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王氏搂着平哥儿不松手，一张脸唱戏似的变了脸，冷漠地扫了沈双玉一眼，嫌恶地别开，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说道：“既然是能在半道上请走了你们祖父，想来是重要的事儿了，轻易打扰不得。如今且不是你管家，你须得管那么多事儿？”</p>
话虽不是沈双玉在管家，可是如今府里上下看看，能管事的女眷就只有宋氏和沈双玉。宋氏清楚自己管家会被挑刺，又不自信能做到不叫沈王氏挑出半点错处，便明哲保身的不愿碰内务。故而这些日子，福婶暂管事，但内外的事都传进玉瑾院里了。</p>
“祖母说的是，如今不是我管家，本也不必那么多事。”沈双玉盈盈一笑，看了看沈奇武，道：“只不过，今儿的家宴还是祖父提起来的，分明是家宴，可四叔却带了这没有身份的人进来，要是让祖父知道了，会如何呢？”</p>
就是为了带外室进来，今日才大动干戈，请动了王家的人。想着先过了沈王氏这个祖母的面儿，外室好歹能说是拜见过长辈的，见了礼了。</p>
沈奇武看着云淡风轻的侄女儿，忽然觉得颇不顺眼，不悦道：“五姐儿，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妍姐儿和平哥儿，跟曼姐儿一样都是你的手足，你这般说话，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p>
他话中的曼姐儿，真是四房嫡女沈迎曼。</p>
沈双玉微微一笑：“实话实说罢了，四叔不爱听，那我就不说了。母亲、哥哥，既然祖父都没回来，那这晚宴也算不得是家宴了。”她扭头看着宋氏说道：“许久没跟母亲用饭了，今儿晚上就让我和哥哥陪母亲用饭吧？”</p>
没敬主母茶的，未被主母认可的人就算不得是家中的人。他们又是被老爷子下令赶出去的，今日却精心打扮要来参加沈家家宴，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打老爷子的脸。</p>
宋氏犹豫了半晌，看了看沈辰，点点头：“好。”</p>
沈双玉当着众人的面起身，在沈王氏恨不得撕碎自己的眼神和其他人极其难看的表情下，道：“哥哥先陪母亲回去罢，我有一点事情要做，去去就回。”</p>
见着沈辰点头，沈双玉又看着沈王氏，稍稍欠身道：“就不打扰了祖母了，孙女先告退。”</p>
一个沈王氏，再加上一个沈奇武，他们母子对正妻嫡女的态度令人心寒。</p>
沈双玉后退了两步，姿态优美地转身。</p>
如果没有计较她前面说的是什么话的话，从她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她得体的动作来看，说不定还会惹人赞叹教养过人。</p>
沈王氏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看沈双玉的背影对着自己，怒道：“沈双玉，你太放肆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p>
沈双玉听到了，脚步稍稍顿住，不甚在意地侧过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继续往外走。禄雪和雪清二人随即跟上，三人的身影映在后边众人的眼睛里。</p>
出了正厅，甩开了左右侍立的丫鬟，不待沈双玉发问，雪清就说话了：“宁知州如今是在自个儿的府邸里，也是在府里被诊出了染了疫病。蔺将军想着染了疫病的人应该到病营里去的，可是宁知州的身份特殊，到底是大官，怕是到病营了不太好。”</p>
是不太好。知州这种大官都染了疫病，百姓岂不是更得陷入恐慌？的确，如果传出去的话也有好处，知州为什么会染了疫病，可以是为了百姓的疫病奔走，不小心染上的——可是前提是百姓能够相信。</p>
沈双玉脚步不停，思索片刻：“蔺将军还在玉瑾院里？”</p>
“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正等着主子明示。”雪清跟上来答道。</p>
沈双玉抿了抿嘴，“禄雪，等会你派人去王家，把祖父给请回来。”</p>
玉瑾院在沈家后西院，虽然西院那边没什么人，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可是到底是在后院，也是难为他每日翻墙了。</p>
玉瑾院中，蔺信正躺在屋檐上，忽然间耳朵微动，他慢慢的坐了起来。看到是沈双玉的身影，他的精神回笼了。</p>
禄雪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留在外面打点。先是让田秀去厨房传话，送三个主子的分量的食物去宋氏的院子……</p>
而另一边，看着沈双玉这么扬长而去，沈王氏气得眼里生出了好些红血丝，手上一拍桌子，气急道：“好好好！真的是反了天了！已经是全然没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我还坐在这里呢，就给我甩脸色？”</p>
王氏忙不迭地给她抚背，劝道：“母亲别生气！五姐儿的性子就是冲了些，好好教养也就是了。您千万别动怒啊，注意您自个儿的身子才是重要！大夫都说你您不能动怒。”</p>
沈辰已经走到跟前，虚扶着宋氏起来，客气而疏离地说道：“祖母也别怪五姐儿了。她一向跟四姐儿交好，近来因为四姐儿的事儿存了气，还请祖母体谅一下。”</p>
沈王氏本只是气着沈双玉的态度，这会听来，恼怒的同时颇为错愕：“你这意思，错不在她了？”</p>
沈辰看了看她，垂下眼帘道：“的确，错不在五姐儿身上。”</p>
沈辰一向觉得家庭和睦、手足相亲才行，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这样认为。四叔因为身份低贱的外室害得四婶跟四妹妹回到娘家，一个好端端的家因此四分五裂。</p>
“四叔本就不该做出这些事儿！突然间多了个妹妹和个弟弟出来，不论是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四姐儿和五姐儿交好，难免就替她感到不平，这自小长大的情分到底是别人比不了的。”沈辰为沈双玉说着话。</p>
沈王氏手掌握成拳，高高扬起捶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一阵响动，而她怀里的平哥儿也被吓得一震。沈王氏怒得胸脯上下起伏，“你住嘴！”</p>
平哥儿一下茫然了，旋即嘴巴一扁，哭了出来。</p>
府里难得的哭声震住了场面。</p>
沈妍最先反应过来，走上前来，她十分善解人意地接过了平哥儿，一边安抚着，一边道：“沈妍自知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也曾想过死了算了。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不敢轻易摧残。得了父亲怜惜，能够到主家来拜见祖母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不敢奢求太多。虽然父亲怜爱我们，想给我跟弟弟一个名分，可我更不舍得父亲为难。父亲恕罪，我们不想再留在这里了。”</p>
沈妍一脸戚容地望着沈奇武说道。她声音低沉，无奈又自责。</p>
沈奇武立即觉得心疼，道：“妍姐儿，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你跟平哥儿是我的孩子，你们小的时候我没能够好好照顾你们、给你们一个好的环境，可让你们受苦不少。如今你们已经不小了，特别是你，你都快要谈婚论嫁了，父亲总不能让你连个小姐的身份都没有。”</p>
作为外室子，沈妍能够找到什么好夫家？沈妍读书不多、才艺不精，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张好容貌了，可是这容貌也不是什么惊艳绝色。如果不能作为沈家女儿出嫁的话，那实在是难以找到个好亲事的。</p>
沈妍搂着平哥儿，怜爱地抚着平哥儿，忽然双膝抵在地上，她皱眉道：“父亲，如果没有什么好人家，那沈妍大不了就青灯古佛，了此残生罢了。只是平哥儿不行，因为身份低微，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好好学着什么……能否留下平哥儿，让他学些有用的东西……”</p>
沈辰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一股厌恶的感情。明明眼前的人也是妹妹，但也许是看惯了五姐儿落落大方姿态优美的做事风格，这会看到她楚楚可怜，只觉得她惺惺作态，未免恶心。</p>
宋氏也懒得看她做戏，扯了扯唇轻笑了一下，拉着沈辰的手就往外走了。</p>
厅中只有王氏比较淡然一些，也许是事不关己，她就跟在听戏一样，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她抬着手依旧安抚着沈王氏，后者也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复气息。</p>
沈辰在旁听着，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地对沈妍没有什么好印象，所以挑刺地听着。因而一下子就听出来，沈妍这是在以退为进。</p>
平哥儿抱着沈妍的脖子，泪珠贴在沈妍的脖子上，她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是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态，抽了手帕出来，动作轻柔地给平哥儿擦眼泪。</p>
宋氏拉了拉沈辰的袖子，皱眉道：“怎么了，还不走？”</p>
沈辰回过神来，才跟着宋氏往外走。</p>
心情稍微恢复过来的沈王氏看到了三房的人离开，难得当成没有看到，只是颇为心疼地让银屏去将沈妍扶起来：“好丫头，你们姐弟二人是受苦了！你们父亲也是因为太忙了，难得才回一次家，才拖到现在。”</p>
沈妍顺势起身，摸了摸平哥儿的脑袋，垂眸道：“祖母说的是。父亲太忙了，我跟平哥儿都是知道的。父亲也有难处，我不想让父亲难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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