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牧秋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自己的魂魄乘着红枫归营;梦见雪地上李谨吐的鲜红的血;梦见自己到了奈何桥畔不肯喝孟婆汤,抬头望见桥上立着一个与自己样貌颇似的青年,回头望着自己微微一笑;梦见赵清明面色苍白倒在雪地上;梦见覃府的院子里,长出了一颗茂盛的红枫;梦见万里寺的钟声,回荡在蓝天白云之下,渐渐消散在青山绿水中……直到耳畔一个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
“你醒了。”
覃牧秋坐起身摸了摸自己酸痛的后脖颈子,看向床边立着的人,那人是沿济。
“什么时辰了?”覃牧秋突然清醒过来,抓着沿济的袖子问道:“我……覃将军呢?”
沿济面色微沉,道:“如你所言,尸骨无存,只余残甲。”
覃牧秋闻言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双手颤抖,几乎要忘记该如何呼吸。仿佛这是他第一次听闻自己的死讯,两个月来心里唯一的指望破灭了,他再也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他再也不是李谨的副将,再也不是红枫营的主帅,再也不是覃牧秋。
他突然抓着沿济的衣襟,嘶吼道:“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为什么不信我!”
沿济任他抓着,既不挣扎,也不做声。
覃牧秋双眼通红,有些歇斯底里,“怎么不说话,你个臭道士,你素来讨厌我,现在你满意了。”沿济闻言一愣,覃牧秋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继续道:“现在你要我怎么办?这副鬼身体,连个长戟都拎不动,你倒是说呀,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沿济沉声道:“若等到王爷醒了,第一件事便是下令砍了你。”
“不会的,你让我见他,我告诉他我是谁。”覃牧秋道。
“你清醒点,你以为他会见你么?他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沿济道。
“臭道士,我是牧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覃牧秋。”覃牧秋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沿济。
沿济皱着眉头看了对方半晌,心念急转,道:“我不会信你,王爷更不会信你。我留你的命,已
是最大的限度,你若再不走,便等着死在这里。”
“你为何不信我,我原来手臂上有一块红色的……”
“不要再说了,你若是对王爷这样说,他会一寸一寸剥了你的皮,将你千刀万剐。”沿济道。
“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他我们曾经做过的许多事,旁人不知道的事,我可以证明我自己的身份。”覃牧秋道。
沿济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王爷一直怀疑身边有宫中安排的细作,你若如此说,他只会怀疑你是宫里派来的人,不但不会信你,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覃牧秋几乎要崩溃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对沿济一点也不了解,似乎对李谨也不是很了解。
沿济又道:“我现在不信你,可是我也不会杀你。王爷不同,覃将军的死对他而言打击太大,现在谁若在他面前提起覃将军,便是找死。你若不走,他醒来后第一个想杀的人便会是你。”
“我想去看看王爷。”覃牧秋终于平静了一些
“不可能,现在跟我走,再不走便没机会了。”沿济说罢便出了营帐等在外头。
覃牧秋深吸了口气,脑袋里一团浆糊,无所适从,只得下意识的听从沿济的安排。
沿济带着覃牧秋出了大营,先前他骑得马还在,沿济早已着人取了来。
“你若不信我,为何要帮我?”覃牧秋道。
“我无法判断你说的是真的,可也证明不了是假的,只能留着你的性命了。”沿济道。
覃牧秋看了一眼大营的方向,道:“臭道士,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覃牧秋。”
沿济没有说话,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他并没有接,转身便走。沿济一时愣怔,有些不解,却见走了没多远的覃牧秋打了个呼哨。
身后响起了马蹄声,沿济一回头发现是红枫。先前红枫一直徘徊在李谨的帐外,士兵不敢去牵它,怕惹怒了它。
红枫飞奔到覃牧秋的身边,拿脑袋蹭了蹭对方,覃牧秋揉了揉它的脑袋,回头看了沿济一眼,翻身上马,踏雪而去。
沿济看着一人一马消失的方向,立在那里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心情。这世上,除了覃牧秋,还有别的人能驾驭红枫?
覃牧秋骑走红枫,一来是为了让
沿济看到,印证自己的身份,将来好有个相认的凭据,二来他与红枫感情深厚,只怕红枫若离了主人无法再继续留在常宁军。
只是他没想到,在回沽州的路上,却因为红枫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红枫通体暗红色,身材健硕挺拔,极为显眼,只要见过的人便会记住。覃牧秋在沽州城外不远处,被一伙在城外巡防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只因这些士兵在战场上见过红枫,所以他们断定覃牧秋是常宁军的人,欲杀之而后快。
巡防的士兵,一共有一十六人,覃牧秋若还是原来的那副身体,对付起来还是有把握的,可如今他是李逾的身体,这可麻烦了。
“你先下马,不然我等便先将这马斩了。”一个士兵厉声喝到。
“我与这马同命相连,先杀谁都是一样的,少废话。”覃牧秋边说着便揉了揉马脑袋。
那士兵原本想着捉了红枫回去领赏,红枫营主帅的马,想必是能拿不少赏钱的。如今见覃牧秋不下马,立时便有些不耐烦,提着刀便像覃牧秋腿上砍去。
覃牧秋本能的想抬脚躲开,但若躲开,那刀便砍到红枫肚子上了,于是他便忍住了抬脚的冲动。不过,预想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提刀之人便捂着一只眼睛倒地不起。
众人都大惊,举着刀四处张望,如临大敌。
片刻后接连有人倒地,顿时呻/吟声响成一片。
“趁你们的脑袋连着脖子,还不快滚。”一个比地上的雪还冷的声音道。
众人闻言纷纷爬起来逃窜而去。覃牧秋循声望去,见自己身后立着一个蒙着面巾之人,那人一身玄衣,看上去让人有种打寒战的冲动。
未等覃牧秋开口,那人便快步走到马前,单膝跪地道:“玄麒来迟一步,叫陛下受惊了。”
玄麒?玄衣麒麟!
覃牧秋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一身玄衣的暗卫,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玄衣麒麟由一男一女两名暗卫组成,男为玄麒,女为玄麟,是大余最顶级的暗卫,只效忠于皇帝本人,不受他人支配。
他们对皇帝有着绝对的忠心,既为皇帝做事,又暗中保护皇帝的安全。玄衣麒麟的第一条原则便是,若陛下崩,则麒麟卫随葬。
所以,皇帝的安全,关乎他们的性命。
“起来。”覃牧秋道。
玄麒应是起身,随后提气踏着轻功紧紧跟在覃牧秋的后头一起进了沽州城。
覃牧秋一路上都在想,玄麒为何会出现在沽州,自己在皇宫待了两个月,为何一直没见到过麒麟卫?
难道是自己两个月前给麒麟卫下达了什么秘密任务?会是什么任务呢?覃牧秋很想直接问,可又觉得不妥。如今他要用李逾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从前那副漫不经心,随心所欲的性子要收敛一番。
否则,不知道哪一步行错了,便是杀身之祸。
他带着玄麒到了沽州城里的住处,尚等见他回来有些意外。虽然和赵清明留在沽州等覃牧秋,但是尚等并没有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对方真的回来了。
玄麒隐在暗处,倒是免了暴露身份的可能。
“清明不太好,先歇下了,你也歇下。既然回来了,便早便启程回中都,我也好交差。”尚等道。
覃牧秋含糊的答应了。实际上他对于回宫并没有特别大的欲/望,可是不回宫,他又能去哪里呢?
他草草的洗漱了一番,回到屋里,见赵清明躺着一动不动,还以为对方睡着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开口道了句:“回来了。”
“你还没睡?”覃牧秋随口问道,然后脱了外袍钻进被子里。
“你那日为何会被扣押在军营,今日为何将你放了,在营中这几日你可曾见过……什么人?”赵清明沉声问道。
覃牧秋正想着该如何回答,门外突然响起了玄麒的声音,“陛下,那马不肯进马厩,微臣担心它在外头会冻坏,特来请示陛下。”玄麒感觉到覃牧秋对那马极为喜爱,是以不敢大意。
“外头是谁?”赵清明问。
“玄衣麒麟。”覃牧秋道。
玄衣麒麟。赵清明突然记起今日城楼上那玄衣人,又想起覃牧秋胸口那支箭,心中一痛,随即便起身提着剑,一脚踹开了房门。【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