金花卉纹样绦，脚踩一双色乳烟缎羊皮牙靴。</p>
定是畏冷，她双手都放进了兔毛手兜里，将本该裸露在外的纤纤玉指藏着了。</p>
杜玉书一眼就见到了从院子里出来的她，她的皮肤白得发光，明明是阴沉沉的天，可仿佛就有阳光照在她身上一样惹人注目，四周的景色都失了颜色。真是奇了怪了，自己的目光不知为何就被她吸引住了，要移动半分都困难。</p>
她面无表情的，双脚踩在地上，揉开了被清理过后残留的一层薄薄的雪。她微微侧身，低声说了句什么。</p>
她的身后跟着个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女子，周遭散发着一股凶狠之色。但是女子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脑袋往前倾，神情认真地听着。</p>
“妹妹？”</p>
站在杜玉书身前的沈辰忽然出声。</p>
杜玉书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移开目光。</p>
双方还离着一段距离。</p>
沈双玉本也没注意到这边，闻言才抬头看过来。她皱了一下眉头，随即又舒缓开来，一双凌厉又冷漠的眸子被压下眼角，显得不那么冰冷，这才抬脚走过来。</p>
“哥哥。”沈双玉稍稍欠身行礼：“世子。”</p>
杜玉书不由自主地，微微偏过头咳了两声，微不可查的两声，随着微风吹散了。虽然这腊月的风凉，可杜玉书觉得，这风把自己的脸都给吹热了。</p>
他又匆忙地回过头，在沈辰开口之前说道：“沈姑娘不用客气。嗯……沈姑娘这是要出去吗？”</p>
沈双玉垂眸看了一眼，点点头：“有一些事儿要做。”</p>
沈辰的眉头扭在一起了，他上下打量了沈双玉一番。即便是老爷子去了，沈双玉这样穿得并不出格，可是穿在她身上，就将她的美艳给衬出来了。他想要说她，但又清楚地意识到沈双玉如今的性格，生生将话咽回去，换成了一句：“你这是要去哪儿？”</p>
沈双玉抬眼道：“很快就回来。”</p>
“外边冷得厉害。”沈辰说：“又要到用午饭的时候了。”</p>
沈双玉的唇角微微往上一挑，红到妖冶的唇显出几分冷漠，“哥哥，我很快就回来的，不用担心。”</p>
那冷漠就从沈双玉的嘴角映进了沈辰的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就让他没再说下去了。</p>
沈双玉又行了一礼，对杜玉书稍微示意，然后就带着雪清离开了。</p>
看着沈双玉的背影，沈辰的脸上爬上了无奈，他叹了口气，抿嘴不语。</p>
杜玉书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沈姑娘是个有主见的，你也不用担心她。”</p>
都没能跟她说几句话，她就急着走了，他准备好的要安抚她的话都没有用武之处了。</p>
“哎。”沈辰叹气，由心而发地抱怨了一句：“是太有主见了，都管不了她了。”</p>
杜玉书笑笑：“不用管才好呢。”</p>
二人不由自主看着沈双玉离去的方向。</p>
不知怎的，杜玉书的脑海中浮现了沈双玉腰间上的粉橙绣金花卉纹样绦。</p>
“走吧，世子，咱们去花园吧。”沈辰对杜玉书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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