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面的顾辰总是以各种方式离开她。有时是他坐着一条小船远去,大海茫茫,她站在岸边狂挥手等不到一个回眸;有时是在一场浓雾中,她正说着什么笑话呢,一转眼他就不见了;有时是在山里,他们被困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他的身影越来越淡,直到消失……
分别的方式多种多样,他偏偏选择了一种,最让苏悠悠受不了的。
不告而别。
而懦弱敏感的苏悠悠同志,对于这种不要脸的行径,表现出来的绝非怒火,而是烈火灼心般的煎熬与难受。
她自小丧父,缺乏安全感。如果当年顾辰能好好跟她说再见,说不动她也就能结束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而现实往往不遂人愿。
她挣扎着拒绝着,却还是会在苦苦等待看到顾辰的那一刻,流露出自己最最真实的一面。
苏悠悠俯身下去,搂抱住顾辰的肩膀,力道压抑而磅礴,是憋闷了许久许久的发泄:“顾,顾辰……我还,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我,我只能,在这里……”
等待似乎成了她的宿命。
苏秀说苏悠悠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女孩子,她从前喜欢一个娃娃,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于是再爱也不说,但她会在几个月甚至几年后,存够钱了自己来买。
苏悠悠喜欢的东西很少,但一旦喜欢上了什么,想让她放手,比登天还难。
这也是苏秀在她高中时,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能谈恋爱的原因,她情绪化,固执,极易受伤却也像蟑螂一样顽强。
苏悠悠哭得不能自已,抱着祈辰似乎要把前世今生所有的眼泪都哭出来。
祈辰一愣,想要看清她的面容,苏悠悠却鼓足了气,抱得更紧。
她已经意识到,梦里不会有那么温热的身躯。而哭都哭了,再丢脸一点也无所谓了。
她真的,有点累了。
等到最后,还是祈辰无奈了,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你哭什么?”
这么问着,他却不厌其烦地思考着“女孩子哭的时候到底该怎么哄”这样的问题。
苏悠悠哽咽着,见他心软,于是问道:“你两年前是不是在这里留下了一幅画?”
一种酥麻感浇灌了全身,像是小时被尿床发现后的震惊羞耻,祈辰想,苏悠悠果然看到了它。
但时隔多年的情愫像俄罗斯套娃,一环套一环,苏悠悠怎么可能仅凭一个问题,就卸了他的全副武装。
顾辰很快沉了心思,嘴角微抿,面目僵硬。他说:“我画了很多画,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副?”
苏悠悠心想没事,你忘了我还记得:“上面画了一个女生,女生叫苏悠悠,右下角写了一个英文字母Angel,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里是灼灼的火光,而这股火,直直把他逼到墙角,毫无退路。
画了一个被你视为angel的女生,那个女生,到底于你而言,是什么?
祈辰眼皮一跳,移开视线:“我忘了。”
他安抚她的手停了下来,苏悠悠却强势地扭扭背,表示不满,于是祈辰又讪讪地动起来。
她像个耍赖撒娇求宠爱的小孩子,身上是一股淡淡的甜香,祈辰分神微微想了想,是水果的香气。
苏悠悠闻言,眼睛一酸,又开始哽咽。可祈辰不为所动,面对这样的情况,他虽慌张,但似乎并不打算改口。
苏悠悠等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便再次愤怒了,她气得很却更想哭,她盯着祈辰如同饿狼盯着食物,恨不得把他撕碎了。
苏悠悠说:“那我也忘了好了。”
她尝试挣脱他的怀抱,被愤怒支配着。
明明画的是他,忘的也是他,还没到年纪,这么健忘,肯定不是一个好丈夫的人选。
怀抱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这让祈辰有些手足无措。自己像漂浮了许多终于抓住了浮木的旅人,而那浮木却生生被他扔了。
他有些恍惚,身体却先一步作出反应,他把苏悠悠压进自己的怀里,木讷地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说:“你还在哭,我哄哄你。”
苏悠悠被抱得一头雾水:“??”
什么东西?!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祈辰的意思,这人大概是在说:我要吃你的豆腐,但是不会对你负责哦。
苏悠悠挣脱得更起劲,恨不得说他眼瞎:“谁在哭,我没哭!你给我松手!”她吸溜了一下鼻涕,想把证据都销毁。
祈辰的怀抱这回彻底空了。他看着苏悠悠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她的手里粘着灰尘,往脸上一擦,顿时多了两条黑线。
苏悠悠没有察觉,收拾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她故作冷漠:“祈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后会无期。”
谁还不是小天使,谁还不想被宠着?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祈辰顿了顿,在她转身之时,沉默地拉着她的袖子。
苏悠悠:“干什么!放手!”
祈辰咬牙:“不走,好不好?”
苏悠悠冷哼:“凭什么,你是我谁啊?不是没画画吗?”她讽刺地一笑,“祈辰你现在什么意思?我朝你走一步,你退一步。我退一步,你又走一步,把我当猴子耍吗?”
比起青春期女生,他似乎还要反复无常。
苏悠悠:“放手!”
祈辰的指节像机器人一样,缓缓松开。
苏悠悠憋着气不认输,却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递给她:“你脸上有黑印子,很脏,擦完再走吧。”
苏悠悠:“……”靠。
靠靠靠!
去你的黑印子!
现在你还敢跟我提黑印子?!
祈辰长身而立,脸在月光下半明半灭,在深褐色的瞳孔里藏的是一个气成河豚的苏悠悠。
苏悠悠猛力一擦,瞪他:“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人的超能力大概是无论何时都能把她气死吧?
祈辰却好像感知不到她快崩溃的情绪,自顾自地说:“苏悠悠,我明天晚上的车。”
苏悠悠闻言呼吸一窒,她咬唇,很是云淡风轻:“哦。”
她想,明天就走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见她,又要逃跑了。
她把餐巾纸扔给他,冷笑:“谢谢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仿佛刚刚哭的耍赖的不是她。
苏悠悠觉得人成长的最大的好处,就是学会掩饰自己,可以装作不在意。
走就走吧,随便你,搞得她多稀罕似的。
祈辰僵立在原地,看苏悠悠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才发现连这种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他很多力气,身体像被跑了几场马拉松一样疲惫。
说反复无常,苏悠悠又何尝不是。
她的泪水、心疼和愤怒,早在看到祈辰的同时全部失控。
她在等他,说一个答复。
可祈辰虽贪恋她的温度,又不打算,拉着她一同承担那些阴暗的扭曲的一切。
他的Angel,在光里。
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是怎么说来着:“祈辰,你个狗崽子,你以为自己当了公子爷了就能好过?我告诉你!做梦!老子的三根手指全算在你的头上,你特么一辈子都别想过好!狗日的。”
还有他那亲生妈妈:“阿辰,别怪阿智说话难听,毕竟……毕竟他的手指,要不是你,也不会被王韵给砍掉,他是替你遭了罪的,你也别怪他,答应我……好吗?”
女人口口声声也说爱他,但眼里却只看得见另一个。
她寻他,是为了让他还债。
还他当上祈氏太子爷的债。
当年祈盛老婆王韵的病根子儿子去世,为了稳定局势,他们把他这个私生子养在膝下。王韵没了亲儿子,财产还有了危机,她无法伤他,于是就去砍了赵智的三根手指送给他。
血淋淋的手指,满是铁锈味道。
她是在警告他,妓.女养的就要有妓.女养的自觉,不是他的,一分都不要多拿。
赵智本来就混,没了手指更是对生活绝望,混上加混,三天两头被关进局子。而顾雪的老公得知这件事,把整件事的根源怪在顾雪身上,有事没事便打她出气。
这回见顾雪,她的半边脸都肿了。
这是祈辰欠的债。
他不该出生的。
他想,现如今,他不仅留着肮脏的血液,连这股血液也变得冰凉。
他变得烦躁,变得冰冷。
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冷漠的,厌世的,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如果苏悠悠和他在一起的话,大概也会这样,黯然失色吧。
他倒在尚有余温的沙发上,蜷紧了身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