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毒涉玄,药石无济于事,只能靠着伏传修出的真元对抗。
伏传所修乃寒江剑派真传,又机缘巧合保住了先天真炁,一口内练纯阳之气,短短几年时光远比前世数十年修行更精纯霸道。他一张保身符就唤醒了詹玄机,谢青鹤就放下心来,认为此事把稳。
哪晓得接下来的情况急转直下。
詹玄机清醒之后,伏传一连几道保身符下沉,都溃散在一片潋滟紫气之中。
“大兄,北天紫气!”伏传有点气。
陈氏最是关切不过,焦急地问:“什么气?怎么了?”
在场除了谢青鹤与伏传,只有田文听得懂其中的微妙。紫微垣位于北天中央,又称紫微宫,紫微星也被视为帝星。帝星作为群星之主,统率万里星河,虽皓月不能与之争辉。
伏传想要救詹玄机,被北天紫气所阻止,以他如今的修为还不能与紫微星争锋,只能干瞪眼。
谢青鹤知道伏传在想什么,陈起、陈丛皆有帝王之气,然而,伏龙草莽,未至腾飞之时。这时候要陈丛强行去压紫微星,反而会损害陈家气运,让整个天下都走向未知的运势。
“礼拜南斗,借天之寿。”谢青鹤给伏传出主意。
伏传马上从床上跃下,出门去找南斗诸星。
谢青鹤则指挥跟进来的卫士:“小心些把姑父抬出去。”
陈利不放心再让其他人动手,与田文使了个眼色,二人亲自把詹玄机的睡榻往外抬。
陈氏已经彻底懵了,只能茫然地跟在榻边。
谢青鹤在屋子里略作停留,在原本摆着睡榻的地上捡到一串色彩斑斓的珠子,凑近一闻,珠子上透着欲色腥香,使人着迷。他在案上抽了一条湿毛巾,将珠子裹在里边包好,方才跟出门。
伏传已经找到了南斗诸星的方位,指尖在虚空中画出阵法,默默祝祷,上达天听。
田文见谢青鹤走出来,蹲身小声问道:“大白天能找着位置么?偏一点没问题?”
“太阳晒在身上有感觉么?”谢青鹤问。
田文品咂出这句话的意思,有些惊讶:“星光也能感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青鹤不想说得太过惊世骇俗,只微微点头:“你若有兴趣,他日详谈。”
他和田文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伏传的背影,一丝不苟地关注着伏传与南斗诸星的勾连。
伏传的目的是解除詹玄机体内的巫毒。
不过,紫微星横梗其间,伏传只得区区数年修为,无法突破紫微星的封锁。
谢青鹤出主意向南斗借寿,就是借助南斗六星的力量打破紫微星的封锁。一边是紫微星,一边是南斗六星,事实上,紫微星与南斗六星无所谓强弱,真正斗法欲一分高下的是伏传与躲在紫微星背后使出巫毒的法师。
现世中寒江剑派一家独大,民间高修已然绝迹,伏传从来没有过与人斗法的经历。
谢青鹤不担心小师弟的修为与见识,只怕他没有斗法经验可能会吃亏,便死死盯着,随时提醒。
伏传先拜天府司命星,又拜天梁延寿星,一直缭绕在詹玄机身边的北天紫气就溃散了不少,谢青鹤微微皱眉,正要提醒小师弟对方可能示弱诱敌,詹玄机身周紫光大盛,猛地反扑南斗诸星,反噬直接扑回了伏传身上。
伏传左手猛地拉出一条阴阳鱼,原本风和日丽的天际,倏地闪开一道惊雷,轰隆一声!
谢青鹤都张了张嘴,默默放下心来。
拜南斗借寿,拜北斗以刑杀。
趁着紫微星与南斗纠缠的时候,他拉开北斗破军星杀了紫微星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双线操作的能力,一般人不仅做不到,想都不敢想。天上星斗何等尊贵?地上修士礼拜祝祷,祈求保佑,今日请了这一位神仙,哪里就敢再请另一位神仙?伏传的想法就很……叛逆。
惊雷响起的瞬间,萦绕在詹玄机身周的紫气倏地消散,好几道保身符咻咻往下落。
普通人看不见那溃散的紫气,也看不见无形无状的保身符,只知道詹玄机没多久就清醒了。
伏传与谢青鹤则双双仰头,看向紫微垣的方向。
秦廷势弱,群雄并举。数年之后,陈氏就会取秦廷而代之。这时候的紫微星原本就很暗弱。如今伏传借破军偷袭了紫微星,那颗原本就很黯淡的帝星更是幽黑无光。
如伏传与谢青鹤的修士,甚至可以感觉到秦廷国祚腰斩、帝王之气疯狂流逝的凄惶。
“我动了紫微星,不该受反噬么?”伏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丹田,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谢青鹤却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帝王之气又浓厚了不少,他一把搂住小师弟的脑袋,低声说:“你姓陈。”如今秦廷是飞龙,陈氏是伏龙,伏龙打飞龙当然吃亏。不过,伏传这样借北斗打紫微星,搞得秦廷国祚衰微,疯狂削弱了秦廷的帝王之气,身在九天之下的陈家就捡了大便宜。
詹玄机已经让陈氏扶着坐了起来,满脸茫然:“你们俩……这是……?”
此时天寒地冻,詹玄机被伏传扒开衣服检查伤口,被褥衣裳都不裹身,风一吹就冻得瑟瑟发抖。
陈氏连忙给他拢上披风,小心翼翼地问道:“隽儿,这是……好了吗?能不能找个避风的屋子再说话?还需要些什么?……真不用神婆来帮手?”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屋子里还躺着两个婢女带着毒血的尸体,陈氏张罗着把詹玄机搬回隔壁暖室,门帘厚厚地盖下,下人端着火盆鱼贯而入,屋子里很快就变得温暖如春。
谢青鹤与伏传这时候才喝上了暖汤,跟詹玄机叙述前事。
伏传准备了很多解释,比如,他怎么会解巫毒,他怎么会画符……哪晓得詹玄机根本没问。
“把刺客的尸体,交给小郎君。”詹玄机吩咐道。
詹玄机遇刺这事非常微妙,詹家并不十分信任东楼,刺客的尸体就一直拖拖拉拉不肯交给府卫,连带着府卫想要清查此事,也只能到詹家来询问调查,詹玄机还不许这批人离开自己眼皮底下。
现在詹玄机终于答应交出刺客尸体了,也是交给小郎君,而不是东楼或府卫。
“那两个女婢是我家人,并非市井采买。着人去把她们的家人抓来。”詹玄机又吩咐。
陈氏突然流下泪来。
伏传上前坐在她身边,问道:“姑母,为何哭泣?”
陈氏抹了抹泪,并不肯说哭泣的理由。
詹玄机叹气:“那两个女婢并其家人,是温阳公主所赐。我本不欲亲近,阿舍贤惠,几次劝说将她二人安排在屋内服侍。”他不大方便有些费力地拉住陈氏的手,“你是好意,难测人心。”
这又是一场人伦惨剧了。
温阳公主是詹玄机的母亲,她给儿子送美婢,陈氏为了表示大度,只能全力配合。谁能想得到,婆婆送来的这两个婢女会有问题呢?
“姑父身边得仔细清查一遍。巫毒诅咒之事,实难防备。”谢青鹤说。
詹玄机幼年在秦廷都城长大,他来相州时年岁已长,带来相州的家人也都是秦廷出身,里面不乏温阳公主府的下人。这么多年来,这批人都没出什么问题,可谁又能保证他们真的不出问题?
“我会安排。”詹玄机有些倦怠,强撑起精神,又问道,“有一事请教。”
“姑父客气,请讲。”谢青鹤说。
“我所中之毒,与彩云琉璃所中之毒,是同一种毒?她俩是自行服毒身亡还是被人毒杀?为何她们死得那么快,我又能撑到你与隽儿到来?这毒究竟是怎么下的?”詹玄机问。
“毒是同一种毒。此毒见血封喉,若淬于外伤处,顷刻间就会致命。姑父应该是含服或嗅入,毒性发作比血行慢了许多,症状也比较平缓——若是我与隽弟晚来半个时辰,姑父会在梦中逝去,找不到毒发的迹象。”谢青鹤解释说。
“这毒究竟是怎么下的……我也说不好。比如我要用毒杀人。”
谢青鹤突然看向侍立在墙角的婢女,纤细稚嫩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
与此同时,那婢女突然七窍流血,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陈氏见状心生不忍:“丛儿……”
话音未落,那女婢手忙脚乱地将浑身上下拍打了一遍,啪嗒有个东西从她怀里掉落于地,她异常矫健地跨步远离三尺,一把抹去眼角的鲜血,冲着谢青鹤冷笑道:“你倒懂行。”
陈利与詹玄机的心腹卫士詹仇已经先后上前,将她围住。
伏传离她比较近,走过去把地上的毛巾捡来开,打开一看,是一串色彩斑斓的珠子。
“我懂不懂是两说,你肯定不大懂。看见隽郎在庭中借寿,以北斗刑紫微,你还敢安之若素地进来奉茶听消息,该算你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不知者无畏?”谢青鹤反问道。
“那又如何?”女婢两只手就像是翻飞的蝴蝶,拉扯着鬼魅的手势,“你们都喝了我的鬼酿。”
伏传低头嗅了嗅那串珠子,一副快要吐出来的模样:“大兄都把这串欲色珠放在你身上了,你觉得谁会中你的圈套?……呕,能把玛瑙红宝弄得这么臭,你也是个人才……”
那女婢才突然惊醒过来,看着伏传手里的珠子:“臭?怎么会臭?!”
她霍地转身瞪向谢青鹤:“你……做了什么?!”
“这珠子不是你的。”谢青鹤看出了这女婢的虚弱与无知,“你从哪里得来?”
詹玄机突然放下手里的茶杯,用漆盘盖住。这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詹玄机缓缓摇头,说:“茶杯里有……蛇影。”
伏传上前一步拿起他的茶杯,噗地将茶汤洒在女婢脚下。
杯子里方寸间的蛇影瞬间放大,几条栩栩如生的蝮蛇在屋内游走,吐着蛇信。更新最快的网
陈氏十分怕蛇,见状尖叫一声,哭道:“詹郎!”
詹玄机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她,紧紧地抱住她。
伏传口中发出嘶嘶声,几条蛇迷茫了片刻,旋即成群结队地朝着女婢游去。
女婢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接受命令驯服不已的群蛇,错愕地望着伏传:“你是罗族后人?……不是,你……从哪里得了驯书?”
伏传没回答她的问题,回头望向谢青鹤:“黑水巫?”
谢青鹤点头:“拜鬼山人。”
寒江剑派的知宝洞里收藏了历朝历代所有经典,除却不幸湮灭在世间的传承之外,大部分修道法脉的来历、传承经历,都在知宝洞留有记载。
这女婢虽然身份成疑,可她的修法并不鲜见,稍微试探之下,伏传和谢青鹤都看出她的来历了。
本身巫术就是人类最初聚落里祈神祷告、与天地沟通的一种方式,掌握着最正统、最有法力的巫术的势力,也通常是每个聚落的实权派。谢青鹤与伏传所说的黑水巫与拜鬼山人,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秦廷掌管祭祀祷告等事务的衙门,他们在这个时代是正统,到后世就沦为旁门左道了。
“退下!”女婢厉声呵斥围着她嘶嘶吐舌的群蛇。
那边陈氏已经吓得快瘫软了:“快弄走啊!”
詹玄机捂着她的眼睛:“不看,都是假的。影子而已。杯子里的蛇怎么能变大呢?”
“你不许说蛇!”陈氏暴怒。
詹玄机看了满屋子人一眼,觉得自己男子汉大丈夫的体面要保不住了,只是陈氏吓得花容失色,他只好低头柔声说:“我不说,你不怕。我替你挡着呢。”
陈氏还是吓得满眼泪:“快叉出去!丢远些!”
伏传也没见过陈氏这么怕蛇的人,见她腿都软了,是真的害怕,也顾不上恐吓奸细,先把那几条蛇影驱散。那果然不是真正的蛇,而是巫术挑弄的影子,一旦驱散就什么都没剩下。
女婢还要垂死挣扎,疯狂翻手结印,试图召唤谢青鹤与伏传腹中的蛇影。
谢青鹤拿起他与伏传的杯子,给女婢看:“看得懂吗?”
不止那女婢抬头,连带着詹玄机、陈利与詹仇都伸直脖子,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两只茶杯。
茶杯是谢青鹤瓷指点的瓷窑里烧出来的白瓷杯,追求着羊脂白玉般的温润细腻,上边没有一丝花纹,素净无比。几个人上看下看,愣是没看出什么名堂。
谢青鹤再次认定这女婢修为极差,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师父是谁?”
许多上古巫术之所以断绝,并不完全是因为修习复杂。主要是它的实用性在疯狂降低。
就如同女婢使用的鬼酿,它能在杯中化出蛇影,一旦被人服食,就可以通过蛇影控制受术者。听上去很厉害。然而,后世修者想要解决这种暗算非常简单,直接在杯子上贴一张清水符就行了。
辛辛苦苦修炼的巫术,被人家一张符就解决掉了,这种巫术自然会被淘汰,彻底消失断绝。
局面暂时陷入了僵持。
那女婢失去了制敌的能力,又不肯对谢青鹤服软招供,只狠狠地闭嘴不言。
“她的能力都在这串珠子上。”伏传示意了詹仇一下,“珠子已经褪了神光,她现在就是个普通妇人。带她下去的时候,仔细搜一搜她身上。她若没有外物借重,翻不起浪。”
伏传有二十种办法逼供,比如拘魂抠问之术云云。但是,当着大师兄的面,他不敢这么干。
今天詹家发生的怪事接二连三,前面詹家卫士不听话已经丢了一条胳膊,轮到詹仇就特别仔细,伏传说要仔细搜身,詹仇扑上去就给人扒了个精光,气得那女婢怒吼:“莽子尔敢!”
谢青鹤心念一动。莽子这个词,不是相州方言,也不是帝都雅言。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