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双玉看得师爷久久不语，便好心替他解释道：“县丞师爷唯一的儿子在一个多月前，因为赌钱欠了一百多两。师爷就这么一根独苗，于是将所有家底全部赔进去了，可这还远远不够。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师爷在半个月前，忽然就将欠下的所有银钱还上了。实在是惹人好奇，着人查了一番，发现师爷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至于是何人，还请大人派人调查。”</p>
方嘉策不知有没有听她说了什么，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面戴面纱的女子，在公堂上也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出她的证据。</p>
其余众人却听得有几分云里雾里的感觉，猜测让师爷办事的人会是谁。</p>
只是守在公堂一侧，作为证人的县丞师爷已经不见方才指责时嚣张的样子，颤颤巍巍地扶住身后的柱子，十分勉强地保持站立的姿势。</p>
沈双玉伸出青葱手指，指着摆在案桌上的本子，“那是师爷想拿去销毁的语注。可是因为语注有两份，主簿所写的语注向来是封起来的，不归他管。在祖父被关进大牢之后，语注依旧是握在主簿手里。他没法一时处置掉，就设计给主簿下毒，想要把主簿害死，取得那本语注。”</p>
沈双玉和她这边的人实在是配合得不错，一人几句像是要把人逼到绝路一样咄咄逼人。</p>
话至此，禄雪带来的、跪在地上的其中一个男子也终于抬头，自我介绍道：“小人便是县丞主簿。县丞大人被抓紧州府之前，师爷便几次想要拿走语注，但由于小人听说了遥城中谣传的话，存了个心眼，便没有交给他。直到大人被抓紧州府，师爷便再无顾忌，想要给小人下毒，小人命大，那杯茶不小心摔在地上，可见是下了毒的。”</p>
“小人怕得不行，师爷定要得到这本语注，可见小人手上的语注是有用处的。便携着语注，连夜离开家，在河边做出自己因为暗夜看不清路、失足掉入水中的样子。”说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年轻的主簿还有些后怕，“可笑的是，小人身无多少存银。正是迷茫的时候，禄雪姑娘找到了小人，将小人引到其家中，藏到今日。”</p>
话毕，禄雪便行了礼，“婢子禄雪，不仅为主簿提供住所，亦是找到了险些被杀死的一个衙役，他是当时见到凶手行凶杀人的衙役之一。”</p>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p>
有人要杀衙役？众人在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在想，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胆敢要杀衙役？</p>
要害主簿的是师爷，那是不是说，要害衙役的也是师爷？那就意味着，给了师爷钱财要他办事的那人，就是要处置掉所有能替县丞沈义证明清白的人！</p>
对待主簿，还因为他手上有语注有所顾忌。可是对待那几个亲眼看到凶手行凶的衙役，还不愿意改口的衙役，便施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杀局。</p>
都说七尺男儿有泪不轻弹，衙役这会子在说旧日遭遇的时候、说到亲眼看到两个兄弟被掐进水中溺毙的时候，他止不住落泪了。</p>
县丞衙役中，自然是有拿了钱财被拿了把柄就乖乖改口的人，自然也就有忠贞不屈坚守事实的人。可是后者，不是死就是被追杀。如果不是禄雪出现得及时，无处可躲的衙役也会死掉吧。</p>
而这……也多亏得是沈双玉出手得快，再晚一点便救不了他们的性命，老爷子也轻易脱不了罪名。</p>
莫通判将其看过的语注呈给了明王，明王两眼看完之后，又随手拿给宁知州。</p>
沈双玉垂着眼眸，等得她找来的证人都说完之后，她才道：“不知这般，能否证明祖父所抓之人确是桐怀村命案的凶手、能否证明祖父清白？”</p>
明王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柔和，他当即接口道：“若是这样都不能证明老爷子的清白，那还需如何？翁大人，你说是吧？”</p>
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来的州同，讪讪一笑，证据确凿无疑，要说反对的话也不妥了。他重重地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p>
可是明王只问自己这话，不会是怀疑自己了吧？</p>
当莫通判大拍惊堂木后，扬声说出审讯结果的时候，外边的百姓听到这般结果，便有欢呼声响起，亦有觉得案件这般反转，实在好笑，唏嘘几声，摆摆手离开了。</p>
一句“无罪”，落在老爷子耳里，仿佛多日强加在他身上的冤屈和委屈都在这一刻淡去了。</p>
老爷子欸乃一声，双手抚在脸上，掩住了自己的表情。州府的师爷取了钥匙，迎来为老爷子解开手上的锁铐。</p>
沈迎曼心疼极了，跪在老爷子身边，叫了丫鬟去马车里取衣裳和食盒来。</p>
沈双玉有些格格不入地站在堂上，看着沈迎曼跪在老爷子身旁，低声在说着什么。她戴着面纱，别人是看不出她的神情的，可是那琉璃黑眸平淡，又似有些许哀伤。</p>
像是在落日之前，背着夕阳而站，被抛弃的、独自护着自己的猫儿。</p>
方嘉策看到了她眼里的哀伤，没有人能比他更懂她眼里的哀伤从何而来。她独自一人出现在遥城，失去了她原本的世家千金的身份，失了她的祖母……</p>
沈老爷子被诬陷，她尽力为老爷子证清白。她方才在堂上的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可以确定，她就是沈钰。除了沈钰，还有哪个女子能够那么警觉地在出事后就动手，能够这么从容在堂上周旋！</p>
他慢慢地朝着她走过去，握着他的扇子，脚步轻快又沉重。他走近了些，又近了些。</p>
沈双玉察觉到他的靠近，左右是禄雪和雪清两个丫鬟，可是有官员、有衙役在看着，她若是退开便很突兀了。她不由自主地抿了嘴，杵在那儿一动不动。</p>
沈钰没有退开，容他走近了。之前设想的见面自己定会很紧张，可方嘉策这会却是冷静，他轻唤：“沈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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