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你不能弯!");
第二天周末,
仉南昨晚睡得晚,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躺在床上清醒片刻,
摸到枕边的手机,下意识地就要打给付宇峥。
按键前一秒又作罢,
他想起来付宇峥今天要去临市做什么专家手术,
此刻没准在开车,或者已经到了正在做术前准备,他极有分寸地放弃打扰。
下床洗漱,又给自己煎了两个荷包蛋,牛奶还没倒进奶锅,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仉南琢磨着别的,登时吓了一跳,擦掉手上溅到的奶渍,接起电话:“妈?”
秦佑之在电话那边问:“南南,昨晚怎么没回家?”
仉南倒光纸盒里的牛奶,说:“我回自己这边住了。”
秦佑之忍不住唠叨他:“这才在家住了多长时间,怎么又回去了?昨晚我就说给你打电话,
结果你爸拦着不让,
还说什么你有事让我别添乱,这下可好,完事了我和你爸又成空巢老人了。”
仉南将手机夹在侧脸的脖颈之间,晃了晃燃气灶上的奶锅,
说:“哪能啊,
您这风华正茂正当年,出门不说别人都以为是我姐呢,怎么就老人了,
别妄自菲薄啊,我不爱听。”
秦佑之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说:“行,儿大不由娘,知道你爱自由,我和你爸也管不了你,那中午回来吃饭吗?今天我不出去,给你炖排骨?”
有时候仉南经常会想,命运待他属实不薄,秦佑之虽说是继母,和他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但是这么多年来,始终恰如其分地给予他关怀和温暖,将一个母亲该有的温柔与呵护全部奉献,为了他,甚至和仉墨文结婚多年,也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在外雷厉风行干练精明的女强人,回到了家里,却只是一个惦记着给儿子炖排骨的普通母亲。
可能是这几天受情绪起伏刺激较大,一丁点心理波动都能让仉南忍不住喟叹,他一口答应下来:“行,那我中午回家吃,嗯……再添一道卤蟹,我买螃蟹,让我爸腌。”
秦佑之欣喜地连连说好。
挂了电话,牛奶也煮出了一层奶皮,仉南端着奶锅倒进玻璃杯中,懒得去餐厅,就站在厨房简单吃了个早餐,刷完了锅盘后,来到小画室里。
画室有一面靠墙立柜,里面罗列码放着十来个皮质收藏箱,放的都是这些年仉南画下的手稿,他走到柜子前,拉开玻璃门,从最底层的一个箱子里翻出一张水彩画来。
年代久远,纸上的颜料已经有些褪色,画风稚嫩,构图线条也不算合理成熟,毕竟画这幅画的时候他尚且年幼。
画中入眼是一片嫩绿的草地,碧茵无穷般绵延至天际,右侧描摹着一棵树冠繁茂的绒花树,花开正盛,粉白相融,这么瞧着宛如一颗草莓牛奶味的棒棒糖,而树下,站着一个短发女人,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风吹动裙摆,在纸面上荡漾出层层涟漪。画中的女人面朝着右前方向,弯膝双臂伸展,是一个迎接拥抱的动作。
而画面的右下角,有一抹小小的黑色身影,俨然是个三四岁步履蹒跚的奶娃娃。
画中的女人是仉南的亲妈,那个奶娃娃就是他自己。
这幅画完成于他十三岁那一年,也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画过的一幅水彩画。
其实原版是一张照片,拍照的人是仉墨文,回忆太遥远,毕竟当时仉南只有三岁多一点,而现在二十多年过去,拍照时的情形他早已记不清,只记得这张照片在家里的客厅摆了很多年,而他十二岁父母离异的时候,他妈妈将这张照片也拿走了。
后来,十三岁的仉南就根据自己的记忆,复刻出这张水彩画,全当在无望的时候,给自己留的一丝念想。
再后来,这张水彩画被他收进箱匣,落锁,极少再拿出来。
余忆至此,仉南盘腿在地板上坐下来,看着画中面容模糊的女人,半晌,自言自语般说道:“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你长什么样子,我都要忘了。”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再见面,估计你也认不出我了。”
“何况,咱俩上哪见去?”
“当初说明天春天就回来看我,那年我十二,结果就这一个春天,我又等了你十二年。”
“没事,好在我现在已经不等了,多傻啊。”
“本来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有件事,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我有男朋友了,超帅,人也特别好,是个医生。”
说到这仉南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么嘚啵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神叨叨的。
“啧……氛围不太对啊,怎么整的像墓前告慰一样……好,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你现在是生是死。”
“行了,我就这么点事,说完心里踏实,没事就不打扰了,估计你也不爱听我絮叨。”
水彩画重新放进箱中,扣上箱盖的前一秒,仉南抿着嘴角犹豫一下,还是说——
“我现在有父母,有朋友,还有男朋友,所以不管你在不在乎,看不看得见,我都会好好生活。”
“虽然我有时候恨你恨得要死,但是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说罢合上箱盖,按下密码锁。
这席话说完,他心里轻松得不是一星半点,从地板上站起身来,看了看时间还早,便直接走到画板前,雪白的画纸铺陈开来,仉南嘴边露控制不住地露出笑痕。
从那晚商业街旁边的如约而至,到荡着漫天星辉的海面,再到橙黄色灯影中的表白……仉南指尖捏着画笔,将所有的片段串联,一幅幅,全部落于纸上。
虽然平时的时候不羁惯了,但是只要面对着画纸,仉南身上那些散漫气质全部被沉静凝定所掩盖,如果是不相熟的人,大概会被蒙蔽双眼,产生一种类似于“这是一个安静美男子”的错觉……时间缓慢淌过,不知静静过了多久,仉南画完最后一笔时,才被已经持续震动了许久的手机拉回现实。
来电显示“仉教授”,仉南接听,还没来得及喊声“爸”,仉墨文在电话中气势如虹地质问他:“我的螃蟹呢!”
仉南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机屏幕从耳边移到眼前,飞快地看了一眼时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他差点不认数,竟然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爸爸爸!”仉南忙不迭安抚失去厨艺展示的老父亲,“我画画来着,一没留神就……那什么,我现在就过去,你等着我,不是……你等螃蟹哈!”
“得了,指着你还不直接等到禁海期?”仉墨文指示,“麻溜过来吃饭,螃蟹你妈早买了。”
说完就挂了线。
仉南话了好几个小时的画,脑子还有点懵,看了看黑掉的手机屏幕,嘟囔:“这老头怎么还骂上了,大学教授的素质呢……”
仉南从画室出来洗了把脸,为了赶时间,换好衣服后直接开车去父母家。
这个时间路上车辆不多,路况很好,到家的时候刚刚一点过五分。
一进门,仉南就被卤蟹和红烧排骨的双重香味暴击,忍不住扬声:“好香啊!”
仉墨文从一楼书房出来,他又立刻跑上去卖乖:“爸,你这手艺当个大学教授可是白搭了,做个厨子多好!”
仉墨文冷哼一声,拍开他环在肩膀的胳膊:“少贫,洗手去!”
恰巧秦佑之端着盛排骨的砂锅经过,笑着说了一句:“那可不行,我中意的就是你爸这身书卷气,换油烟味我可受不了。”
仉南在浴室边洗手边乐:“妈你这思想很危险啊,油烟味有什么不好,没准你俩还能开个夫妻店呢,仉教授摇身一变成了仉师傅,但是秦老板还是秦老板!”
这一桌菜肴丰盛,仉南食指大动,连吃了两碗米饭三个螃蟹外加半碗排骨,看得秦佑之一边笑一边忙不迭地给他夹菜,仉墨文觉得时机不错,氛围也好,于是旁敲侧击地说:“这饭量可以啊,月收入过万都不敢这么吃。”
仉南端起果汁啜饮,放下杯子扯过张纸巾擦手指:“挤兑谁呢爸,我这身价起码后面加几个零?”
仉墨文回敬地说:“好汉不提当年勇知道吗,再说就算有些积蓄,也不能坐吃山空游手好闲。”
仉南明显一愣,纸巾在手中捏成一个团:“不是……您这是……嫌我不工作了?”
仉墨文放下碗筷,说:“怎么可能,而且前一阵你生病,身不由已的,想工作也不现实。”
仉南迟钝地点点头,确实,他的工作就是画画,但也正是因为工作而灵感湮灭,那灵感一湮灭,肯定就不能再画了……这是个死循环,根本解不开,可他依旧不明白老爸的意思:“那您……”
仉墨文山路十八弯之后终于说到正题:“咱们小区的李阿姨之前找过我三次了,说是她小孙子的幼儿园一直在找一位特聘老师,主要就是教小朋友们画画,建立色彩美学体验,她……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意向。”
仉南确实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愣了会儿,不禁问道:“就幼儿园教小孩儿画画,都需要——”他伸手往自己胸口拍了拍,有些啼笑皆非,“都需要我这种水平的专业人士了?再说现在幼儿园的幼师们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吹拉弹唱画样样精通,还能哄熊孩子入睡,比我靠谱多了。”
“你懂什么啊。”秦佑之接话道:“人家孩子上的是国际幼儿园,各国外教一大堆,像这种特色课程的老师,当然是越专业越好。”
仉南失笑道:“那我更不行了,庙太大,小神不敢造次。”
“南南。”仉墨文忽然语重心长起来:“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一直困在原地不是好的选择,无论最终结果怎么样,你都得向前看往前走,如果过一段时间,你拿起画笔的表达欲又回来了,那么重操旧业当然好,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业内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倘若你真的不愿意再从事这个行业,那么换一个环境也是好的。”
“我之前一直没跟你提,就是因为你状态不稳定,治疗才是头等大事,但是现在看你的状态,我觉得可以聊聊这事了。”
仉南收敛起笑容,抿着嘴角不吭声。
仉墨文又道:“而且,从本质上来说,你依旧没有离开绘画这一行,和小孩子接触时间久了,那些天真纯粹的笑脸,或许能给你不一样的创作灵感呢?”
手心的纸巾已经皱成一团,仉南慢慢放松蜷缩的手掌,垂着眼睫沉吟许久,终于松动半分,说:“让我考虑一下,我……想一想给你答复。”
仉墨文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仉南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从深沉转为好奇:“咱们小区那李阿姨这么牛的吗?知名国际幼儿园招聘特教,她说了算?”
秦佑之为他解惑:“人家是家委会主席,你以为呢!”
“……”仉南回想起李阿姨跳广场舞的飒爽英姿,心中不禁感慨,原来不仅不能小瞧了大爷,你大妈一样深藏功与名。
吃过午饭,仉南帮着秦佑之收拾碗筷,他这几天比较缺觉,午后无事,吃过药后便干脆去自己的卧室补眠,睡前犹豫着要不要联系一下付宇峥,但考虑着不了解对方现在是否在忙,只好作罢。
啊——看来咸鱼确实只有他一条。
这一觉睡得倒是酣沉无比,醒来的时候颇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仉南那一双漂亮的瑞凤眼直接被他睡出两个大双眼皮,看着跟做了欧式微整形似的,睡前忘了开空调,卧室里只有一扇窗户打开,仉南出了一身的汗,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冲凉。
洗完澡后,仉南去二楼的小阳台摘下付宇峥的那件夹克衫,而后下楼去。秦佑之有饭局已经出门了,仉墨文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他下来,吐槽一句:“一觉睡到六点多,可以啊。”
仉南给自己接水喝:“饭量和觉量成正比呗。”
喝了杯水,他到玄关换鞋,跟老爸打招呼:“我回去了啊。”
仉墨文问:“真不在家住了?”
“不了,仉南随口答道,“怪不方便的。”
说完才察觉出嘴快了,果然仉墨文放下手中的报纸,盯着他手里那件衣服,端详几秒,正色询问道:“成功了?”
“啊……”仉南自知赖不过去了,干脆承认道:“成功了。”
仉墨文沉默片刻,重新拿起报纸,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把人夸得像块璞玉似的,哪哪儿都是优点,怎么就没说眼神不济呢?”
“嘿!”仉南就奇了怪了,这真是看他病情几乎痊愈,挤兑他都不带拐弯的了,“那是被你儿子人格魅力折服了好不好!”
仉墨文嘴边露出笑容,没理会他的没大没小,只是说:“有时间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本来也该好好谢谢人家。”
仉南这才舒心,豪气地一摆手,应下:“行,回头我跟他说。”
驱车回家时没有了来时的好运,期间恰好赶上晚高峰,在路上耽误了双倍时间,到公寓楼前的时候,橘红色的斜阳已经淡薄,小广场聚集了不少消暑的居民。
路上堵了那么久,仉南倒是没觉得烦乱,这一路都在思考那个特聘老师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怎么说呢,他还是有一点少年心性的自负,总觉得自己一个知名漫画家,到幼儿园教小朋友画画,这事好说不好听,不像是转行,更像是生计所迫的无奈之举——哪怕他并不缺钱。
但事实上他又有一点心动,毕竟如仉墨文所言,或许新的环境和那一双双明亮稚嫩的眼睛,能给他不一样的创作灵感呢?
要不……等见了面,和付医生商量一下,毕竟对方比他理智很多。
仉南一手勾着车钥匙,一手拿着那件叠好的外套,一路沉思,没注意脚下的路,走着走着不知被什么突然绊到,左脚脚腕猝不及防地一扭,他从思考者的化身中猛然惊醒,身子一歪,差点和大地亲密相拥。
好在身后伸来一条手臂,稳稳扶住了他。
仉南咬着牙根慌乱抬头,一声呼痛的“哎呦”还未出口,转瞬就变成了惊喜的“你怎么来了?”
付宇峥皱眉看向他的脚腕,单手扶着人蹲下去,试着捏了捏腕骨,换来头顶一阵吸气声。
好在骨头没事,付宇峥站起来环住他肩膀,眉间蹙着,刚见面就忍不住冷着脸训人:“多大人了,走路不看路,想什么呢?”
仉南脱口而出,倒也没说谎:“想你啊。”
付宇峥:“……”
瞬间哑火,脾气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付小峥:嗯,想我我就来了。
仉小南:嗯,来了就别走了。
十九:光说不练假把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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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27~2021-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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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稳住,你不能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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