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农历冬月十五。
夜。
今天是许文东重生后的第七天。
他躺在硬的硌腰的大通铺上,静静地看着铁窗外的雪花和月光。
一阵阵寒风从门缝里涌进来,混杂着门旁尿桶散发的骚臭味儿直打鼻子。
身边一群糙老爷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风格各异,让人难以入睡。
这是一座位于东北某小城的监狱,关押的都是三年以下的劳改犯人,犯大事的都关押在省城的监狱。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么还有三个月零四天,我就要出狱了!”许文东轻声自语,双眼亮的有些渗人。
一九八八年四月五号,许文东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三年。
那一年,许文东十八岁,原本已经准备进厂里接老爸的班。
结果
许文东扭头看向大通铺最里面,那里靠着炉子,最暖和,也离尿桶最远。
那里躺着的是许文东这个号里的头儿,今年三月的时候才进来,原因是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
八十年代后期,因为价格双轨制的原因,全民掀起了倒卖狂潮。
正所谓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说的就是倒爷。
只要你有关系,能弄到紧俏的东西,就能发财。
比如钢材,拿批条弄出来可能只有三千五一吨,但倒了几手之后,就可能变成五千甚至六千一吨!
五百吨的话,就是几百万!
就算倒了几手,每个人多多少少落手里的也有个几十万。
八十年代的几十万,那是个什么概念?
不过可惜了,赶上八九年的倒春寒,私营企业遭受泰山压顶般的打击,下海的纷纷上岸,不少人甚至把企业捐了以求破财免灾。
这些趁着价格双轨制大发横财的家伙,也被搂草打兔子,收拾了一批。
最里面躺着的那位,就是这种情况。
许文东收回目光,将胳膊垫在脑袋后面,努力回忆那人的信息。
他叫王岩,管教喊他的时候大家都听见了,在这里,再横的人也不可能用假名。
按照记忆里那点零散的信息,和这几天他们闲聊时自己听来的,王岩的根儿应该在省城。
这次本来要重判的,却生生在看守所里过了小半年,最后被判了一年零九个月。
去掉在看守所里的几个月,只比许文东晚两个月出狱。
不仅如此,按说省城的人即便不够三年徒刑,也应该由省城的监狱直接关押。
但王岩最后却被安排来了这么个小城里的监狱服刑,就是因为小地方好安排,能让他在里面待的更舒坦更自在。
这是个有钱的主,家里把关系打点的到位,王岩在监狱里除了没有自由和女人之外,其他的一切如常。
许文东现在想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和王岩搭上话?
自己一个二十来岁嘴上没毛的小子,在这个号里地位最低,不然也不会被安排到门口这个又冷又臭的地方。
迷迷糊糊地想着,许文东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似乎听到了老婆白令仪温声的呼唤,还有儿子许其琛不耐烦的嗯嗯知道了
早上五点半,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值星起床把众人叫醒。
管教打开门,许文东自觉地提起尿桶和一旁的撮子,当先走了出去。
管教黑着脸皱着眉,一边捂着鼻子叫许文东快走,一边走进骚臭的让人作呕的号里。
“岩子,今天元旦,弟妹给你捎来的好东西。”
“一会儿你也别和他们一起了,到我那屋吃吧。”
王岩接过兜子,里面有烧鸡猪手一堆熟食,还有两瓶白酒两条烟。
王岩个头不高,脸刮的很干净,看着有些文质彬彬的。
他推了一下眼镜,问道:“大家都有吧,三哥?”
三哥笑道:“瞧你说的,弟妹哪次来也没亏了我们兄弟啊。”
王岩点了点头,说道:“我就不往你们那凑了,大过节的,不给你们招晦气。”
“你我哥们,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三哥说。
王岩摇头,坚持不去。
三哥又劝了两句,见王岩坚持,也就作罢。
三哥走后,王岩放下手里的东西,微微皱眉,眼中有些忧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文东倒掉尿桶,用水冲了冲。
一月里的东北冻死个人,阳春水沾到手上像针扎一样疼。
隆安地处平原,周围无依无靠,那冷风更是吹得人从脚后跟冷到后脑勺。
其他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许文东,你就算冲了又有什么用?
监狱里这帮老爷们火气都大得很,尿的一个比一个黄,你就算冲干净了,要不了几分钟又是一个鸟样。
冲完尿桶,许文东又收了一撮子煤,抓了两把苞米瓤子和引火用的破布条,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管教三哥,赶紧站在一旁立正让路。
三哥仿佛没看到他一样,只寻思着昨天家里收到的丰厚年货,然后感叹一声王岩真是个会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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