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天灰蒙蒙的，丫鬟们已经点起了灯笼，由两个婆子挂到屋檐下，点亮了玉瑾院。</p>
寝屋里点了一盏蜡烛，照得整个寝屋好似暖洋洋的。</p>
禄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磨墨的动作停了，她抬起头来，看向在喝红糖姜茶的主子，皱眉道：“小姐，奴婢觉得，您自落水醒来之后，便终于开始谋算着，这是好事。可这谋算，也得能护得自己的周全才行！否则，就算是您谋算了您想求的事儿，自己不得周全，又有何用？”</p>
沈双玉喝完了碗里的红糖姜水，放下白瓷碗，碗底落在桌上，磕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抬眼，琉璃黑眸落在禄雪身上，分明那目光平淡得很，却带给人满满的压迫感。</p>
护自己周全，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沈钰也好，沈双玉也好，不都付出性命的代价了。</p>
这像是垂在她脑袋上的尖刀，明晃晃的时刻提醒她的失败。被禄雪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好似那把尖刀不再悬挂在她头顶，而是划在她的脖子上，被宋家三夫人用银簪划在脖颈上的触感便浮现了，令她一下沉了脸。</p>
还有，禄雪的话本意是为了她的安全，可是提议归提议，禄雪不该是这种态度。这底下的丫鬟，她已经确定了禄雪的忠心和喻如的忠诚，因而对她们两个自然是看重的。</p>
禄雪觉得自己已经心跳加速了，但是一想到小姐两次出事，还有外边自责得不行的那个丫头，又觉得自己这话却是得说。</p>
禄雪怕得不行，敛眉不敢再对上那双琉璃黑眸，但迫人的气势已经如附骨之疽。她两次深呼吸，才说出下边的话：“奴婢觉得，老夫人和大夫人那边，已经是记恨上您了，如今就算是待在府里，也是要多注意着才行。”</p>
在府里待了多年，禄雪又是敏感的性子，摸清了一些府里的关系，便会仔细揣摩，她猜到了前管家郭调是老夫人的人。小姐讨回公道，便是与大房的人敌对了，祠堂一事使得郭调被赶走，也是与老夫人敌对了。可她还心存侥幸，认为小姐定会安全的。</p>
可郭调临死反扑，打破了禄雪心存的侥幸，令她整个人陷入铺天盖地的紧张。</p>
沈双玉垂下眼帘，浑身的气势由强烈变为平和，她沉默着思索起来。禄雪敏感又藏得住事，若非郭调的事儿触及到她害怕的地方，她也不会说出这种话。</p>
食指指尖磨过拇指指腹，沈双玉垂眸看着桌上被烛火照得金黄的白瓷碗，轻声道：“再如今日这般，我会罚你的。”</p>
禄雪睫毛轻颤，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一开始对着小姐说话的语气竟也那般生冷强硬。她重重地点头，“奴婢失态了。”</p>
禄雪聪慧，自己一说她便懂了自己的意思。</p>
沈双玉扯了扯唇，指尖在指腹留下数道白痕，她问道：“喻如呢？”</p>
“那丫头后怕，方才哭了一场，这会在房里坐着。”禄雪答。</p>
沈双玉了然，难怪禄雪会提起要寻个会武功的丫鬟一事。</p>
“你下去吧，给喻如熬碗红糖姜水，晚饭拿来后放在外间，我还不饿。”沈双玉走向烛台，又点亮了一盏蜡烛。</p>
“是。”禄雪颔首，行礼退下了。</p>
长平街上的闹剧，落幕不多时就传到了出了酒楼，在街上闲逛的陈景焕的耳朵里。</p>
陈景焕拿起摊子上的鸡毛掸子，微微侧脸听着，身旁是一名打扮得与街上行人一般无二的暗卫。</p>
听完暗卫说的话，陈景焕惊道：“你真看到了沈家姑娘了？”</p>
暗卫晖三刀刻般俊朗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重重颔首，低声道：“我遇到晖四后，便悄悄跟着那个青衣人，跟到长平街，便看到青衣人救了一个姑娘。在京中时，属下有幸见得沈家姑娘两眼，确实是沈家姑娘。”</p>
陈景焕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他在酒楼时的确没有看错。他攥紧了手里的东西，侧过身，追问道：“晖四可有看到了？”</p>
暗卫点头，目光复杂，“属下救了他，他就跟属下说了。他是看到沈家姑娘进了宋家之后，想要再跟上去，便遇到了那青衣人。被青衣人追着打，才跑出来了。”</p>
陈景焕一会抿嘴一会眯眼，表情显得很犹豫很矛盾。</p>
“我说！”小贩不耐烦地出声，不善地瞪着陈景焕，“我说，客人，你这到底是买不买啊？把我的这鸡毛掸子攥成那样，鸡毛都要掉了！”</p>
陈景焕猛地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荷包里磨出一枚碎银，放在摊子上，“买。”</p>
小贩当即眉开眼笑，正要找钱，却发现摊前的两个男子已经转身走了，“诶！客人，还没找钱给您呢！”</p>
陈景焕双手拿着一根鸡毛掸子，走了几步，表情复杂地问道：“你有跟那个青衣人交手？他功夫如何？”</p>
若是那青衣人功夫高强，那还能勉强认为，是那青衣人救下沈家小姐，再送到杭州来。</p>
暗卫晖三摇头，“不曾，他见到我救下晖四，便掉头走了，丝毫不恋战。但是，他的功夫丝毫不在晖四与我之下。”</p>
晖四的功夫与自己不相上下，那青衣人居然能把晖四追着打，可想而知那人的功夫有多高。</p>
陈景焕深吸一口气，“暂且别跟那青衣人打了。你去打听打听，长平街发生了何事，再去打听宋家有没有与沈家小姐差不多岁数的小姐。”</p>
晖三是负责保护陈景焕的，可算是陈景焕的人，听从他的吩咐。</p>
晖三尴尬地问道：“沈家小姐……”</p>
陈景焕扫了他一眼，道：“年后刚及笄。”</p>
晖三便应下了，没入人群，没一会就没了踪影。</p>
陈景焕站在大街上，看着夜幕降临。</p>
深吸一口气，转向回王府的路。决定了，还是得跟爷说这个消息才好——沈家小姐居然还活着，真是天方夜谭。</p>
王府早先有人来修葺过，如今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p>
牌匾上明晃晃的三个烫金大字——明王府，明王府两侧挂着灯笼，照亮了门前。</p>
陈景焕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深深呼吸几次，终于踏进了明王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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