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黛玉刚刚推开窗户, 就见外沿边上堆了好几个锦囊。
空中还隐隐飘来瓜子的清香。
而红羽绿头的鹦鹉正将自己埋在锦囊堆里, 是一脸的陶醉。
“哪儿来的”黛玉挑起一个锦囊, 认出这和上次水溶送来的是一样的。
鹦鹉并不吱声,将自己在锦囊山里翻滚了一圈又一圈。
“你又去坑人家了”
黛玉想起之前水溶不情不愿地答应要送瓜子的模样, 有些好笑地点了点鹦鹉的额头。
鹦鹉沉浸在瓜子群这幸福的海洋里,只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 满脸无辜地“嘎”了一下。
主动送上门的瓜子, 怎么能算坑呢。
等到早省的时候,黛玉才发现北静王已经告辞。
昨夜宫门下锁,他才暂住,今儿一大早就往宫中去了。
而贾老太君院里的早省少了许多人。
王夫人和薛姨妈还在祠堂关着, 宝钗和湘云又都推病。
连王熙凤都正经地侯在一旁,没有往常插诨打科的模样。
一时间小辈里只有黛玉三春, 并着宝玉在。
难得的是贾赦和贾政也同时出现了。
他们正一左一右坐在两边的椅子上, 都只是端着茶杯饮水, 相互间并不交谈。
一看到黛玉来, 贾老太君就先叹了句“我可怜的玉儿昨天可是委屈你了。”
说着, 她又连连拍了下自己身边的位置, 示意黛玉坐过来。
黛玉稍稍停下脚步,并没有像往常一般过去。
她微微俯身行礼, 面上扬起一个笑,顺着贾母的话问道“既然如此, 外祖母打算如何惩算”
昨天只是天色晚了, 暂时只让王夫人等关在祠堂。
她们所做的事情, 可不是一次禁闭就可以解决的。
贾老太君没想到黛玉会继续这个话题。她拍着身边位置的手顿在半空中。
半饷贾母缓缓将手收了回去,面上带了些纠结。
贾政看母亲没有说话,他困扰地揉了揉额头,倒是自己开了口“她们已经在祠堂关一晚上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不如就这样算了。”
“那婆子不是已经下狱了”贾政补充了一句。他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像是一副整晚都没歇好的样子。
“舅舅这是说笑了。”
黛玉微微勾了下嘴角,只看着贾政头上浅紫色的字体跳动再闹大下去,岂不是丢了荣国府的脸
她放轻了些声音,看向贾政一字一顿柔声道“巫咒上写着我的名字。既有人想要我的命,我还能大度放过不成”
令人就地苟合的咒术、诱导马道婆的问话。
黛玉从第一次见面的心语,就知道王夫人不喜欢自己。
可昨晚她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这可不是轻易能揭过去的。
贾政皱了皱眉,面上带出一股迷茫。昨晚他迟了一步,等到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的差不多了。
前因后果他都没看清,整个人是一头雾水的。
还是王夫人后面悄悄令彩霞过了来,告示贾政,自己是因为马道婆而误会了黛玉。
其余的倒是一句不提。
故而贾政现在听到要偿命等话,心中倒是一惊。
还不等他解释,旁边的贾赦放下茶杯,抢先一步,对贾政意有所指开口笑道“巫咒可不是小事。你可不能因此偏心啊。”
贾老太君抬抬手,止了他们的对话,直接道“去将她们带上了。”
这是要直接开问的意思了。
贾赦还是第一次和贾老太君位于同一个选择上,他有些诧异老太君的果断。
而贾老太君却没理他,还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坚持让黛玉坐过来。
她只一面正气炳然的模样,“总要给玉儿一个交代才是。”
还没一会,王夫人和薛姨妈就被带了上来。只经过一夜,两人看着就憔悴了不少。
精心摆弄的发型被扰乱、只跟着冷汗贴在了额头。身上的锦衣都沾染了一道道灰黑,是一脸狼狈的模样。
昨天是北静王在场的时候,贾赦命她们被关下去的。
在这两尊大佛的命令下,婆子们都更严苛了些,生怕不尽心,下一个被关的会是自己。
这可就苦了王夫人和薛姨妈。
祠堂又冷又凉,她们心中又是惶恐不安国厌之术说起来可大可小。
可若是北静王揪着不放,那她们恐怕就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这会儿她们饿了一晚上,皮肤都透着不详的青白之色,将眼底的乌黑衬得更是明显。
王夫人一到厅前,就先发制人对老太君跪了下去,面上摆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请罪。
“昨儿是我错了。平白听信了马道婆的话,这才误会了大姑娘。还望老祖宗见谅才是。”
她将头埋得低低的,并不去看坐在一旁的黛玉。
她相信平时自己的假面戴的够劳,就没有明面上针对黛玉过。任谁看起来,她不是一个好舅母呢
哪怕昨晚,她也不过是“过于忧心荣国府”,一个“偏信偏听”的形象,能受的多惩戒
最多是扣几个月例钱罢了。
王夫人一时信心满满,侧眼瞥见黛玉的靴子,又将头又埋得低了些。
在黛玉眼里,王夫人头上深蓝色的字体正在不断往下跳跃着既然没有证据,你能拿我怎么样
黛玉端起茶杯轻晃了下。
尤其是她这幅悔恨交加的模样,若是自己没有心术,那还真没那么容易看出她的心思。
现在唯一能指控她的,就只有马道婆了。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按照水溶的性子,没和自己打招呼就离开,怕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黛玉抚着杯沿正想着,外面恰好就传来了通报声。
一个宫装的嬷嬷带着马道婆进了来。
那嬷嬷标准地行了个礼,并不介绍自己,倒是她身后的马道婆跪下开口。
马道婆身上换了一套粗布衣服,外露的皮肤面容都没有伤痕。
她张嘴就直接说“昨晚是奶奶指使我将罪名往林姑娘身上推的。”
王夫人看着她进来就有了些隐隐不安的念头,如今猛地听得这话,心头就是一跳。
“我何曾指使过你”王夫人手心稍稍握紧,压抑着过于激动的心跳辩驳了一句。
马道婆挪了下位置,稍稍离得王夫人远了些,只低着头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也就全说了。”
而从黛玉这儿,正好可以看到她头上几个苍白色的小字事到如今,我只能胡说了
“之前拜访奶奶的时候,奶奶就曾和我怨恨林夫人的风光。如今林姑娘来,奶奶更是一早就看不惯。”
马道婆这话出来的时候,王夫人原本沉甸甸的面色,忍不住显出微微的吃惊。
半饷她才反应过来,这的确是自己的心里话。可马道婆又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从来没有和马道婆说过
而马道婆还在继续半真半假的接下去“那天是薛大爷找我要咒,想害死林姑娘。”
听到这话的时候,一直在旁边保持安静减小自己存在感的薛姨妈,也忍不住动弹了一下。
“当时奶奶问话的时候,就摸着那咒条上面的名字,让我说是林姑娘呢。”
马道婆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只一个头磕在地上,不再出声。
而王夫人将这一连串听下来,只觉得莫名有些心惊。
这些全都是自己心里想的,却没有表现出来的事情。
马道婆又说得如此信誓旦旦,王夫人只觉现实颠了个倒,从来都是自己栽赃陷害他人,这次居然轮到自己被栽赃
她只抬头看向贾老太君,嘴里喊了声老祖宗。
贾老太君只作出大怒的模样,将桌上的茶杯往下一摔,沉声呵斥道“好啊原来你是这样看玉儿的好狠毒的心思”
茶杯直接碎成好几瓣,又溅起细小的碎片在地上反弹。
贾母心中倒是没有这么生气。
这番大怒的模样,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宫装嬷嬷看的。
王夫人对贾敏的嫉妒她是一清二楚。不过既然不能产生威胁,也就随她去。
而现在可不一样了。这宫装的嬷嬷明显是北静王的人。这马道婆说的话,都代表北静王的意思。
王夫人怕是受到元春的牵连,已经被厌弃了。
贾老太君思路转动地太快,一边佯装盛怒,一边思索着该怎么保下贾府。
王夫人差点被砸下的碎片割了手指,她连忙往后缩了缩,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狼狈。
她想转头去找贾政的目光。
可贾政只低着头看着茶杯,眼里是一片的恨铁不成钢,还有深深的丢脸。
无视手足、自家相残。这要是传了出去,那自己不就沦为一个笑谈,还有什么好名声可言
王夫人等了许久,都没从贾政那儿得到一个目光。
她从来就知道贾政是个心冷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冷情至此。
而她很快又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又往宝玉那儿望去,就对上宝玉痛苦躲移的的视线。
宝玉在位置上扭力扭去、坐立难安。
自己母亲居然想害林妹妹,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滴翠亭之后的第二件天崩地裂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夫人。
王夫人自认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宝玉。而现在宝玉居然如此躲闪。
她维持着跪姿缓缓低下了头,一时间她心里都是迷茫。
之前的努力都被推翻,未知的恐惧开始蔓延。
宫装嬷嬷这时候也不看王夫人,只对贾老太君点点头暗示道“薛蟠已经下狱判刑。这是你们家事,自便就是。”
薛姨妈听到下狱这几个字就是一阵头晕。
上次在金陵薛蟠下狱,为了捞他出来,费了好大一笔银子,最后还是靠着王家才成功。
如今听他又入狱,薛姨妈只觉脑子微微发懵,连身子都有些抖起来。
而黛玉在位置上,只默默看着四周。
心术在这种场合,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让她能直接洞悉人心。
贾政只顾低头喝茶,他头上丢了面子这四个橙色的大字跳的飞快。
贾赦面色没有什么表情,妙啊这二个大字像是落花一般,慢悠悠地从他身边飘落。
宝玉那儿是一片混乱的杂蓝,字体像是热锅上的蚂蚱一样,向四处蹦来蹦去。
而自己身边的贾母。
黛玉抬起手腕,以袖掩着稍稍抿了一口茶。
贾母头上是各种的算计。
贾府和宝玉是突出的深红,而黛玉借着喝茶细细看了一眼,才找到小小的敏儿玉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啊。
黛玉目光从宫装嬷嬷那儿一晃而过,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嬷嬷冲着黛玉微微点头,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
可她头上正跳出两串桃红似的大字漂亮不愧是王爷心上人
黛玉一时有些怔愣,只得先弯了弯眉眼回了一个笑。
这时贾老太君终于沉吟好了,她看了眼贾政,才改了个称呼开口道“王氏突染风寒,近来都要在佛堂休养,一切从简。没有大事,不必出来。”
而后她又对着薛姨妈淡淡道“我贾府庙小,容不下这么多大佛。薛家在外既有府邸,还请直接搬出去吧。”
说着,她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宫装嬷嬷。
嬷嬷面色还是一样的冷肃,看不出对这决定的好坏之情。
薛姨妈没想到贾老太君居然直接要将她们赶出去
她身子摇晃了下,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她们之所以呆在贾府,就是为了借贾府的势,压着薛家下浮动的人心。
现在这算是被赶出去,要是流言一传,那薛家还能得到什么依仗
而宝钗一直在外面默默听着,等到现在出结果的时候,这才进了来。
她穿着半旧淡雅的短衫,将脖颈上的金项圈露出了些。
这会儿她搀住了薛姨妈,并不多说什么。像是默许贾母安排一样,只稍稍行了个礼,就直接转身出了去。
黛玉望着宝钗远去背影,从她头上看到一行深蓝色的大字一路掉落
我们在修省亲别墅的时候出了那么多银两,现在想一拍两散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只看着这些话,黛玉都能察出下面掩盖的风暴。
史湘云则直接被贾母送回了史家,还另派了两个管教嬷嬷。
等宫装嬷嬷告辞的时候,这事算是落了一个帷幕。
2
黛玉回到碧翠阁上远远眺望前方,指尖沿着窗户轻轻横扫而过。
当初自己上京,是为转移幕后黑手的注意力。
现在林家处于北静王的庇护之下,既然已经安全了。自己倒是可以早做些准备。
“明怡。”黛玉只将她一人唤到跟前,轻声示意道“将林府在京上的房子先收拾出来,动静小些。”
说着,她扫了眼明怡的头上,又加了句“不必让旁人知道。”
明怡只是忠心耿耿地点头,一心为黛玉的模样。
自从王夫人被禁闭、薛家也搬出贾府后,荣国府倒是沉静了一段时间,连王熙凤都少大声说笑。
随着日子流水一般过去,等到花朝节将近的时候,小辈里才又稍稍热闹起来。
探春今儿是带着花诗集来找黛玉的。
花诗集是京中千金圈的诗词合集,只在亲近的手帕交间流传,专门为花朝节准备。
“林姐姐要是愿意参加,必定能得魁首”探春见了黛玉就是面上堆笑,又热切地摊开那本花诗集。
她这会儿上身的是件艳色翠服,将整个人衬地盼顾神飞、文彩精华。
探春之前少有这般打扮。在王夫人闭门不出后,她与贾环倒是慢慢显了出来,也更活泼些。
连带着赵姨娘也得了头筹。
不过这会儿赵姨娘不但没有了之前的咋咋呼呼,整个人倒是安静了许多。
只是他们三个都像是一副承了黛玉天大恩情的模样,明里暗里都对碧翠阁热情起来。
黛玉略微感叹了下,就由着探春拉了自己在长椅上坐了,一页页为自己介绍着。
“上面少有能与林姐姐比肩的。不过最近新出了一位,才思很是独特。”
探春为她比划着,又将花朝集翻到第一页。
上面是一首咏海棠诗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探春看了又是赞,殷勤为黛玉解释说“这等风流别致,十分难得。虽然她向来只作半首,却也能当第一。”
黛玉细细过上面的诗词,不知为何,只是觉得分外熟悉。
她默默念了两边,下意识就自己接了下去“月窟仙人缝缟抉,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探春顺着黛玉的接词反复思量,一拍手笑了起来。
“林姐姐竟然这般才思敏捷,这意境如出一辙,倒像是一个人写的了。”
黛玉还是觉得有些新奇。她自己知道,这诗句不是作出来的,反而像是就在自己脑海中隐藏着。
听见上半首,下半首就自然而然一起出现。
“这诗的主人是谁”黛玉略带好奇问了一句。
“王家嫡女。王景。” ,,【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