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虫
四面八方支着耳朵, 几十上百双眼睛迅速转了过来。
看清男人手里捏的玩意儿后,人群里发出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这什么呀看着好恶心的”
“别紧张”
身旁男同志长得年轻斯文,一大步挡在她前头, 有板有眼地解释“这是金头蜈蚣, 乡下很常见的虫。它不咬人, 能吃, 还能治疗很多病。”
“我才不要吃这种东西,不要不要。”
女同志嘤嘤着拉住他的衣角, 又躲虫又贴人。一身浓郁的香膏气味直往鼻子里钻, 闹得男同志面色大红, 什么手脚摊子顾不上了,光是磕磕绊绊的安慰她。
啧啧。
上了年纪的男女旁观着这对小年青 , 满心感慨小娃娃日子过得忒好,竟被区区小虫吓得哇哇叫矫情死了
什么蜈蚣不蜈蚣的, 他们都管这玩意儿叫天龙, 叫百脚虫
想当初个个家里穷得解不开锅, 连树皮都无处找, 大人专门在泥地里找天龙找泥鳅。人饿到极致, 火上一烤眼睛一闭,直接丢进嘴巴嚼吧嚼吧吞下去, 有什么恶心的
只是如今人人家里有饭有菜,没人拿虫填肚罢了。
他们远看汉子捏着的那只足有一根手指头长。脑袋大大泛着橘红。身子节节分明, 几十双腿粗壮如树屑
嘶。
还真有点狰狞,
不过穿着黑背心的汉子更狰狞。满眼的青红血丝, 满手绷紧的肌肉,她冲着木呆呆的摊主便是一身震耳欲聋的大喊“臭婆娘你倒是吱个声啊”
“这是”
黑背心狠狠打断“你可别说这是个好玩意儿老子他娘的掏了钱,要的是炒粉没让你整一盘炒天龙来
章程程被吼得找不着北,肠子舌头脑筋打成一团乱结、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语反驳。毕竟她炒粉的时候岔了神,自个儿都拿不准这虫子从何而来。
原本就在粉干里
还是爬过锅边,被她无意间翻炒进来了
装盘时爬来的
无论如何她只晓得,这虫不能认,认了就完了。她的摊子、她尚未到手的好日子以及这辈子统统没指望了。
绝不能认
抱着这个信念,章程程小声辩解“我、我摊子很干净的,不可能有虫。”
“你是瞎子没瞅见么”黑背心冷不防逼近,将虫子搁在她眼皮底下晃“这不是虫难不成是粉么不是你摊子上的,难不成天上掉下来的”
“谁说不能”
章程程连连后退,大了点嗓门“说不准风刮来的虫呢非要挑我的毛病,我给你重新炒一盘就行了。但你不能诬陷人”
这样说行吗
应该行吧
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子,章程程没有吵架的经验,上下嘴皮子抖得厉害。头脑胀得厉害,沉甸甸。
她几乎头昏眼花了,只听到一个声音说别理他们你只管抢回粉干毁尸灭迹。甭管要吵要闹,你重做一盘,他们爱吃不吃,你洗干净污名这事儿就过去了。
你没完
你的好日子逃不走的
“没完我没完我没完”
章程程有点儿狂乱地默念着,伸手去抢粉干。眼看着手指头成功捏住盘子边缘,正要用力扯
始料不及的一个拳头,砸在手腕上。
剧痛袭来,她反射性质问“你干什么”
白背心活动着手指,“我还想问老板娘你打什么主意呢。一碗粉里有虫你说是风刮来的,急煎煎要给倒了。那要是我这碗粉里也有虫呢敢情怪风太大风里太多虫“
又冷笑,“发洪水有鱼鳖上岸,台风天有癞进家门。这大风刮虫还真是个新鲜说法,没听过呐在场的你们谁见识过风刮虫”
这说法糊弄三岁小孩都嫌次,大家伙儿窃窃地笑,异口同声地应“没见过”
“今天这风大么我怎么觉着热得很”
“风刮虫咱是不想搭边了,什么时候有风刮钱,老板娘您知会喊两声,咱们人人凑个热闹哇。”
“哈哈哈哈哈就是”
好难缠的俩老爷搭档,一个彪悍一个口舌有能耐引的众人接二连三地拆台,章程程脸色难看至极,偏偏还没话反驳。
她皱眉,暗暗伸长脖子张望两眼。只见白背心面前的粉热腾腾一团,缝隙里压根没有丝毫虫影,准是胡说八道想诈她
不能露怯
章程程想起自己的妈,动辄踢她踹她,她越怯懦她越狠。
封一行也是同样,醉了酒拳打脚踢,曾经捧腹大笑着说你这女人生得大,缩得小,成天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儿,怎能不遭人打明明是脸上写着我欠打我好打,所以活该遭人打,都怪你逼得我打你
后来他哭着道歉,可是这话的伤害抹不掉。
一双眼睛刹那间变得无比阴冷,章程程拿出这辈子积攒的所有勇气,猛地大吼了回去“说了没虫就没虫,说了风刮来就是风刮来你们别仗着两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讨活的女人不就是嫌我长得丑,看我好欺负么”
眼泪哗哗掉,四周顿时一片静。唯独黑背心勃然大怒,“日你祖宗十八代的死婆娘,谁跟你扯男不男女不女了鬼理你长成什么样”
一手压上她的后脑勺,就往白背心那碗粉里摁“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着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章程程哭喊着挣扎。然而力气悬殊,她只能被一点点一点点摁下去,上半张脸差不多要摁进粉里去了,那热热的一团忽然动了一下。
“什、什么”
下一秒,一条细须探出。
章程程眼珠瞪凸,亲眼见证一只棕黑色的蟑螂破粉而出。
上半身在众人的惊呼中钻出来,肥大的下半身仍卡着。它扭来扭去地动,翅膀微微扇动。她被迫着越凑越近,睫毛碰上了它的背。
它笨拙地转过身来,肮脏的前肢挥动
“啊”
“真的有蟑螂”
“妈呀不会爬进眼睛里吧”
他们叫着,章程程的恐惧反胃全部哽在喉口。终于在它若有似无地划过眼睑时,放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长很长的一声。
撕心裂肺,有如杜鹃啼血的力道。泪水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涌落,她哭着挣扎“ 放开我,快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啊啊啊啊”
黑白背心再次交换眼神。
黑背心嘴角抽搐你真恶心,还整个活的蟑螂别说你是揣兜里一路带过来的。
白背心支着下巴你那天龙个头不小,还扁的溅汁,我就想问问它怎么死的
咳咳。
黑背心转开眼神,压制章程程的手毫无松懈。人在道上跑,要有这么心软,八条命都不够用。
白背心则是流里流气地调侃“怎么样啊老板娘,这回风刮来还是天掉下我这兄弟脾气大,你得想好了再说。”
“放开我呜呜呜呜。”
“你先说是不是虫”
“是呜呜呜。”
“哪儿来的虫”
“我、我摊子上的,你放开我”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黑背心撒开手,章程程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踉踉跄跄往后逃。
他揪起蟑螂须往那边一甩,准准甩在裤脚上。她便蹦蹦跳跳连滚带爬,活像是中了邪的女人在甩胳膊腿,狼狈又滑稽。
“这年头嚼舌根就是容易遭报应啊。”
白背心亮着一口牙齿笑“前头还说阿宋夜摊脏,乡下人脏,偷你手艺做生意。我看你们两家摊子有点仇怨吧老板娘你这么背后拼命给人泼黑水,转眼自个儿摊上净是虫,怎么个想法”
章程程正疯狂地揉眼睛,哇哇吐着酸水。
反倒是围观的群众来来去去,有那么几个记事的。提及旧仇怨立即联想到大前天的事儿,再定眼一瞧“哎呀,这不是那个念咒女么”
“谁”
“她儿子很浑的,当着面儿抢别人碗里的肉。六岁大的娃娃不学好,讲脏话特别厉害,什么贱女人死婊,十八层地狱都能骂。”
“好像是她儿子大白天跑宋老板家里去,给了一个猪蹄还不肯,最后打碎一大碗猪蹄,还满地打滚要让他爸打死宋老板娘,后来”
知事者娓娓道来,人们侧耳倾听的同时,对着章程程交头接耳。
一双一双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高高低低,仿佛密麻麻的洞眼,盯得章程程浑身汗毛打战,直僵僵坐了下去。
她有点儿怕。
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自己倍受嘲讽的大身板,吐湿了的裤腿散发出的浓郁的酸臭味。在与生俱来的自卑心态下,她坚信人们正在掘地三尺的嘲笑她。
笑她生来带煞,笑她克父;
笑她不对称的五官庞大的身躯,甚至是走起路来介于男女之间的别扭劲儿。
章程程坚信自己受到了成千上万的恶意,因而埋下头,眼里迸出两束怨恨的目光在人群里扫射。
她飞快地动起口舌,滚瓜烂熟地念起诅咒辱骂之词,阴气森森恍如女鬼。
“看,她又开始念咒了“他们伸手指她。
无数双手指着她,她更念,他们更咋舌厌恶。双方的情绪都是膨胀中的气球,充气,充气,最终轰地一声迎来大爆炸。
“滚啊”
有人率先丢出手中的茶叶蛋壳。
烂菜叶小石子紧接着飞过来,落在额头脚边不远处。章程程面带死色却嘎嘎大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去死吧你还笑”
“疯子”
“别来这儿摆摊了臭虫”
相互的恶语碰撞,场面快要失控。
白背心男人恰是时候的稳住局面,顺便要收尾一场好戏。便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跟“你这儿出了虫,差点进了咱兄弟俩的肚子。废话不多说,赔咱们五块钱,这事儿算了了。”
章程程骤然抬头,黑脸盘子染上诡谲的色彩。
“少来这套”黑背心不耐烦,手指头直直戳到她鼻尖“看你娘们份上不打你,赔钱”
“赔钱”大伙儿也喊。
章程程瞪着一双斗鸡眼“不准指我”
“嘿你还指不得了”
男人添上左手,“我指着你,指着你怎么样想找我拼命你来啊,你先动手就别怪老子还手,看咱俩谁能活着过今晚”
“来打来打。”
逗狗的调调儿“来来来。”
“滚开”
这一瞬间他不是黑背心。
他是章老太太,是笑容满面的婆婆,是无理取闹的儿子是酗酒不戒的男人更是该死的林雪春
名为章程程的气球炸了,连带着脑浆四分五裂。她双脚踹他,猩红着眼尖尖地嚷“怎么了就是我放的蟑螂怎么了”
哦嚯承认了。
四面八方静下来,只剩下这道刺耳的声线在空中浮动“乌七八糟的乡下人,穿着破布满脸灰,一看就是没正事干的窝囊废,轮得到你们嫌弃蟑螂么”
“炒粉赔钱撒泡尿照照你们自个儿你们本来就是臭虫住在臭虫窝里陪着臭虫睡,给你蟑螂都是抬举下回别来我这,不然我我塞你们满嘴的虫,噎死你们呛死你们这两个脏东西”
她抓着摊车爬起,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双臂狂乱摔着碗筷赶人“快滚,你们滚别妨碍我做生意都给我滚”
你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大家伙儿嫌恶嘲弄地笑笑,身后传来让让、麻烦让下的动静。
拥挤的人堆让出一条小道,两个穿公安服的年轻小伙走了出来。
“我们是南安街道公安局办事的,有人举报73号摊子有问题。谁是摊主,收拾东西跟我们走一趟做调查”
“她是”
众人纷纷“她专给外地人炒蟑螂吃”
一场笑话最终以章程程被公安带走为结局,林雪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腰肢一个劲儿往后倒。
“你哥之前老念叨什么牙什么牙来着”
不等回答,没文化的老妈子手一扇,改用土话洋洋得意地做总结“恶心的招数对付恶心的人,你妈我不出山,照样整得她求天不应求地不灵哼”
阿汀叹为观止,偏头一看,大事不妙。
陆大老板显然对这场热闹不感兴趣。她们远程看戏看得津津有味,他半点心思不走。一不小心掰秃四个大白菜,削掉一大堆土豆。
他特别自得其乐,至少比抄板书有劲头多了。这会儿朝另一堆胡萝卜伸出魔爪,阿汀迅速阻拦“今天的菜用不上胡萝卜,那是明天的”
行吧。
他收回手,那边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声“陆老板,你真的是、人人好找。”
居然是满头大汗的徐律师。
身后还有个光头,咧嘴朝阿汀笑笑,再朝林雪春笑笑,算是给两位老板娘打了招呼。
“有事”陆珣淡定自若。
“你也知道有事才找你啊人不在办公室就算了,好歹带上电话。我找你老半天,腿都跑断。“他撑着膝盖骨顺气儿,抹了把脸说“老爷子回来了。”
“你跟陆老三的纠葛被捅到老爷子面前,他提前回来,指名道姓要见你俩。陆老三吓得屁滚尿流,从女人床上爬起来直接往老宅跑。一身的味火上浇了油,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除了陆以景走不开,其他几个都回去了。都说陆老三彻底出局。你再不赶回去给个说法,下个出局就是你。”
听起来形势严峻。
路边灯光有一阵没一阵,犹如浓缩成指间那点明灭的烟火。陆珣事不关己的冷着脸,脸上没什么表情。
徐克己一口气交代着有的没的,一会儿让他别太激动气死老爷子,一会儿又说老爷子太激动当然很有可能拿拐杖揍他,那还是要还手的。
反正就是徐律师很紧张,光头司机很迷茫,当事人陆大老板很镇定。
镇定到半路叫停,路边杂货铺子里打了个电话,吩咐公安局那边扣留住章程程,免得她回过头来找宋家的麻烦。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不着急。”
陆珣拉开车门的时候,徐律师这么说着。旋即见识到什么叫做更不着急。
“阿彪。”
薄凉的两个字喊得光头冒冷汗。
他没具体的名字,手刃仇家给兄弟报仇之后就没了身份。阿彪是陆珣随口给他安的名头,但转眼好像忘掉了。以至于光头就是光头,没敢给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这个名字究竟是不是永远给他用着的。
现在确定了。
不知过分激动,还是有点儿紧张。他嗓子眼发干,张开的嘴巴里光是蹦出一个啊。
这个回应傻透了,阿彪赶忙弥补“老板你说,什么事儿要办是不是宋小姐那边不放心要不我把你们送过去,再回来送宋小姐回学校”
嗯了下。
一截香烟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边上若隐若现的闪动。陆珣没搭理它,三言两语把阿彪发配成宋家的司机兼保镖去了。
要防着谁呢
防什么老爷子,还是其他人
阿彪心里摸不着底,搁在平时会以玩笑的语气探点口风。陆珣并非那种讨厌下属自作聪明的老板,大多时候愿意抛给他几句话,让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显然情况特殊。
有的人生气了跟没生气似的,有的人没生气照样使出生气的锋芒。陆珣或许是前者,或许是后者,总归不是喜形于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这回只能盲目揣测。
车加上速度,半个小时后抵达老宅。
陆珣一个人下的车,走过庭院里弯弯绕绕的鹅卵石小道,尽头处直挺挺跪着一个男人。浓郁的肉味在他周围打转儿,远远卖了他的身份陆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敌之间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认得他的背影,他就认得他的脚步,粗声粗气地强调“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毒手段,爸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陆珣视线向下,察觉他不住打颤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认识个断腿有名的医生,用不用介绍给你“
话音刚落,他有板有眼地矫正“不是断腿。截肢,行内人都说截肢。两年前你说的也是截肢,我应该没记错”
微哑的、慢条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将时间拨回两年前的冬天。
陆老三是记得的。
浑身流着脏血的畜生玩意儿就跪在这块,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弯里躺一条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认识个截肢有名的医生,能给人截,说不准还能给猫截。你要真想救这玩意儿,就给爷爷我嗑两个响头,再学狗叫三声呗。
那时他这么说。
现在陆珣附下身来,一字一句是这么说的“要是不想当瘸子,你就给我嗑十个响头,学狗叫十声。我考虑看看啊。”
陆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识动着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盖跟不上动作,陆珣往旁边挪了两步,他便笨手笨脚地跌在地上,正好额头碰着脚尖。
“不响,勉强算你过了。”
陆珣抬了抬脚,眼梢栖息着有点儿阴邪的笑“还差九个,现在来么”
“我跟你拼了”
陆老三撑起身子便要挥拳头。一番粗蛮暴力即将爆发,凑巧里头传来一道心平气和的声音“拼什么”
紧接着,过道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
他个头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里头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后,地位仅次于陆老爷子,孩子们个个见面得喊叔。除了陆珣。
“易叔。”
老管家经常代替老爷子抽鞭打棍,家里头孩子都被罚怕了。陆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猫见了老鼠,他手脚一僵,老老实实跪好,瞬间成了战战兢兢的小媳妇儿。这时候哪怕你一脚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动。
陆珣深谙此道,故意踩了一脚。
房子里灯火通明,男男女女围坐在大厅沙发上,敏感地像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狗。听到丁点动静便止住压低了的、细碎的讨论,扭头过来直勾勾盯着陆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只饿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样的高度戒备。
“老爷子在书房。”
陆珣继续往上走。
楼梯铺着松软的地毯,花纹繁复,忘了是谁送来的一条外国毯。据说是在国内召集一大群人呕心沥血编织三天三夜,运出过去标上牌子价格放进漂亮的玻璃橱窗展示,最后又坐着轮船漂洋过海回来。
一条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陆珣的脚步被它吃了,但沉缓、有力踩在所有正统陆家人的心里。楼下有人憋不住,低低骂了三个字“脏东西。”
书房在二楼的尽头,他用手指头半推开,人反而往后退。事实证明这个举动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烟灰缸破空而来,咣当砸在门板上,四分五裂。陆珣用脚拨开了拨,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陆京佑脸色肃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发誓过这辈子不碰软人心骨的玩意儿,于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肠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来么”
书房里摆着两个沙发,左硬右软。众所周知老爷子讨厌别人坐在右边,陆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进了柔软的沙发里,就差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了。
陆京佑沉下脸,冷冷道“我走了大半个月,你真是没少使花招。”
陆珣不以为然,叠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换着叠。
叠来叠去都没劲儿,干脆懒洋洋靠着,双手搭在单人沙发两边,偏头过来给陆京佑一个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说了什么”
陆京佑的心情瞬间被败坏。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摆出轻浮散漫的样子敷衍。但他还是被激怒了,浑浊的视线汇聚成点,冷箭一样射了过来。
“弄了个假套让老三钻,弄了个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错人能干出什么事我跟清楚别以为我猜不透你背后打什么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面对这个小儿子时,情绪汹涌得厉害。陆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该点到为止的话语脱口甩了出来“你就是想让他手上沾命”
没错,陆珣就是用的这招。
这世上只有人命是万万碰不得的玩意儿。
无论你多有钱,多有权势,碰不得就是碰不得。况且陆家树大招风,底下但凡犯了大错必得揪出来从严处理,以正家风。
陆老三性情鲁莽,费尽心机到手个假货,一怒之下就走上杀人灭口的路子。到时候陆京佑想保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之一关进大牢。
多有意思。
不过可惜了。
陆老三这次稍微交好运,幕后军师指点着躲开了圈套。假货最终被打个半死丢在荒郊野外,送到医院去抢救两天醒来了,大致描述出军师样貌,紧接着又昏过去。
藏在暗处的对手挑成明,说到底还是陆珣赢了。
陆京佑闭眼沉气,有感而发“要有那本事,你是不是还想把我送进去吃牢饭”
“怎么会。”
陆珣把玩着手里的折叠刀,一如往常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暗算我,我还手,就这样。手上沾不沾人命在于他,又不在我。你怎么知道我落到他手里,就没有人命官司了”
陆京佑摸着良心能做九成保证,老三没那么大胆子。但剩下的一成谁说了准
他的确说不准,所以他沉默不语。
陆珣读出他的意思来了,薄纸般的笑不知冲着谁“这里人人觉得我命太贱,不值得的放在心上。但我还不想死,做点手脚怎么了这不是你教我们的么战场上不讲手段,只看谁能活到最后。”
陆京佑仍是沉默。
一对父子你来你去,本就没了父子的样。他发现陆珣在他面前很松弛,而且越来越松弛,完全没了最初那副如临大敌、凶光毕露的模样。这能说明什么
他越来越能隐藏,还是他不配做敌人
“听说那个乡下丫头来北通了。”
陆京佑转了话题,说明前头的事不再计较。而这话里又带着小半的挑衅,证明他老头子还没到消息不灵动的地步,还没那么老。
空气静了会儿,陆珣说他没资格问。
还是云淡风轻的做派。
陆京佑在无形的交锋中落于下风,突然颓然了。
正如半个月来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他坐在那儿,又不在那儿。因为年纪轻轻的人们只把他当个摆设,总是说您别激动,您冷静。您说的那是旧国情,如今时代变样了,您还是听听我们年轻人的想法吧。
又静了会儿,心里无数个念头来来去去,他端着脸问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陆家的东西”
年迈的手抽屉重影中摸索,捏了一份牛皮文件袋,“你答应把陆家发扬光大,我就把这东西给你。只要这件事做好了,陆家就是你的了。”
陆珣上前来拿,陆京佑不松手,仍是追问“是不是真心的你要那这些东西干什么”
啧。
陆珣声音低低“有什么区别但凡你楼下挑得出一个能接任的,就用不着我,不是么”
“”
无言以对,他说准了。
之所以千里迢迢带回个污点,正是因为他像他,还比楼下所有来路正当的儿秀。否则陆京佑死也不会兑现亡妻的遗愿 把那无依无靠的小子带回来,供他吃穿,至少把无辜的小孩养大。
虽然还有个前提如果他愿意回来。
“你想给,我就拿。”
陆珣摘了漆黑的伪装,一双眼睛是幽深的金光色。不很亮,沉沉的。生铁地目光对着陆京佑,“你不想给,我就看着别人拿。顺便看着你楼下那几个不入流的儿女把你这辈子赚来的东西败光。比如你的名声,你的钱,你的地位,也许你还能活着看到它们被一点一点的”
陆京佑一个手掌印盖在陆珣的脸上,断了下面的话。
巴掌声清脆无比,打得他脸偏过去。牙齿用力咬破了口腔内壁,腥味的血在唇齿间流动,甚至溢出点痕迹。
“力气变小了。”
“看来你真的老了。”
陆珣笑着抹掉唇角,冷白色的手背添了一抹红痕。他轻而易举地抽出他手中的文件袋,最后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提早祝您活过六十五岁大寿。”
那么轻,那么淡。
陆京佑面无表情又摔了一方昂贵的砚台。
阿彪送完陆珣,立即回到宋家摊子上延续陆珣打下手的职位 洗菜切菜剥玉米。
完整的事情发展是这样的
阿彪一双眼睛仿佛有漏洞,洗菜永远洗不干净。就算老妈子揣着菜刀在一边虎视眈眈盯着,他内心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还是洗不干净。
这里黑点没看到,那边烂叶没掰点。堂堂的大汉子几乎要被林雪菜熊熊燃烧的目光杀死,在水盆边手忙脚乱好一会儿,终于迎来第二项差事切菜。
大家都是刀尖上讨过活的,谁还不会切菜看不起谁呢
以上是阿彪最初的天真的想法。
结果鬼知道他这双手怎么长的打架推搡一流,放在砧板上却摁不住一条巴掌大的鲤鱼
稀里糊涂被甩了一脸水,稀里糊涂掉了鱼。
一而再再而三弯腰到处找它,还一个劲儿嚷嚷鱼啊鱼啊你在哪里。闹得摊子里外哄堂大笑,嫌他笨拙得可以。
阿彪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一个顶俩的大体型委委屈屈缩在小板凳上,碰着半根玉米小心翼翼地掰呀掰,又成了一道靓丽风景。
“我来吧。”
阿汀看他总眨眼睛,怕他被玉米粒看花了眼。
但阿彪尽职尽责,反复说自己能行。看了看时间还问“宋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已经七点了。”
“差不多,那玉米弄完我们就”
话未说完,面前多了两双腿。男人的姑娘的,离得很近。头顶还响起一个男人的笑“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儿啊”
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哪里听过了。
阿汀抬起头来,不期然看到了学校开除半月有余的南培。
还有他身边面如土色的宋婷婷。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