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和木子在炕上喝了半天的茶,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不少。
守忠在一旁负责记录二人说的话,倒不是要写什么起居注,这是老赵特意要他记的。
他十分重视木子的意见,这小子别的不说,眼界开阔的异乎寻常,十分擅长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分析问题。老赵自觉精力不济怕忘了什么,所以让守忠记下来,有空的时候再拿出来看看。
木子说了下辽国的事,最终下结论道:“耶律洪基志大才疏,契丹与各族离心,国内并不安稳,各部族长和军司权利太大,我觉得辽国暂时没有能力南下进攻大宋”。
洪基老大是个好朋友,却算不上什么好皇帝,再加上辽国的各方面本来就粗糙,自己因为对各族压榨十分严酷,本身也是矛盾重重,想大规模动兵打国战几乎不可能。
老赵说了下西北的局势,总体来说西北上半年打得热闹,下半年的局势是趋缓的,直到现在快过年了,西夏人没有大规模的入侵,有消息说元昊带兵往西去了。
木子笑道:“打不动了,西夏比我们预想中还要穷,他们耗不起,以战养战是有前提的,只有能大规模远距离突入敌境的时候才有可能以战养战,比如西夏能一口气冲到长安,就能用大宋的粮草以战养战,可惜他们没那能力,只能跟范相公在边境对耗,即便打下两个堡寨也没用,只会空耗人马”。
老赵苦笑道:“他打不动,大宋也打不动了,今年的赋税用掉大半了,来年夏税收上来之前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打仗是个费钱的营生,西北一天不安稳,朝廷的钱粮就要源源不断的送过去,大宋确实有钱,可花钱的地方也多,幸亏今年大收,不然现在就挺不住了。
木子轻松的道:“陛下不需忧心,明年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可以适当发行一点国债,西北战事终究要结束的,等大宋拿回河套和横山,与西夏早晚还要和谈,那时大宋的财政就宽裕了”。
老赵一愣,“国债?什么事物?”。
木子道:“先不忙,等我考虑清楚了写个条陈给陛下送去,到时陛下与相公们商量商量,应该能助朝廷不时之需”。
老赵点点头,今年托老天爷的福没什么大灾,庄稼大收,加上商税也增加了一些,日子倒是勉强能过,若是没什么大事,撑到来年夏收问题不大。
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夏策老相公与韩琦已然知晓了,大体上政事堂和枢密院是同意的,韩琦说将来应该一鼓作气西征灭夏,让西域回归我朝版图”。
木子笑着摇摇头道:“胃口太大了,征西灭夏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即使收回横山一线,也只能保证大宋在西北占据主动,西夏仍有实力自保,远征夏州需横穿千里沙漠戈壁,代价太大也太危险,一旦战事不利得不偿失”。
老赵点点头道:“那将来应如何?”。
木子咬了口萝卜在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又喝了口热茶,慢慢的道:“臣以为,对夏之战不应好高骛远,当以横山一线为战略目标,一旦吃掉河套把边境推进到横山就应止步修筑防线。
西夏失去横山诸部和山脉的地利,再丢掉河套平原,他们想袭扰大宋就要跨过千里荒漠,以半残的西夏是做不到的。
同样的道理,大宋想彻底灭掉西夏囊括西域也一样要艰难,以举国之力冒险远征,乃不智之举。
说到底,西域作为战略目标的性价比太低了,至少跟幽云比很低”。
说到这里,老赵面色严肃的道:“幽云!”。
木子点头道:“不错,幽云,还是那句话,西北只要收复河套,把堡寨修到横山上,暂时就足够了。下一步就要马上训练骑兵为收复幽云做准备,收复了幽云故土,把北边防线推到长城,只有到那时,大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才有选择往哪边打的资格”。
老赵连连点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不错,大宋确实没把握灭夏,就算能灭夏,辽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很可能会趁两国鏖战时插手……”。
木子道:“陛下,目前看来我们要做好准备,西夏不会轻易吐出这一大块地方,打一仗是必然的,不但要打还要胜,不但要胜,还要速胜,在辽国反应过来插手之前结束战争是最好的,否则恐怕会有变数。
陛下,杨大帅年纪大了,范相身体也不好,老相公的年纪也不小了,所以……”。
赵祯面色一肃,说道:“与西夏一战,北方必须要靠杨帅镇住辽国,西北也要靠范爱卿主持,朝中有大事也旦夕离不开老爱卿,木子,你还少说了一个,朕的身体也不好……”。
木子沉默半晌,轻叹道:“陛下,这恐怕是大宋最后的机会了,只有西北占据主动朝廷才能全力经营幽云,而只有收复幽云大宋才有余力裁军裁官,倘若陛下和范相杨帅你们这一代人谢幕,新君至少要二十年后才有足够的威望做这些,现在大宋禁军超过百万,那时会有多少?我怕积重难返之下,大宋再不能甩掉这两个大包袱了……”。
大宋岁入近亿贯,不可谓不多,可这么多钱财却要拿出大半来养军队,再加上大宋一向宽待士人,养官成本高昂,所以大宋的财政一直都很差,地方稍有点灾害需要赈济就让朝廷东挪西凑。
这个问题无解,只要有边防压力,军队就很难大规模裁撤,即使大宋的禁军根本就不堪用,也要保证稳定,而局势不稳就逼着朝廷优待读书人,怕他们不满闹事。
有这两座大山在,大宋的财政就永远好不了,早晚会把大宋拖垮。
其实这事儿很多人都看到了,前几年范相搞了一把新政,结果很不理想,改善朝廷颓势光靠喊亲君子远小人的口号是不成的,靠小打小闹的折腾没用,大环境不改变,小范围的折腾甚至弊大于利,所以老赵紧急喊停,把老范送了出去。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条路,把西北稳住,把北方稳住,没了外部压力自己就敢折腾了,该吃药吃药,该手术手术,这样大宋才能痊愈。
老赵看着木子道:“朕一直以为你不关心这些的”。
木子笑了笑道:“陛下,我也是大宋人,我也不想我的后辈被异族欺辱”。
老赵认真的道:“好,朕没看错你”。
皇帝陛下傍晌天到的木家大院,直到天要擦黑了才离开,来的时候一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这又坏了规矩,贵妃和皇子走亲戚是有章程的,木子说到底是外臣,总住在这里不合规矩。
可小曦不愿走,灵儿也不愿走,可怜的老赵疼儿子,只能一个人回去了。
再住几天,等他舅舅过了请期礼,下次再见又要挺长时间了……
这是老赵第一次深入了解木子的抱负,他没想到那个惫懒的木子并不是真的在混吃等死,只是他看得更远也更透彻,他一直知道大宋的病根在哪里。
五代的混乱使大宋出生环境很差,也使它对武人深深忌惮,早立国几十年的契丹又空前强大,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幽云。
太祖的突然驾崩,太宗急躁北伐的惨败,再加上先帝的荒唐,刘太后的保守……
老赵知道,大宋已经病入膏肓了,木子说的对,这恐怕是大宋最后的机会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