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汉武帝种田");
韩嫣打小同他相识,
还从未见过他欲言又止犯难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和微臣有关?”
刘彻没有回答,而是说:“怪朕疏忽大意。”
韩嫣心中越发不安:“微臣犯了,
犯了什么错?”仔细回想,
并没有。
刘彻又叹了一口气,
韩嫣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白了。
刘彻不落忍,一想到卫莱的性子,
能把馆陶公主挤兑的掩泣而逃,
再一想到她对卫青霍去病的在意,
灌醉什么的,她干的出啊。
“朕早该想到啊。”
韩嫣惶恐。
候在一旁的春陀倍感奇怪,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陛下怎么突然学会了迂回之术。他这幅样子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能把韩嫣劝退。
刘彻再次叹气,叹的韩嫣的脸色瞧着跟卫莱拿出的纸一样白,刘彻觉得差不多了,缓缓开口,
“母后先头的那个女儿——”说到此停下看着他,
欲言又止。
韩嫣没让刘彻失望,接下去:“金俗,
她怎么了?”
“今早我去探望母后,听她的意思金俗现在住的离她爹不远。母后想找她,
派人过去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她却一直没找,你可知为何?”
韩嫣不知,但他不笨,会思考,
可他想到原因却又不敢信,“太后,太后不想让世人知道她成过婚,民间还有一个女儿?”
“她若想见那个女儿,朕又怎么可能从未听说过,还是你告诉朕,朕询问了母后才知确有其事?”刘彻反问。
扑通一声,韩嫣无力的跌倒在地,疼痛让他回过神,慌忙爬过去,“陛下,陛下,救救微臣,救救微臣……”
“别慌,朕令你过来便是商讨此事。”
韩嫣连忙坐好。
刘彻佯装思考好一会儿,“母后虽然在宫里,你若整日呆在宣室,她也不好出手。可要是在宫外就简单多了。”
韩嫣下意识想问,宫外怎么了。田蚡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太尉?”
刘彻颔首:“朕那个舅舅格外听母后的,为了母后没少跟朕阳奉阴违。当务之急,你要远离京师。朕又不舍得让你躲去上林苑或甘泉宫,你想去哪个封国,朕明日便令你出发。”
韩嫣感动,“谢陛下为微臣考虑的如此周全。”跪直身体,道:“微臣愿前往淮南。”
“不可!”
韩嫣疑惑不解:“为何?陛下不是怀疑他表里不一心怀鬼胎吗?”
“正是怀疑你才不能去,打草惊蛇。”刘彻是担心他被淮南王做掉。
韩嫣恍然大悟,越发觉得刘彻为他考虑。
刘彻想了想:“去梁国吧。因为早年太子之争,皇叔的后人很怕朕秋后算账,你到了那里他们不论怎么怀疑,都不敢对你不利。虽然皇叔去世多年,但太皇太后并没有忘记他的儿孙,到了那儿母后再想动你也得先问过太皇太后。”
韩嫣拜谢。
刘彻叹气道:“这事……早知如此,朕就先问问了。”不待他开口,“朕已为你准备千金,以后慎用。”
韩嫣明白,依照太皇太后的活法,他要等太后去世再返京,可能要等到双鬓残霜。
刘彻道:“你那个弟弟若不放心也可一并带去。”
“微臣知道。回去便叮嘱家人,往后见着太尉绕道走。”
刘彻心说,绕的不是他,而是卫莱啊。
“太尉那边你无需过于担忧,朕早晚得收拾他。”刘彻说着,停顿一下,“就是不好弄死他。”
韩嫣惊愕。
春陀适时开口:“韩大夫没发现吗?陛下令太尉悄悄拔除太皇太后的人,如今未央宫内外尽是太尉的人。”
韩嫣这几日看到不少陌生面孔,他以为都是刘彻的人。听闻这话一想天子登基不足两年,期间一直被太皇太后掣肘,手中可用的人除了先帝留下的老臣,就是他们这些整天跟在皇帝身侧的人。这些人他不可能不认识啊。
“太尉他,他想做什么?”韩嫣不敢置信地问。
刘彻微微摇头,“暂且不知。朕也在等待机会。也许仨月,兴许三年,但朕不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微臣谢陛下。”韩嫣感动。
刘彻道:“令你前往梁国的手谕,朕明日早朝再给你。母后可能会赏你,无需拒绝,你应得的。”
“谢陛下。陛下保重。”韩嫣再次拜谢。
春陀过来,“韩大夫,随我这边走,陛下为你准备的千金在这边。”
刘彻揉揉额角,再次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春陀从外面进来。
刘彻活动活动筋骨,“走了?”
“走了。”春陀含笑道,“陛下这招实在是高,没提卫夫人,还让他信以为真。就是太后,当了一回恶人。”
刘彻:“没有。”
“没,没有?”春陀诧异,“太后她,她真那么想,可可奴婢怎么没看出来?”
刘彻不好说韩嫣上辈子就是太后处死的:“那是你被母女相见的假象蒙蔽了。母后在宫里用人不便,唯她马首是瞻的田太尉可是在宫外。”
春陀恍然大悟,“太尉一贯的会钻营,有时陛下和太后没想到的他都能想到,怎么偏偏就把这事给忘了。陛下,既然太后也对韩大夫颇有微词,您为何不痛痛快快的答应卫夫人?”
“太后不满,朕命韩嫣去上林苑,或去左右内史处便可,用得着把人弄去梁国?还不知明日太皇太后知道了怎么训朕。”
春陀想想也是,“太后恐怕也能想到。”
刘彻顺嘴说:“她不敢提。否则昨日母女相见的感动画面就是一出笑话。她这几日恐怕还会避着朕。倘若没有,就是朕想多了。”
翌日清晨,刘彻去宣室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卫莱吩咐庖厨做羊肉饺子和韭菜饺子。
刘彻忙完,饺子出锅。刘彻拎着食盒前去探望太后。出乎刘彻的意料,太后身边的侍从说她见到女儿太过高兴,晚上没睡好,还在补眠。
这话从卫莱口中说出来刘彻都信,唯独他母亲他不信。他母亲要是因为这点事就寝食不安,早跟他姨母去了。
春陀小声喊:“陛下?”
刘彻看着紧闭的宫门,不敢相信上辈子母后执意处死韩嫣,是因为他好心办坏事:“令人知会韩嫣,朕猜对了。”
春陀:“这些扁食?”
刘彻带了一盒,在黄门手中,哄太后开心用的。如今用不着,他以及身边的人也吃的饱饱的,总不能扔了吧。
此事传到卫莱耳中,又得变着法的挤兑他。
刘彻沉吟片刻,决定废物利用,“拿来给朕。母后不这么做,朕见了老太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
长乐宫布满了太皇太后的眼线,刘彻銮驾刚靠近长乐宫,就有人向太皇太后禀报。
“陛下今日怎有空来看我老婆子?”太皇太后看到皇帝不意外,依然笑呵呵地问。
刘彻当真不喜欢他这个奶奶,而今知道她没几年好活,也懒得同她置气,“孙儿也想来,不巧母亲先头的女儿有了消息,这一耽搁就是好几日,祖母莫怪。”
窦太后诧异,她这个孙儿一向三句话没说完就犯刺儿,今儿怎么顺着她?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去见过你母亲了?”太皇太后明知故问。
刘彻不耐跟她周旋,“母后昨日过于高兴半宿没睡,这会儿在休息。孙儿今日过来是想同您说一件事,孙儿想令韩嫣去梁国。”
“梁”字一出,牵动了太皇太后整个神经,脸上的假笑随之消失。
窦太后极为冷淡地睨向他,“梁国怎么了?用得着他韩嫣亲自去?”
韩嫣跟年轻时的刘彻甚好,说哥俩也不为过。刘彻突然把这样一个人支开,别说梁国,送去上林苑,太皇太后都得使人打探清楚。
她的变脸在刘彻预料之中,“孙儿也是无奈之举,总感觉再留他在身边要害他丢了性命。”
窦太后正想嗤之以鼻,她瞧不起韩嫣,不可能动她,除了她还能有谁。这个皇帝果然跟以前一样滑头气人。
忽然想到她儿媳,窦太后不信,可再一想她真那么牵挂那个女儿,怎么可能等这么久都没派人去找。
“谁敢要他的命?”窦太后试探道,“满朝官员有几个敢不听你的?除了你那个好舅舅。”
刘彻想笑,这个老太太,试探他都不忘给田蚡上眼药。不就是田蚡不听她的,还帮他同老太太作对吗。
刘彻半真半假道,“孙儿刚刚说的是预感,至于是谁真不好说。祖母尝尝这个,薄皮大馅,味道鲜美,孙儿宫里的厨子做的。”
在怕死这点上,窦太后真乃是刘彻嫡亲的祖母,饭也吃个七分饱,端的是怕撑着胃:“早上用多了,放着吧。”
韩嫣的事窦太后没反对,刘彻就当她同意了。目的达到,刘彻没心思同她废话,食盒递给宫人就说:“既如此孙儿就不在这儿烦祖母,孙儿告退。”
窦太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问左右,“你们都说说,皇帝过来干什么来了。”
右侧侍女道:“孝敬您?”
窦太后睨了她一眼:“我要听实话,不是听你恭维哀家。”
“韩嫣韩大夫?”
窦太后满意的点头,瞥一眼食盒,“咱们这位皇帝,拿这么点东西就想换得哀家默许,可真会做买卖。”
左侧侍女问:“太后刚刚为何不拦着?”
“拦着?”窦太后反问一句,就自己说:“这等小事也不许,皇帝正好跟哀家大闹,岂不如了他的愿。他娘厌恶韩嫣,他把韩嫣弄去哪儿不行,非得去梁国?分明是故意的。”
右侧侍女问:“要不要给梁王去封信?”
“那个韩嫣除了溜须拍马没什么大能耐,不足为虑,让他去。”
春陀回望越来越远的长信宫:“陛下,太皇太后刚刚没反对就是同意了?”
“她有更大的目的,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同朕闹僵。”刘彻道。
春陀闻言不再替他主子忧心,“淮南王快到了,陛下要不要使人监视太尉府?”
刘彻想了想身侧可用之人,发现十分有限,后悔让韩嫣走这么早,应当等淮南王走了再让他出发。
“李当户现在何处?”
春陀想想,“李广将军的儿子?他和司马相如一样是郎官,此时应该在一处。奴婢令人把他找来?”
刘彻微微摇头:“不急,淮南王到了再寻他不迟。”
淮南王比刘彻预料的来的早。或许上辈子也来这么早,是他没过多关注,所以不知他三月下旬就到了。
今生不止一次同身边人提起淮南王,三月二十四休沐日,刘彻命宫人栽种莲藕,运藕的小吏见到宫人随口说了句,“原以为淮南王来了陛下没空,这些藕还得再等些日子。”宫人立即报春陀,刘彻才知他来的这样早。
卫莱闻言忍不住说:“田蚡是你舅舅,不能一巴掌拍死他,我劝你暂时不要动他。”
春陀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天子忍不住。
要搁前世,发现自己倚重的舅舅跟淮南王勾勾缠缠,刘彻绝对坐不住,可惜他不再是他,刘彻一点不急。
“在你们眼中朕就那么无脑冲动?”刘彻瞥一眼卫莱,扫向春陀。
春陀心说,稳重的人可干不出借平阳侯的名义四处打猎,踩坏农田被老百姓追着骂,下次依然我行我素的事。
“陛下英明,奴婢去看看藕种的怎么样。”春陀说完退出去,还不忘给其他人使眼色。
转瞬间,茶室内又只剩他和卫莱二人,刘彻气的笑骂:“这个狗奴才,就会躲!”
“人家又不知道你多了一世经历。”卫莱道。
刘彻:“你知道也不信我?”
“我怕您过于自信,当自己还是那个大权在握,真正的唯我独尊的帝王。”卫莱提醒他,“您上面不光有两座大山,好些官员还当你是个孩子,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着给他倒杯清茶。
扳倒田蚡不光得证据确凿,还得让王太后心服口服,还是在他如今无人可用的情况下,确实要小心谨慎。
刘彻不好反唇相讥,道:“别倒了,朕喝饱了。我去上林苑待几日,田蚡和刘安也能安心筹谋,四处活动。”
“理由?”
刘彻想了想,“上林苑的樱桃熟了。”
“樱桃?”
刘彻挑起眉头,来了兴趣,“没吃过?樱桃乃初春第一果,又称‘百果第一枝’,坊间百姓常言,樱桃好吃树难——”看到她手中突然蹦出如鸽子蛋大小鲜红的樱桃,“栽”字卡在了喉咙里,憋的刘彻的脸白了红红了绿,笑容凝固,恨不得再重生一次,“你知道啊?”尬尬地问出口,福至心灵,瞪眼道:“你故意的?”
卫莱这次还真不是,“我故意什么了?你容我说了吗?”
刘彻没有。
“你有樱桃也没用,朕的目的又不是摘樱桃。”
“谁说用我的?”卫莱又想送他一记白眼,“能不能容我说完。我是想说,你一说我才想到我果园里的樱桃也熟了。”
刘彻越发尴尬,心说要不是你一肚子坏水,见天堵得朕有口难言,朕又何至于逮住一点机会就挤兑你。
“你还有果园啊?”刘彻没话找话。
卫莱也不是杠精转世,他绕开继续,卫莱也继续,“未来有的水果我都有。什么西域的葡萄哈密瓜,南海的椰子和榴莲,齐鲁的苹果皇冠梨,吴越的荔枝和杨梅,此地的柿子和石榴,应有尽有,足矣让你从初春三月吃到寒冬腊月,还不带停的。”
刘彻叹为观止:“你那个玉佩还是个移动果园?”
“还是个粮食产地。”卫莱道。
刘彻下意识点头,想到这不是重点,“这可太逆天了。你怎么敢告诉——不,你没想说,是朕猜出来的。”顿时为他的英明睿智感到得意,“难怪你上辈子不敢卖里面的东西。这些被人发现,还不得抽你的筋扒你的皮,连骨头缝也得给你敲碎了。”
“这句你就不用说了。”
刘彻难得不用宝剑就让她变脸,哪能就此停下,“说说,你以前都是如何躲避他人,用里面的东西的。”
“我为何要躲?”卫莱奇怪。
刘彻:“你不出来买菜,邻居不怀疑?”
“你说这点?我们那里跟你们这儿不一样,那边大城市地少,房子要建很高很高,有的是一家一层,有的是两三家一层,没有院子,好比茶室跟对面的饭厅,离这么近相互之间都不走动,谁还关心你买没买菜。”
刘彻好奇:“地少是因为桑田变沧海?”
“不是。”卫莱正想说房价之类的,看到刘彻心中一动,“地下住满了。”
刘彻没懂:“地下?”
“秦始皇陵多大?你曾祖父祖父和父亲的陵墓多大?还有你的陵墓,这一代代传下去,还有我们后来人住的地儿吗?”卫莱问,“你能想象出我们那儿修一条路都得拐十八个弯吗?”
刘彻想象不出,也不敢想,否则尴尬心虚的是他,“这世上又不止长安能住人,吴越之地,彭城洛阳哪不行。”
“彭城还真不行,就中间这么一点地能住人。”卫莱比划一下,“四周全是陵墓,想往外拓展都没法拓。要么只能搬去乡下。乡里是良田,城中官员搬过去,老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除非给钱。可政府又给不起,只能把房子往高了盖。不过我们那边还好,有个渔村人多,好多房子都盖七八十层——”
刘彻忙问:“多少?”
“七八十丈。”
刘彻惊得结巴,“那那岂不是风一吹就倒?”
“我们那里的工匠厉害,赶上龙卷风也吹不到。”卫莱想一下,“除非能把千年大树连根拔起的大风。”
刘彻接道:“那种情况住哪儿都一样。”
“是的。”卫莱点一下头,看到手里的樱桃:“吃不吃?”
刘彻楞了一楞,意识到她说什么,道:“不急,莲藕种好再说。”
上林苑来了不少人,刘彻和卫莱在正殿都能听到池塘那边的动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过来,太不方便了。
卫莱摊开手掌翻出小篮子,摘一篮放到晚上才拿出来。
刘彻一开始就知道卫莱的玉佩能种东西,他以为跟外面一样,只能种某一个地区的,没想到全国各地都能种,不分气候,称得上是一个用之不竭的宝库,顿时不敢让春陀等人知道。
晚上,春陀等人退下休息,俩人才跟做贼一样品尝“初春第一果”。
翌日清晨,佯装一切都没发生,卫莱该干嘛干嘛,刘彻该接见淮南王,偏偏跑去上林苑躲清闲,气得长信宫不光换了一套瓷器,窦太后还命窦婴把刘彻找来。
窦太后倒想令田蚡前去,担心舅甥二人“蛇鼠一窝”,才忍着厌恶用窦婴。窦婴抵达上林苑,就被春陀请下去休息,一连歇三天,窦婴才见到刘彻。
窦婴准备了一肚子劝君勤政的话一个字没说出来,刘彻提着一篮樱桃上车回宫。
抵达高墙深宫,刘彻就去见他祖母窦太后。此时窦太后正同朝中大臣议政,刘彻进来发现握有决策权的群臣唯独少一个窦婴,瞬间怒上心头,面上事不关己地说:“这些不是朕该听的,朕这就走。”放下樱桃毫不拖泥带水的出去。
卫莱看到他怒气腾腾的进来,一点不意外,“在太皇太后那儿碰钉子了?”
刘彻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一下她。
“看来还是软钉子。她不是让窦婴去找你了吗?你都回来了,她还想怎样?”
刘彻:“你怎么知道她命窦婴找我?”
“卫青说的。”卫莱道,“你走了,窦婴一去不回,他这几日中午都在我这儿。过会儿该来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
候在门外望风的春陀大步进来。
刘彻皱眉,他身边这些人怎么都没点稳重劲儿:“出什么事了?”
春陀急急道:“太皇太后她——她老人家把御史大夫赵绾赶出去了。还有丞相和太尉一并罢免了。”
“怎么回事?”刘彻诧异。
前世明明是赵绾、王臧等人先上书,提议不要再向窦太后奏事,窦太后震怒,直接把几人下狱,连带把窦婴、田蚡赶回家去。
今生赵绾等人还未上书,就迫不及待解除他们的职务,她难道又想弄死赵绾等人。
赵绾是位儒生,刘彻登基初年招纳贤士,推行儒术,赵绾得以重用,以至于他很感念年轻天子的知遇之恩。
窦太后崇尚“黄老学说”,跟赵绾理念不合,还频频干涉朝政,赵绾自然不喜这位太后。刚刚刘彻出去,窦太后没有出言挽留,还让三公九卿继续,赵绾心中的不满达到极点,不由地人向窦太后提出陛下可以亲政了。
窦太后也烦赵绾,正愁没机会收拾他,此言一出窦太后当即罢免并驱逐了赵绾。耿直的窦婴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便出言相劝。
田蚡个滑头见窦婴挡在前面,刘彻又是他亲外甥,于公于私都得开口,也跟着劝几句,窦太后一怒之下连同他二人一并赶出去。然而,这些事发生在长乐宫,未央宫的人并不知情。
春陀:“奴婢不知啊。现在怎么办?”说着一个劲看卫莱,大神,大神,快帮陛下想想办法。
卫莱也懵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这刘彻前脚送樱桃,她紧接着就把三公赶出去,这是朝刘彻脸上扇,而且一打就是三巴掌啊。
刘彻起身。
卫莱回过神,“陛下……”
刘彻停下,回头看去。
卫莱被他瘆人的目光看的浑身发虚,一想她又没干缺德事,她虚什么,“陛下,此次未尝不是个机会。”
刘彻疑惑的眉头微蹙。
“太皇太后是吕后吗?”卫莱问。
刘彻的理智回归,满腔怒火瞬间消失,噙着笑大步出了昭阳殿。
吕后是同高祖刘邦一同打天下的奇女子,几经波折,身后还有诸吕帮扶,才得以亲政。窦太后作为皇后时不得文帝喜爱,没机会干涉朝政,作为太后,儿子景帝不听她的,虽说一把年纪,经历的事还没吕后当皇后之前经历的多,如何同吕后比。何况窦家最为显赫的人窦婴还是个拥君的主儿。窦太后把窦婴赶出宫,她那些侄女侄孙指不定怎么骂她。
刘彻作为一个没被“巫蛊之祸”打倒的人,一个敢下“罪己诏”的皇帝,又怎会因为回到年轻时就惧怕她。她既无义,刘彻也懒得讲情面。
回到未央宫迅速布置妥当,刘彻手持宝剑,春陀托着冕服等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长信宫。
长信宫正殿,不敢忤逆窦太后和窦太后喜爱的群臣皆在,看到皇帝进来习惯性行礼,眼角余光看到严肃的太皇太后又停下。
刘彻嗤笑一声,“看来你们眼中当真没朕这个皇帝。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来人!”
春陀立即把冕服等物放到窦太后面前,迅速退到刘彻身后。
窦太后懵了,群臣懵了。
刘彻冷声道:“太皇太后想称帝,知会朕一声便可,一家人谁当不是当,犯不着把三公全赶走提醒朕,实乃多此一举。朕即刻下退位诏书,前往太庙请罪,刘彻无能,辜负父皇的信任,让高祖皇帝失望了。”说完转身就走。
窦太后下意识喊:“快——拦住!快拦住!”
跪坐着的群臣一跃而起,有的挡在了刘彻前面,有的冲到他身后,有的抱住他的腿,有的抓住他的衣袍,一时长信宫乱成一团,好在拦住了。
窦太后松了一口气,扯开喉咙就哭:“高祖皇帝,陛下啊,启儿,我从没想过当什么皇帝,苍天作证——”
“行了。”刘彻高声呵斥。
窦太后吓了一跳,被迫停下。
刘彻道:“刘家列祖列宗真能听见,早挨个找你了,岂容你一而再再而三干涉朝政。你不想称帝,何必把三公全赶出宫去?三公空缺,接下来是不是任命你的人?”
前世正因为赵绾等人上书刘彻亲征,窦太后借机把他们弄死,把窦婴、田蚡赶出去,换成她的人,震慑群臣,才得以权倾朝野。
刘彻重来一次,断不会再给窦太后机会。
扫一眼地上的众人,刘彻嘲讽道:“三公九卿皆你的人,要朕这个皇帝何用?朕不是刘盈,你也不是吕后,你要朕给,就怕你接不住!”挣开束缚就走。
窦太后愣了一下,慌忙大喊,“拦住!快拦住他!不能让他出去!”
刘彻抽出宝剑,手腕翻转,溅了春陀一身鲜红的热血。春陀吓得脸色煞白,群臣脸上血色全无,宫女太监驻足不前,精神抖擞的窦太后仓皇的撑着榻,精气神瞬间被抽空。
偌大的长信宫燕雀无声。
刘彻回身,冷冷的看着窦太后,满面寒霜,烈日下的宝剑亮的刺眼,剑刃上猩红的血,剑下无声无息的尸体,无不昭示着帝王此刻的心情。
窦太后试图安慰自己,刘彻毛头小子一个,这番做派不过是威胁她,逼她放权。可刘彻是从外面回来的,她只知道刘彻去了上林苑,在上林苑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她全然不知。
刘彻手持长剑,显然有备而来。有没有带兵,长乐宫外又有多少禁卫,猝不及防的窦太后也不知。
窦太后当下只有两个选择,放刘彻出去,明年的今天是她的忌日。向刘彻妥协,她或许能再活几年,但她会变成坊间普普通通的老太太,从今往后再也碰不到政务。
窦太后哪个都不想选。好不容易熬死了丈夫熬死了儿子,摸到实权,一朝回到从前,无异于剁掉她的双手。
刘彻失去耐心,转过身去。
“且慢!”窦太后开口。
群臣回过神,大着胆子抬头。
窦太后缓缓抬手她那只布满了老年斑的手,无力地揉了揉额角,“皇帝误会了,哀家见他仨连哀家这个老婆子的话都不听,担心他们合起来欺负你,才令他们回家思过,并非借此换成我的人。我也没人,满朝官吏皆是启儿留给你的。他们偶尔听我的也是因为我是启儿的娘,是皇帝你的祖母。”
刘彻想笑,这老太太不愧是熬死了他祖父的一干嫔妃的人,够能屈能伸,“朕误会了,你没想过称帝?”
娘家人不贴心,贴心的小儿子坟头上长草了,后继无人,窦太后又年近古稀,要帝位何用?再说了,她身边能聚集很多人,是因刘彻执意用儒生,这些好“黄老学说”的人不想被皇帝赶回家去才听命于她,并非真心拥戴。
窦太后敢点头,殿内这些人可不敢反。
“皇帝真会说笑,我一个妇道人家称帝做什么?”
刘彻:“丞相还是窦婴,御史大夫还是赵绾?”
“皇帝的人只有你可以罢免,你还用他们自然是他们。”
刘彻嗤笑一声:“往后议政是在你的长信宫,还是朕的宣室?”
窦太后直视刘彻。
刘彻寸步不让,毫不畏惧的同她对视,黝黑的双眸让窦太后心头发紧,他何时有此等勇气?她为何没发现?难道真是长大了,她老了。
半晌,窦太后败下阵来,无力地抬抬手。
刘彻转向春陀,“属于朕的全部拿来,挡者,格杀勿论!”瞥一眼窦太后,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出长信宫,命未央宫的禁卫封锁长乐宫所有出口,只许进不许出。
春陀抱着冕服过来正好听到这句,小声提醒:“淮南王还在长安。”
刘彻:“太皇太后病重,任何人不得打扰。宣田蚡、窦婴进宫。”
田蚡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还是个墙头草,他敢跟淮南王眉来眼去,也是觉得他外甥的帝位不稳,窦太后的作风像极了吕后。
而今刘彻不再是单纯没经过事的少年,而是老谋深算的帝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窦太后困在长乐宫,手段堪称雷厉风行,田蚡哪还敢左摇右摆。
官复原职,田蚡亲自前往长乐宫外布防。刘彻学窦太后上辈子对付赵绾、王臧等人的粗暴手段,先把窦太后在宫外的重要心腹悉数下狱,随之命窦婴把空缺补上。
一场夺权,悄无声息,两个时辰落下帷幕。以致于同住在长乐宫的王太后都没发现宫里变了一番天地。
夕阳西下,不得在禁宫留宿的朝臣出不去,长信宫闹哄哄的跟市井似的,王太后命宫人前去打探,得知出口被堵,才意识到情况严重。
整个长安城有权关闭长乐宫的除了太皇太后就是她儿子当今皇帝。王太后立即命宫人退至殿内,任何人过来都不得开门。
窦太后没料到刘彻做这么绝,纵然外面全是她的人,没她的手谕也不可能硬闯进来。困的如果是皇帝,还可以用“清君侧”的名号。困在宫里的是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万一真病了,硬闯就是造/反,这个罪名谁都担不起。
窦太后命王太后跟刘彻交涉,王太后闭门不见,窦太后险些气晕过去。可她不能晕,一旦过了时辰,她宫里这些官吏就犯了淫/乱宫/闱的罪名。届时刘彻可就想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杀,想怎么杀怎么杀了。
刘彻没想这么多,他把人困在长乐宫,只是不想他们添乱。
翌日清晨,尘埃落定,刘彻就令田蚡打开宫门,放出群臣。
这些人都是景帝时期的老人,最年轻的已近不惑,年迈的没六十也有五十五,一夜没合眼,出来时个个气若游丝,步履虚浮,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刘彻抄着手站在宫门外,笑眯眯地说:“诸位,早啊。”
众人浑身一震,循声看去,呼啦啦跪了一地,一个比一个干脆,再也没人迟疑。
刘彻绕着众人转一圈,悠悠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众人满面凄苦之色,心说他们早也不知年轻气盛只会游玩打猎的皇帝敢逼宫。早知道他是头雄鹰,而非家雀,太皇太后许他们高官厚禄,封侯加爵,他们也不敢支持太皇太后。
刘彻瞧着一个个跟蔫头耷脑的,大为满意,“以后还去不去长信宫?”
众人异口同声:“微臣不敢!”
“皇祖母若宣尔等呢?”刘彻又问。
众人互相看了看,“臣等身体抱恙。”
“不错,不错,看来这一夜真想明白了。”刘彻点头,“辛苦一天,都回去歇着吧。明日早朝,别来晚了。”
众人头皮发麻心慌不已,又是一夜没睡踏实。
刘彻一夜好眠,起身看到一双白嫩的脚丫子,抬手一巴掌。
卫莱惊坐起,看到刘彻眼中的笑意:“有病?”
“天亮了。”刘彻伸个懒腰,“伺候朕梳洗。”
卫莱拉开帷帐,发现外面蒙蒙亮,倒头继续睡。
刘彻听到扑通一声,转过身去,“你属猪的?”
“别给我对你不敬的机会。”
刘彻坐下,“朕一直很好奇,你们那边即便人人平等,也有官吏吧。见到你们那儿的官吏,你也是这幅德行?”
“怎么可能。”
刘彻:“卑躬屈膝?”
“那倒没有。”卫莱说出来也没了困意,“他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公仆,我是非常非常敬重的。若有机会见到最大的那位,我肯定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点毫无疑问。”
刘彻气笑了:“合着朕在你眼里还不如你们那儿小官?”
卫莱揉揉眼角,“非要弄个清楚?我先问你,见到周武王你会说什么?你如果崇拜他,肯定特激动。反之,你会说,这就是武王吗,也没比我多长一只眼睛一个耳朵啊。再然后呢?让你行跪拜大礼,跪得下去吗?”
刘彻跪不下去。
卫莱:“你见到高祖皇帝肯定能跪得下去。同理我若有机会见到我们那里的开国领导人,也肯定特激动,有可能晕过去。所以,懂了吧?”
“只因朕离你太遥远?”
卫莱想了想,“还有巫蛊之祸,让我知道你并非完人。其次就是你要杀我。横竖都是死,能站着死,干嘛跪着。”
刘彻没料到原因这么简单:“你不怕死?”
“你是皇帝欸,陛下。”卫莱想叹气,“我在这边无依无靠,你杀人不需要理由,我怕有用吗?”
刘彻挑起眉头,“你想的倒是明白得很。”
“我在社会上打拼多年,生存法则最是明白不过。但凡有一丝侥幸,也不可能那么痛快的告诉你我有这个。”摊开右手,玉佩出现。
刘彻瞥一眼她,起身洗漱。
“没啥事了吧?”没事她就再睡会儿。
刘彻:“你可以试试。”
“我干什么了?”卫莱扔开被子,跟进去,“皇帝陛下——”
刘彻连忙打断她的话,“朕今天很忙,没空跟你废话。”
“不都妥了?”卫莱忙问。
刘彻:“妥协的是他们个人,不是他们的家族。何况还有好些“黄老”并不在场。他们昨天回去,其他人收到消息,今天都该来了。”
宣室殿门打开,刘彻抬眼望去,乌压压漆黑一片,少说有四十位。平日里除了三公九卿和左右内史,便是几个有事奏禀的官吏,最多也不过三十人。
今日不是大朝,却连少府也来了,刘彻不想也知是某些人请来的。这是觉得人多力量大,还是想着法不责众,亦或者也给他来一场“逼宫”啊。
刘彻心中百转千回,面上笑吟吟问道:“诸位今日也无事可奏?”
往常窦太后干涉朝政,除了窦婴、田蚡、赵绾这些拥君的,明知要奏禀窦太后,也会先同皇帝说一遍,以免他睁眼瞎。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心,直接给刘彻来一句,无事可奏。
窦婴、田蚡这些昨日忙碌了一天的人今日确实无事,因为昨天都报过了。窦太后以前的追随者们听闻这话互相看了看,此时妥协,往后再无回旋余地。
太常许昌出列:“听闻太皇太后病重,微臣想去探望太皇太后,望陛下恩准。”
“朕不许呢?”刘彻悠悠然说。
许昌乃是掌宗庙礼仪之官,也是窦太后最为满意的追随者之一。前天/朝中无祭祀迎宾纳喜之事,他就没去长信宫。
朝中官吏只有休沐日可回家,以至于那些人在长信宫呆了一夜也没人知道,直到昨日出去以后皇帝夺取的消息才传来。许昌险些气晕过去。经过一夜冷静,许昌心想,皇帝让他见见窦太后则罢,否则,他定让年轻不懂事的帝王后悔。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年轻人没耐心,不跟他周旋,直接拒绝。
许昌噎的险些喘不过气来,“陛下有所不知,长乐宫除了晚上就不曾关过,而今宫门紧闭,禁卫戍守,于礼不合啊。”
“你家礼法记载自家的房门自己都无权关闭?”刘彻反问。
田蚡等人低头掩面嗤笑。
许昌脸色涨红。
刘彻继续:“前天晚上长乐宫进了许多宵小,惊扰到太皇太后,可怜人至今未找到。朕不关闭宫门,太皇太后有个好歹,唯你是问?”
许昌顿时不敢相信,明明是他把群臣关在里面出不来,他不光倒打一耙,还口称他们是歹人……他他还是皇帝吗?坊间无赖也不过如此。
刘彻见他的脸色变来变去,不禁感慨,不怪高祖皇帝和卫莱都好耍赖,着实痛快。
“太常既然不敢承担,就退下吧。”刘彻抬了抬手。
许昌咬咬牙,扑通跪在地上,额头抵地,痛心疾首道:“陛下一意孤行,微臣今日就撞死在大殿之上。”
众人齐刷刷看向许昌,随之转向刘彻,赵绾,窦婴,就连立在一旁的小卫青都露出担忧之色。
刘彻轻笑一声,“朕还当你有厉害的兵器掀翻朕的宣室。合着想死,那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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