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随鬼厉去了魔教,江亦言便带着其余的人往南疆而去。
南疆之地,凶恶异常,不管是无尽沼泽还是深山远林,无一不充斥着各类毒物或凶兽,此等古蛮之地却是有着天下闻名的焚香谷镇守,这也让居住在此地的普通百姓心安许多。然而南疆除了焚香谷外,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种族也生活在此地,由古巫族分裂而来的苗族、黎族、壮族、土族、高山族五族遗民,其中最为强大的是苗族,因为他们有着让其余四族人最为恐惧的大巫师,占据着南疆最好的土地和位置:七里峒。
沈鸾衣和离暮在南疆与中原的交界小镇等着江亦言,她们此次是要回去祁族曾经的居住地,那是千年前一片熙攘的土地,也是千年来无人踏足的禁忌之地。
江亦言赶到的时候两人正等得无聊,沈鸾衣倚在离暮身上,离暮揽着沈鸾衣的腰,两人一起坐在一家客栈的屋顶上,喝着山海苑的清酒,离暮仍带着她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淡好看的眼睛。
看着两人潇洒的模样,江亦言心生无奈,她落在两人身边,戟鸟扑腾一下翅膀,似站得累了,第一次蹲坐在江亦言肩上,脑袋缩进脖子里,看起来就像一颗红色的毛球,江亦言微微皱了皱眉,旋即看向面前的两人,好笑地说道:“鸾衣,离姐姐,看来你们这两天过得不错嘛!”
沈鸾衣当先抬头望去,手中举起酒杯,笑道:“要来一杯吗?”
离暮看着她露出的手臂,伸手将其衣袖拉上去,一边说道:“小衣,先起来吧。”
沈鸾衣笑了笑,她站起身,上下打量了江亦言一眼,素手一挥,豪爽地说道:“走,姐请你吃饭!”
江亦言:啊?
离暮:……这又是哪出?
客栈内,沈鸾衣要了一间上好的房间,临街靠窗,转头便可以看见街上热热闹闹的小贩们,还有来往的行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生活在南疆边陲,此处比不得中原物资丰富,生活比较艰苦,人们长久生活在此处已经习惯了,也是怡然自得。
就算是在饭桌上,沈鸾衣也要了一壶酒,并为自己和江亦言斟上,三人中最有兴致的莫过于沈鸾衣了。
戟鸟仍缩在江亦言肩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江亦言看着这满桌的菜,嘴角带着一丝无奈,“鸾衣,你这是干嘛?”
沈鸾衣笑起来,妖娆的眼角十分好看,理所当然地道:“请你吃饭啊!”
离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亦言笑了笑,“我不信。”
沈鸾衣眼中掠过一抹精光,旋即笑起来,“为什么不信?”
江亦言没说话,她端起面前的酒,抿了一口,虽不如山海苑的清冽,但也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些辣,烧得胸口有些烫,她看向沈鸾衣,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聪明,就是这样的聪明才显得更让人疼惜,当然,这种疼惜是出于朋友之情,沈鸾衣看着江亦言,道:“三个月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从青云山上下来,江亦言只大哭了一场,然后什么都没解释,便沉默地告诉她计划开始,所有的事情都掩藏在江亦言心底,没有人清楚,沈鸾衣不需要知道真相,但她知道江亦言需要发泄出来,一直憋在心里,熬着熬着总有一天会受不住的。
江亦言沉默了很久,沉默到空气都凝固了几分,她看着杯中的酒,纯澈,隐约倒映着她冷静的眉眼,就是因为太过冷静了所以显得十分漠然,她抬起头,轻轻笑了笑,眸光掠过离暮和沈鸾衣,笑道:“鸾衣,离姐姐,我们该动身了。”
离暮暗自皱了皱眉,她按下沈鸾衣欲抬起的手,轻声道:“亦言,你可知此去意味着什么?”
江亦言嘴角微抿,“之前鸾衣不是说过吗?此番回去,是要修复祁族千年前因外敌入侵损坏的归灵阵。”
“修复归灵阵必须用你体内的魂力日夜不断地输入阵眼,直至阵法修复完毕,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离暮紧紧盯着江亦言的眼睛,“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五年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用自己的魂力修复归灵阵,魂力和一个人的魂魄相关,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力,千百年来也没有人拥有这样强大的魂力,除了江亦言,和她身边的戟鸟。
江亦言笑了一下,目光幽幽,“放心吧,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的。”
就算她想,玲珑也不会让她死掉,这就是她的筹码。
看着江亦言的表情,沈鸾衣眉头皱的更深,以前江亦言不是这样的,虽然淡了点,却不颓废,现在的江亦言让她觉得是把未来当成了任务,做完了,结束了,也就毫无牵挂了,这样的江亦言让她有些害怕。
“那陆雪琪呢?”
江亦言捏着酒杯,她想起那一天问陆雪琪最想要的是什么。
彼时陆雪琪听了她的话微微皱眉,只说道:“持正心,守正道,终身不辍。”
江亦言并不意外对方的回答,只是心头仍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作为一个正道弟子,陆雪琪毫无疑问是合格的,但作为一个女子,她对自己的要求太严苛、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江亦言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有些事,还是她来做吧。
师姐,你想维护正道,我便帮你,你想天下平安,我也帮你,我会助你长生之道,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幸福。
沈鸾衣继续说道:“亦言,你的计划和陆雪琪根本没有冲突,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与她决裂,青云门虽然不怎么样,但也并非全不可取。”
这世上能说出青云门不怎么样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吧。
江亦言抬头看向沈鸾衣,眸中一派平静,好像她从来如此,从未变过,她缓缓说道:“鸾衣,你不懂,师姐的心是纯粹的,就算身前的路被挡住,师姐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怎么把这条路疏通,而不是为什么、是谁做的,那些阴谋、算计和争斗,她也并不是不聪明和不了解,只是从来不屑。”
而她早就是烂泥覆身的人。
“江亦言,”沈鸾衣十分无奈,江亦言自有她的一套逻辑和坚持,就是一块顽石,怎么说都说不通!“她既然身处其中,就不能不明白。”
江亦言笑了笑,清秀的脸庞显得温润无害,“那与我无关。”
就好像喜欢陆雪琪是江亦言自己的事,与陆雪琪无关,江亦言想要替陆雪琪做什么,也与她无关。
沈鸾衣有些泄气,“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江亦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不开窍,”她站起身,低头正好看见沈鸾衣和离暮在桌下交握的手,她轻声道:“鸾衣,你知道吗?在河阳城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可是我最后什么都没等到。”她说完就转身下楼,只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
戟鸟团成红色圆球,与她素白的衣裳形成鲜明对比,那抹艳红也没能让她温暖半分。
沈鸾衣看向离暮,“小暮,她说的什么意思?”
离暮心思比沈鸾衣细,想了想,说道:“小衣,如果我做了一件你并不认可的事,你会怎么办?”
并不认可?沈鸾衣微微偏头,道:“我会问你,然后听你的解释,因为我了解你,也相信你。”
离暮点了点头,道:“但是陆姑娘没有,她在河阳城一个月,没有问过亦言整件事的缘由,也没有问过你和我。”
沈鸾衣微微皱眉,“可她就算是问了,亦言也不会说的,你和我也不会。”
离暮看向她,道:“这不一样,小衣,就拿我和你来说,我们彼此信任、彼此了解,所以知道对方这么做肯定有理由,问并不单单只是问,而是一种表态,你会问我是因为你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但是陆姑娘呢?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连一句表态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她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五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没有让两人彼此了解,沈鸾衣心头忽然生起一抹悲戚,从认识江亦言的第一天起,沈鸾衣就知道这个人是冷的,不是表面上的冷,而是真正的冷情,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身上的这种冷来源于孤独,哪怕是身处人群中,哪怕和她们在一起,沈鸾衣仍觉得江亦言是孤独的。
离暮点头,面具后的眸子微沉,“所以不管你如何撮合她们,都是没有结果的,两个人都只会把想说的闷在心里,怎么可能心意相通呢?”
沈鸾衣眸光一亮,猛地一拍桌道:“那让她们说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离暮按住她,好笑地说道:“这种事哪有那么简单,不要说亦言心结未解,你能让她两人碰面吗?”
好像也是……沈鸾衣幽怨地看着离暮,“小暮,那你说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
还有一点离暮没有说,陆雪琪实际上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她不能忍受江亦言的隐瞒和欺骗,只要陆雪琪一日不放下自己的骄傲,她就永远也不能了解到真正的江亦言,两人基本没戏。
沈鸾衣和离暮下楼便看见江亦言一人等候在门口,只见她回过头对两人轻轻一笑,明明是笑容却只让人觉得悲凉,傍晚昏黄的日光洒在她身后,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缥缈的外衣,让人不禁觉得这个人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
就在这个瞬间,沈鸾衣忽然明白,就算没有戟鸟、没有玲珑,江亦言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让陆雪琪看到真正的自己,她也不会一辈子待在小竹峰做陆雪琪的师妹,她一样会离开,对,她是喜欢陆雪琪,甚至是爱,但她一样会放逐自己,不会给自己任何的希望,就这样孤寂一生,这是何等地可悲。
从这之后,沈鸾衣便没有再想要撮合江亦言和陆雪琪。她觉得自己错了,作为朋友,她其实也不了解江亦言。
江亦言其实早就习惯了,习惯独来独往,习惯一个人,前世她出生便是孤儿,长到成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但那个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她的安危,与其说是那个人杀死了她,还不如说是她自己放弃了生命。
因为她真的太孤单了,让她绝望的并不是那些外界的恶意,不是那些疯狂和罪恶,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孤独,仿佛她已经独自流浪了千年,孑身一人,睁眼所见皆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在陆雪琪身边的时候,她才不是孤独的,因为陆雪琪会认真听她说的每一句话,会记下她每一句叮嘱,她清冷的眸子时而染上笑意,那笑意让江亦言觉得温暖,觉得不孤单。
江亦言也一直在等,不管是张中成还是赵家,只要陆雪琪说一句不介意,不介意江亦言手上沾染了不该有的人命,不介意她一直隐藏着自己,江亦言就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陆雪琪,包括玲珑,但她始终,没有听到那句话。
她还是害怕,害怕陆雪琪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终归是不喜欢。
在《诛仙》小说里,陆雪琪一直是错了便是错了,就算陆雪琪和张小凡最后在一起了,也并不表示她理解张小凡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而江亦言要的,恰恰是这份理解。
所以她宁愿不说,就让陆雪琪觉得她是一个坏人吧。【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