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老者在跟身旁的两个年龄相仿的人说什么，说得不断比划着什么手势，似乎是抬手指了哪个方向、又指着天空，有些激动了。</p>
花山跑出家门，在外边儿站着试下搜寻着老者的身影，见到他便撒开腿跑了过去：“爷爷，爷爷你快点回来呀！里头那人醒过来了。”</p>
“醒了？那可是好事儿。”老者止住了与同伴说的话题，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跟同伴打了个手势，道：“今儿咱们就说到这里了。我先回去瞧瞧。”</p>
两个同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p>
“你们继续聊吧。”老者起身，双手背在身后，脚步有些困难地往家门走。</p>
花山跑了过来搀扶着他：“爷爷，爷爷，我瞧着他像有哪里不舒服，可我问了，他又不说。您待会了给他瞧瞧吧。”</p>
老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p>
四周并非是寻常闭上眼睛时候感到的黑暗，而是令人头晕目眩想要作呕的灰黑，晕倒前只是看不清东西，但万万没想到晕倒之后他什么也看不到了。</p>
方嘉策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可依旧是令人眩晕的灰黑，急着想要看到哪怕一点点的光亮也好，可是不行，不行……还是不行！</p>
他的胸腔被一股无力感填满，急着想要看到东西，偏偏不能得偿所愿，无处可发泄的无力就转化成了恼恨。恨自己居然被那些刺客逼得跳下瀑布，恨自己没有能力以至于落得如今的狼狈。他想或许让于和来，自己还能有恢复的可能。可是如今他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处在哪个地方，更何况于和现在在杭州。要找到于和谈何容易？</p>
无力感随着热血从心头涌上来，像是一朵朵烟花在脑中炸开，摧残他如今难能自控的精神。脑海里被一波波的热血冲刷，浑身的疼痛促使他生出恼恨。他咬牙切齿，急着寻找一个出口的无力转为了恼怒。</p>
可是即便再恼怒，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他清晰地知道这是救了他的小孩儿的家。可恨的是伤了自己，把自己逼得跳下瀑布的刺客。</p>
自己变成这个模样，回京势必叫父皇母后担心，可是回杭州好似也是不妥。自己这个样子了，回了杭州也做不了什么事了，失了一双眼睛，要怎么主事？</p>
还不如在这个不知“权肃州是何地”的地方等死。</p>
“妾身在遥城等爷回来……”</p>
忽然想起了沈双玉的声音，这是她在画舫上说的话。彼时小女子勾起的眼角在月光下带了魅意，摄人心魄的容貌实在令人回味，是到此时依旧刻在他的脑海中的。一想到自己此后可能再不能看到她的容貌，心脏就好像被一只大手被狠狠攥紧的发疼。</p>
可真是该死。</p>
方嘉策抬手扶着心口的地方，疼得厉害。</p>
先是她“丧命”，如今成了自己了。</p>
她肯定会为自己的“丧命”伤心的。可是在伤心过后呢，她会嫁人，会生子，会有个美满的家，在今后的岁月中自己就会变成于她而言不过一个过客。</p>
想要想着，眼睛不知怎么就湿润了。看不到东西的眼睛似乎变得难能控制了，竟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落下。</p>
老者无声地站在一边，见此幕便摇了摇头。</p>
方嘉策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之中，竟也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p>
老者缓缓走过来，有意踩出声音。</p>
方嘉策像是被烫到似的浑身一顿，连忙将右手手背覆在眼睛上。只是那自眼角而落的泪痕还在，实在不会骗人。</p>
“这是怎么了？”老者的声音略显沙哑，有些低沉地说道：“哪里不适？是身上的伤疼了？上了草药，是会这样的，等过段日子伤口结痂了，你就好受了。”</p>
方嘉策胡乱地擦去了水渍。醒来就发现了自己眼睛看不到东西了，这令人慌乱，反而没有意识到身上各处的伤口正火辣辣的疼痛着，有草药压着，这火辣的疼痛就变成了像是伤口被盐渍惹的刺痛。</p>
老者已经走到床前了，他看着躺着的青年。</p>
方嘉策嚅了嚅嘴：“我……看不见了。”</p>
“什么！”花山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他想过他可能是哪里不舒服，可却没想过会是瞎了。</p>
方嘉策喉结上下一动，发出呜咽声。</p>
老者眉心一跳，目光立即落在方嘉策的一双眼睛上。</p>
一双本该有神采光亮的眼睛，如今变得死气沉沉，连眼眸的转动都十分迟缓。</p>
老者忽然有些欢喜，一瞬间生出了个不该的念头。如果他的眼睛难能恢复，他就走不了了。他要是不走，于他们家而言，是件好事。</p>
但是他又很快反应过来，摇摇头，将这不该出现的想法给摇出脑袋。</p>
“爷爷，他这是瞎了吗？”童言无忌，花山问得十分直白。</p>
方嘉策耷拉着眼皮，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已是面不改色。</p>
“你安静些。”老者道，伸手掀了掀方嘉策的眼皮，凑近了仔细看着。</p>
花山“哦”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p>
一番检查过后，老者直起了身子，又靠着床沿坐下，他站得太久了，脚踝酸痛得不行。</p>
“是因为伤到脑袋了。”老者低声道：“脑子里有东西压到了眼睛，所以才看不见。不过，等得脑中的东西散开了，也就会恢复了。”</p>
说着，老者自己觉得有些可惜了，这是能够恢复的。即便是不用药，时间长久也是能自己好的。不过，用了药自然就能好得快一些了。</p>
方嘉策是欢喜的，虽然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神采来。他弯了弯嘴角，欢喜来得太快，他带了希冀地问：“当真？”</p>
老者哼了声，倏然生出几分怨气：“老夫从不骗人！”</p>
方嘉策看不见，处于欢喜之中也就少了平时的警觉。他松了口气，说：“那需要多长时间？我还有急事，是得早些回去的。”</p>
老者冷笑，伸手在他腹部的一道伤口上按了一下，意料之中地听到一声闷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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