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一场大雪铺满永安城，新年的味道越来越浓，西街小巷末尾人家破败的院子里都多了几分人味儿。
小巷的雪被践踏成炭黑色，一个梳着新年发髻穿着红色桃花罗裙的小姑娘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阿娘，你说雪那样的白，这样落地上被人践踏，它为何还要来？花蕊心转身询问屋中妇人。
妇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却生出了白发，之前不沾水的纤纤玉指也满是冻疮。
妇人挽起垂落下来的鬓发，抬眸用那双含情的眸子盯着外面看了看，似乎是感慨孩子言语单纯。
雪落不落下来哪里由得它自己？
;花儿不是要帮着娘亲一起蒸糕点吗？一会子贵客就要来了。妇人说罢再次忙碌起来，花蕊心也小跑着进去帮忙。
只是无论她怎么问，妇人都不愿意告诉她这个;贵客到底是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敲门声，妇人不敢怠慢，赶紧过去拉开门邀着人进去，花蕊心在门口探身瞧着。
;哟，这就是那小丫头？来的人四十好几，脸上都是褶子，却称得上精神抖擞，身上的料子也是时兴的，绣的东西花蕊心却看不出名堂、
;是，是我女儿花儿。说罢妇人招手让花蕊心过去。
花蕊心两三步跑过去，老人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小，看着倒是个美人胚子。
;嬷嬷说笑了。妇人笑得腼腆，想要让人在这里吃午饭，却被拒绝。
;这次出宫来可有些事情需要做，耽误不得，上面怪罪脑袋不保。
妇人愣住，目光不舍地落在花蕊心身上，咬咬牙艰难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嬷嬷，还请嬷嬷把玉儿带走。
;都想好了？
妇人点头，背过身抹眼泪，;她跟在我身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跟着嬷嬷入宫去，吃穿不愁，我也放心些。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蕊心倏地抬头看向妇人，;阿娘……
她伸手想去拉妇人，被妇人一把甩开，强推到了嬷嬷身边。
嬷嬷见多了苦命人，会答应帮这个忙，还是因为和秦氏有好几分旧年交情。
该说的话早已说过，这女儿家进了皇宫，再想见一面就不容易了。
秦氏态度坚定，嬷嬷也懒得再费口舌，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花蕊心就离开。
都走出二里地了，花蕊心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嚎啕大哭起来，也没往回跑，反倒是老实巴交跟在自己身后。
嬷嬷觉得稀奇，戳了戳她的额头，;吓坏了？都不晓得回去？指不定你娘还在门口等你哩。
花蕊心是个懂事的，哪怕才五六岁大，可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别别家孩子早慧。
哭够了，才嗫嚅着开口，;阿娘日子艰难，带着我就是累赘，嬷嬷愿赏口饭给榛榛，榛榛哪里还敢为难阿娘？
嬷嬷听了也就得心里头发酸，这么大点的孩子，怎就懂了这些？
;进了宫，你手脚勤快点，日子也有盼头。嬷嬷安慰，人各有命，她也不能瞎操心。
花蕊心花着脸咧嘴笑，嬷嬷不忍心，拉着她去旁边摊子要了碗面。
满是牛杂子的面，看得花蕊心吸溜嘴。
她不好意思吃，在家里吃菜窝窝已经是好的了，哪里肖想过别的？
;快吃吧。嬷嬷催促道。
花蕊心受宠若惊，不敢相信牛肉面真的是给自己点的，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生怕别人看见一样，把脑袋埋进了碗里。
穷人家的孩子吃东西都快，没什么细嚼慢咽的规矩。
花蕊心吃完后就看见嬷嬷还在优雅地吃东西，她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头一次看见吃东西这般好看的。
嬷嬷无意中抬头就看见了花蕊心脸上的表情，询问后得知缘由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
;坐在这里等我，我要去给主子们处理一点事情。嬷嬷拍了拍花蕊心的手背后离开，花蕊心也听话的坐在最边上的位置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纷纷扬扬下起了血，花蕊心还是没有等来嬷嬷，她心中有些惶恐。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一个妇人过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花蕊心疑惑不解地看向对方，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妇人说道：;我家就在前往，刚才我女儿看见了你，想要同你玩耍，你可愿意随我一起去？
到底是小姑娘，花蕊心也坐到屁股发麻，开始有些心动。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真有一个小姑娘小跑着过来扑进妇人怀里，花蕊心放下了戒备，跟着妇人一起离开。
穿过小巷很快到了最后的人家，她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样的院子，就被妇人推搡了进去。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妇人变得凶神恶煞，吓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头子，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妇人朝着屋里吼了一嗓子。
一个粗壮的汉子出来，打量着瑟瑟发抖地花蕊心。
;哟，还真不错。大汉说着就要动手去摸花蕊心，花蕊心吓坏了，她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却能够感觉到害怕。
妇人一巴掌拍开大汉的手，;这个指定能买上个好价钱，你可别动歪心思！妇人提着花蕊心的衣襟就往屋里去，扑面而来的臭气让花蕊心不适。
嘎吱一声拉开门，花蕊心看见屋里还有几个同自己岁数一样的孩子，其中一个还衣着不俗，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都是些屁大点的孩子，妇人根本不怕人跑了，把花蕊心丢进去就直接关了门。
花蕊心摔在地上，只觉得手掌刺痛，那个富家小公子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来到了她身边。
这时花蕊心才看见，小公子应该是十多岁，抿着嘴，那双好看的眼睛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一看就让人觉得贵气逼人。
小公子握住花蕊心的手，把她拉起来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掌心的血迹，她这时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掌心划破了。
小公子的掌心温热，花蕊心竟然不觉得疼，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小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花蕊心低声询问道。
;他就是个哑巴，不会回答你的。
说话的是角落里的一个脏小孩，言语之中趾高气扬，明明大家都被牙婆给抓了，他还觉得不会说话的小公子比不上自己。
花蕊心不满对方的言语，瞪了那人一眼，还想让那脏孩子给小公子道歉时，被小公子拉住了衣袖。
可见小公子是真的不会说话。
花蕊心有些感慨的时候，小公子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根树杈，在地上写下了两个字，只是她不识字，认不得这是什么。
小公子见她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两个字，明显有些失望了。
入夜后就开始冷飕飕的了，抓他们来的牙婆也没想过给他们添一床被褥，五六个小孩就那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只有小公子一人盘腿坐在最远的地方。
;他为何不跟我们在一处？花蕊心忍不住问脏孩子。
脏孩子刚才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花蕊心，叫许小凤，不是本地人，跟着父母逃难来的，只是和父母走丢了，按他的话说，自己丢了只有死路一条，牙婆捡了自己给自己饭吃，没准是好事。
许小凤见花蕊心正一脸担心地看着那个哑巴，撇撇嘴尖酸刻薄道：;人家嫌弃我们臭，这才不跟我们睡一起。
花蕊心想要反对，只是想到了小公子之前掏出为自己擦拭伤口的雪白绢帕，或许真的是瞧不上他们的人。
她有些失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是阿娘亲手给自己做的，本来还是干净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早就变得灰扑扑。
自己应该也是臭的吧？
深夜时，外面狂吼着的风更吓人了，花蕊心即便是和一群小孩子睡一起也被冻醒，睁眼翻身时就看见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
小公子居然也被冻醒了。
花蕊心连滚带爬从小孩堆里出去，坐在小公子旁边时还局促地扯了扯衣摆，见小公子的手都冻红了，吸了吸鼻子坐在他旁边。
;你冷吗？花蕊心明亮且真诚地看着小公子。
小公子好像有些犹豫，花蕊心眨了眨眼说道：;他们那边太热了，我不脏，也不臭，我跟你一起在这边睡好不好？
小公子眼中一闪而过诧异，只是花蕊心还太小，根本不懂这是何意。
小公子无声的点点头答应下来，花蕊心顿时欢喜起来，她认为小公子愿意让自己睡在这里就是承认了自己不臭。
到底是小孩子，嘴上说着不怕冷，实际上睡着后下意识就缩进了小公子怀里，小公子垂眸目不转睛盯着花蕊心，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今生成为哑巴了有什么关系？能够早点见到这个孩子，就足够了！
……
一大早外面就吵闹起来，花蕊心手脚麻利地从小公子怀里爬出来，趴在窗棂往外看。
牙婆正在和几个人说话，依稀听出来是永安有牙婆的事情被外头的大人物知道了，现在已经开始寻找。
许小凤也跑过去凑热闹，嘴巴里一个劲儿念着;我的乖乖耶。
花蕊心听不太明白那些人说的话，只能依稀判断他们可能要被送出永安城了，她赶紧转身看向小公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