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外,酉时刚过,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天空残留着一点红色,似最后的血流尽,软弱无力,漫野望去,只有枯黄的野草随风摆动,以及宽阔的大道上缓缓前行的三个身影。
一个大约十一岁的小姑娘,一身破布衣衫,身高不过一米二,却费力地拉着一个比她大一倍的板车。
板车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约摸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眼间可以看出容貌端正秀丽,也是一个美人,可本应是风华正茂的女子,此刻身上却只搭着一床薄被,头上包着一圈白布,隐隐透着血红,她枯瘦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额前散落几丝,因着冷汗贴在上面,呼吸浅微,像是随时都会断掉一般。
不远处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怯怯地跟着她们,亦步亦趋,乱糟糟的头发,破旧的衣服,比小个子女孩好不了多少,但在糟污的外表下仍旧可以看出女孩妖娆的眼角和已显妩媚的面容,即使穿着的是是粗布衣裳下也掩盖不了其身姿婉约,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雪般嫩白。
前面拉着板车的小姑娘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她很瘦,单薄得连身上薄薄的粗衣都无法撑起来,没有多少肉的脸上透着苍白,面容清秀,有着营养不良的蜡黄,可是她的目光却坚定异常,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如竹般挺立。
她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女孩,嘴里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听见她的话,女孩的身子抖了抖,却还是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才怯弱的道:“我……”
女孩刚说了一个字,小姑娘便不耐烦地皱眉,清秀的眉目散发出凛然的气势,语气强势不容反驳,“我说,滚。”
小姑娘说罢就重新拉紧板车的带子,艰难地向前走去,理也不理后面的人。
女孩的身子又抖了抖,却是没有再跟上去。
知道女孩没有再跟上来,小姑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是她现在还不能放松,她必须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住的地方,还要找个大夫。
小姑娘心里一阵绝望,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杂草,还有荒芜的尘烟之外,看不到一丝可以遮风挡雨的去处的影子,更别提大夫了。
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岔道,小女孩凝神良久,最终决定朝着那条小路向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可是小姑娘走了不过半里,几天没有吃饭的她早已没了力气,她回头看了一眼兀自昏睡的女人,眼眶微红,却还是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现在还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她再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拉着女人,踽踽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可是还没有到那个村子,只有无尽的荒凉,小姑娘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她坚持得太久了,可是还是得坚持着,她不能倒下,倒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亦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小姑娘猛然转身,看见女子已然转醒,眼中欣喜的光芒一闪而过,她连忙将板车放下,奔至女子身边,小心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又细致地将薄薄的棉被裹住女人,“娘,你怎么样?”清秀的眉间是掩饰不住的担心和忧虑。
天已经黑了,借着月光,女子伸手摸着小姑娘的脸,微微笑了,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却努力地聚焦在小姑娘脸上,“我的亦儿……娘很好,娘没事……”
小姑娘另一只手覆上女人放在她脸上的手掌,感觉着那一份不寻常的滚烫,心头像是被灼烧一般的疼痛,她颤抖着唤了一声,泪光闪烁,悲切而哀伤,“娘……”
就算是现在,她的娘亲,也不肯与她说苦,心头的不甘、愤恨、伤心、绝望,百转千回,狠狠地刮在血肉上,小姑娘身子颤抖着,却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女子像是没有听出来小姑娘的异样,欣慰地笑着,说起话来有些吃力,晃动的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我的亦儿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好孩子……”女子似乎满含希望,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透着点点光芒。
小姑娘终究不忍心打断她,哽咽着点头,“嗯。”
远处,忽然亮起了不寻常的红光,小姑娘没有发觉,她的心思都在这个生下她、养育她、保护她的女人身上。
“亦儿,”女人看着小姑娘和她一般枯瘦的脸,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小姑娘连忙给她顺着气,“娘,娘,不要激动,不要激动,深呼吸,深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才停止咳嗽,她看着女孩的目光满是怜惜,握着小姑娘的手微微使力,喘息着道:“亦儿,是娘亲对不起你……”说着,眼中竟流下泪来。
小姑娘却是轻轻笑了,眼中闪着光,两人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澄澈黢黑,一样的美,“娘,你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是你的女儿,你是我的娘亲,我知道娘亲一直都是爱我的,这就够了……”她伸手将女人脸颊的泪轻轻拭去,“娘说过还要陪着我长大的,不可以反悔哦!”
听着小姑娘的话,女子欣慰地笑了,她的亦儿,永远这么坚强,即使没有她,她相信她也可以过得很好,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头上的疼痛更是一刻都没有缓解过,现在更是强弩之末,她恐怕看不到她的亦儿长大了。
女人心里一阵苦涩,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姑娘,连眨眼也不肯,都是自己害了她,她的亦儿,她不是一个好娘亲。小姑娘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也不说破,定定地望着她,心头觉得酸楚,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娘,累了的话就睡会儿吧。”
她又何尝不知她支持不了多久呢,不过一直自欺欺人罢了,江玉君的身体本就因为这一年的病痛残破不堪,如今眼见着没几日了,她怎么可以自私地留下她。
“亦儿。”江玉君觉得有些累,她并不知道江亦言将她带到了哪里,她在哪里死去没关系,只要她的亦儿好好的。
“娘。”江亦言回应着她,抵着江玉君的额头,眼中泪光闪动,却亮得惊人,两人也是一样的性子,即便是穷途末路,她们眼中的光也未散去一丝一毫。
“以后一定要找个疼你爱你的人,不要像娘一样。”看走了眼,跟错了人,江玉君手上的力气突然加大,青筋毕露,她眼睛睁大,瞪着江亦言,眼角又有泪滑过,“还有,记住娘的话。”
“我会的,”江亦言脸上丝毫没有十一岁女孩子的惊慌失措,她像个成年人一样,稳定着女人的情绪,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过悲伤,她点头,似乎只是随意地交谈,笑着说道:“我会找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那个人也要对娘很好很好才可以。”
女人放松下来,又笑了,她怕是看不到那天了,女人艰难地点点头,喘着气说道:“亦儿,娘累了,娘睡一会儿,待会儿叫我好不好?”
江亦言眼里的悲伤在听完这话之后几乎要溢了出来,可是她还是努力勾起嘴角,在女人最后期待的目光下缓慢而艰难地点头,娘亲想睡觉的时候她就守在她身边,“嗯,娘不用担心我。”
江亦言是她听话的女儿,一直都是。
“……好。”女人靠在小姑娘胸前,微笑着闭上了眼,紧紧地握着女孩的手,江亦言任由女人睡去,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不敢移动一分一毫。
不知什么时候,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渐渐松了,怀里的人的体温终于不再那么滚烫了,女人依旧微笑着,沉沉睡去。当怀里的体温渐渐冰冷时,江亦言终于忍不住埋在女人怀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似乎要把所有的伤痛都发泄出来,她紧紧攥着女人冰冷的手掌,像往常一样,却再也等不到女人醒来回握她的时候。
红光早已消失,天上的月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起来,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女孩凄切悲伤的哭泣声犹如飘荡不定的孤魂野鬼,回荡在毫无声息的漆黑的夜里。
从天黑到天亮,不过几个时辰,对于女孩来说,却像是又经过了一生。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作为穿越者,从出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一年,这十一年,艰辛无比,可是她的娘亲,这一世的母亲,待她极好,始终护着她,宠着她,在危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她比上一世幸运,有一个爱她的人,可是现在,这个爱她的人,这个不求回报对她好的人,也离开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了。
江亦言凄然地笑了,她再一次抱紧怀中冰冷的躯体,不知过了多久,江亦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悲伤的情绪逐渐褪去,脸上泪痕犹在,但她望着荒野的目光却如同霜九寒天一样冰冷。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当小姑娘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齐昊师兄的寒冰剑都没有这样地冷,还是后面一个弟子当先反应了过来,他惊讶地望着小姑娘和她怀中的女人。
“小姑娘,你……”
江亦言的目光落在两名弟子背上的小男孩身上,心中一凛,似乎猜到了什么,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心底的愤懑与不甘第一次如此强烈。【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