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网游小说 > 治愈偏执的他[八零] > 第21章猫的报恩
  “我们小屋自己办。”

  这话自宋于秋的口中说出, 颇有石破天惊的意义。

  宋建党与妻子双双沉默,唯独宋菇不以为然,刻薄的咕哝一句“当谁稀罕带你们一块儿”

  林雪春利落剜她一眼,大伙儿只当听不见也看不见,全在留意宋建党的脸色。

  他嘬着烟枪沉沉吸一口, 再沉沉吐出一片缥缈的烟雾。

  “想好了”

  “想好了。”

  小老头是那种威严刻板的大男人, 不小心指着白袜说成黑色,就要所有人陪着他指白为黑。这回被宋于秋当众拒绝,面子十分下不去, 必定要大闹一场的。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吧

  宋菇暗自得意,摩拳擦掌等着凑热闹。

  没想到宋建党默了好一会儿, 只吐出一句话“既然你有主意,分开就分开吧。”

  宋于秋含糊嗯了一声,沉默扒饭, 看得宋菇目瞪口呆。

  就这样好说话的放过去了

  疯了吧

  她狠狠地咬一下牙,越来越闹不明白她爸在想什么。

  真是被活活气饱了。

  撂下一句不吃了,宋菇丢下碗筷大步离开。

  “下午还干活, 你再吃点啊”

  丈夫纯属好心的话语,简直化为钉子在身上扎呀扎的,扎得她五脏六腑疼得慌。

  死傻子不早点说

  林雪春还在瞧着,她就是饿死也没脸退回去吃饭啊

  想到下午漫长而艰辛的劳作,宋菇三两步冲上楼, 决定赖在床上装睡。

  “这丫头”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桌上少一个宋菇, 相当于少一只聒噪又晦气的黑乌鸦, 大伙儿相安无事地吃完一顿饭。

  林雪春在外蛮横,对婆婆还是体恤的,带着一双儿女自发帮忙收拾碗筷。

  不过素来五指不沾阳春、比宋菇更讲究更高傲百倍的宋婷婷,竟也帮忙擦桌子。这就有点反常。

  “于秋。”宋建党站了起来,“咱们前头说几句。”

  果然没那么爽快。

  林雪春偷偷使一个眼色,怕丈夫被公公几句话冲昏头脑,昨晚商量好的事又成一场空。

  宋于秋也回看,缓缓垂眼皮又抬起,意思是他心里有数。

  顶好是有数。

  林雪春飞快转开眼神。

  宋建党走过桌边,不知怎的,宋婷婷忽然软绵绵地倒下去,手里还拿着抹布。

  “婷婷”

  “没事吧婷婷”

  宋爸火急火燎地扶她。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她紧紧皱着眉头,好像还要起来,把桌子擦完。

  “说不定是中暑了。”她爸急得团团转“走,爸带你去楼上歇着,躺一会儿能好。”

  宋婷婷不走,执拗说自己没事,还说田里杂草没除完,下午还要接着干。

  父女俩拉拉扯扯,宋建党看不下去了。

  “带她上楼去。”

  “先睡一觉,醒来还难受,今天就不用下田了。”

  说完便朝着前堂走去。

  宋敬冬把鸡骨头饭米粒倒在门边的塑料桶里,另一只捏着阿汀的脸,意味深长地说“记住她的招数。”

  阿汀回头,看见宋婷婷被她爸搀着,像古代的小太后一样慢悠悠地走,脚步放得又轻又软。

  隐约领会到一丝的奥妙,她郑重其事地点一下头。

  没想到宋敬冬忽然又笑眯眯道“你长得丑丑的,但看着傻,这个招数给你肯定更好使。下次闯祸就这样来,保证爸妈不忍心罚。”

  “哥哥。”

  阿汀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乖乖的。

  “嗯”

  “骗人。”

  “嗯”

  望着阿汀迅速跑开小身板,宋敬冬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年头小孩怎么回事

  随口瞎说信得厉害,真心实意传授秘诀,她反而不信了

  委屈。

  宋家平房分前后厅堂,后头热闹,前头气氛凝固。

  宋建党坐在高脚椅上,眯缝着褶皱满满的眼皮,浑浊苍老的眼珠,只放出两小条。

  “有三十年了吧”

  他开口得突兀,话也突兀,宋于秋微微楞了一下。

  “三十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

  宋建党不看他,看着外头铺晒一地的稻谷,缓缓道“当年我供你上小学上初中,要不是你自己辍学,高中也会让你读下去。”

  “二十五年前你去北通,我没说什么。十五年前你回来,儿子没了一个,媳妇大着肚子,身上没钱还背了人命债。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子把他们挡在村外,盖了这栋平房,把小屋留给你们一家住。”

  “桩桩件件的,我不敢说对你有多好,但绝对不比别人差。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怨,我是对得住良心的。”

  “毕竟我不是你亲爹,不欠你的。”

  宋于秋双手抹一把脸,不说话。

  二十五年前的他意气奋发,无论上三流下三流的朋友,反正多如过江之鲫。住在光鲜亮丽的北通城里,出门喊一声,四面八方尽是兄弟姐妹。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弯下脊背,双手交握。

  如今最在意的是,万一继父用人情要挟他。他该如何把自己为这个家做过的事也拿出来,与这位心思缜密的老人相对抗。

  但又在意料之外的,宋建党没有那样做。

  “摆酒的事,你自个儿看着办,钱不够找你妈拿点。”

  “我只想你记住这份恩情。”

  他双手撑着把手,走了下来,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别太为难大屋和我的儿女。”

  “阿汀阿汀”

  阿汀正在洗手,听到叫声探头一看,原来是王君。

  “君儿。”

  八十年代的称呼,阿汀也好冬子也好,翘起舌头带出一个儿字音,好像都有着别一番的亲近。

  阿汀清亮的眼眸弯起来,瞧她灰头土脸的,不由得讶异“你又去打架啦”

  王君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看武侠,打架斗嘴揍大龙。

  即使让出老大宝座,她依旧为着帮派地盘而四处奔波。

  昨晚拿试卷包石头,给大龙下决战书。不巧被她妈抓个现行,被打得哇哇大叫,求饶声滔滔不绝。

  阿汀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满脸的灰是拜大龙所赐。

  不过王君立刻否认“我还没打。”

  “那你的脸”

  “先走再说”王君喘完两口气,一把拉住手腕。

  她的力道很大,带得阿汀连走带跑,稀里糊涂往河头跑。

  “你什么时候把陆小子给放了我咋不知道”

  王君边跑边说“我和大龙还没开打呢,他突然冒出来。”

  阿汀心一紧,“陆珣和大龙打架”

  “打得你死我活屁滚尿流了,那小子真狠,打得大龙哭爹喊娘的,嘴巴里全是血。”

  “不过大龙活该,谁让他老去招他,上回还趁他被链子拴着,拿一堆石头砸他。”

  “他没事吧”

  阿汀关心的他,当然是陆珣。

  “我走的时候不算有事,但大龙他爸回家拿耙子去了,现在有没有事就不一定了。大龙他爸在山上圈过两排果树,非说是他们家以前种下的,不许别人碰。”

  “那地儿好像很偏,只有陆小子知道,还常常摘果子吃。所以大龙一家都说他是贼,早晚要好好教训他。”

  形势大不妙。

  阿汀拿出浑身的劲儿,觉着前生今世第一回跑得这样快。不理会怦怦直跳的心脏,不在意发酸的双腿。

  夏风吹拂过面庞,在一片空旷的田野里被她跑出呼呼声音来。劣质的皮绳忽然绷断,一头长长的头发随之散开。

  她跑得发梢里是风,衣服里是风,滚烫滚烫的风。

  像飞起来一样,跑着去见他。

  仅仅隔着半个晚上又半个白天而已,原来还能见到他。

  “陆珣”

  阿汀跑得气喘吁吁,远远瞧见陆珣一脚踢向大龙的肚子,然后懒洋洋地蹲下来。抓住一动不动、蜷缩在小道边的大龙的耳朵,充满恶意地往外扯。

  “爸”

  全村最壮实的小孩嚎啕大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喊“爸,我要被小怪物弄死了”

  又怒吼“小杂种,等我爸来了打死你”

  别的孩子目瞪口呆,不敢说话。

  阿汀看见陆珣背后接近的中年男人,立即叫他。

  “陆珣”

  风把阿汀的声音带过去,陆珣抬起了头。

  看向她。

  两道目光在空中撞了五秒,恍若安静的永恒。

  他真的又受伤了。

  左眼下割出一道小口,丝丝的血流得像一个诡异的符号。下沉的唇角也凝着血,一双猫眼在精神奕奕,在仇敌面前漂亮而轻蔑。

  他看着她,手下动作顿很久。

  “小心”

  阿汀叫道。

  她想要他躲开,还要他跑,不如跑到天涯海角去。

  但她还没开口,他已然动作矫健地转身就跑,一溜烟越过反应不及的大龙爸。

  跑得这样急这样快,一下头也不肯回。

  好像根本不想见到她。

  “喵”

  猫回头望她一眼,又望一眼,终究迈着小短腿追上去。

  阿汀垂下眼眸,心里有一阵没名堂的难过。

  王君慢了五分钟抵达战场,前头的恶斗已经收场。

  大龙爸突然冲出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大骂一通。俩帮派的小毛头们,被他威武雄壮的体型吓得四处逃窜,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毛没长起的小瘪三,我呸”

  大龙爸吐一口唾沫,扛起哭嚎的大龙,大步带风走了。

  王君瞧见缩成一团的阿汀,发现陆珣不知所踪。

  她在阿汀左边蹲下来,没心没肺地问“陆小子没被大龙爸抓住吧”

  阿汀摇摇头。

  “他回山上了”

  还是摇头。

  这小傻子又变成小哑巴了

  光低头垂睫的不说话,白花花的手臂抱着膝盖,一根手指头在旧布鞋上画圈圈。

  王君不经意一瞧,哎呀,眉尾落得低低的,唇畔抿得紧紧的。一张单薄细致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然失了颜色。

  面前的阿汀好像被热焉巴的小草,也像被丢弃的猫狗小崽子,怎么瞧怎么委屈。

  “你怎么了”

  “刚才被他们欺负了”

  “热”

  “口渴”

  “脑袋疼”

  阿汀一一地摇头。

  王君绞尽脑汁,实在闹不明白少女心事,只好耐心陪着她。捡一颗石子,在路边画一只大王八,再画一只头破血流的小王八,在背壳上赐名为大龙。

  直到画完第二排第三只王八,阿汀右边多了一大团。

  她在干什么

  宋敬冬歪头,用眼睛问着王君。

  我不知道哇

  王君满脸无辜。

  于是宋敬冬也捏起一块小石子,在干燥泥地里画出一只威风凛凛的猫。

  它双目炯炯,两只耳朵机警立着,神态倨傲。要是在额头上添一个王字,没人会怀疑这是一只小老虎。

  他在旁边写下两字陆珣。

  “他走了。”

  这一招成功吸引阿汀的注意力,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轻轻又说“他不理我。”

  啊。

  原来如此。

  宋敬冬想了想,问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君儿,你家有耗子么”

  王君挠挠耳朵,“我妈老说米袋子被耗子咬破,不过我没见着过。怎么了冬子哥,你们家出耗子了”

  “家里没有,家门口有很多。”

  “一大清早门槛边齐齐整整,摆了五只死耗子,个头有这么大。”他把手掌摊至最大,视线不着痕迹地停在阿汀身上。

  痴迷于民间怪故事的王君,立即来一声哇塞

  “老人说死耗子摆在门口不吉利,我就趁着没人看见,把它们丢到河里。那时候天还没完全亮,我回家,打算睡一会儿再起床烤红薯。”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醒来,门口又有耗子。”

  王君紧张又期待地瞪大眼睛,阿汀也悄悄支起耳朵。

  “这回是三只热乎乎的死耗子。”

  “丢了吗”

  “丢了。大人嫌晦气,喂给外头的野猫。”

  宋敬冬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嗓音低而温和,带点儿循循善诱的味道。这日头正中的炎炎夏日,愣是被他说成冷风嗖嗖的诡异夜晚。

  胳膊上浮起一层绒毛,阿汀不自觉抚着。

  “奇怪的是”

  “我一直坐在楼下看书,没瞧见有人来。但我妈回来,又瞧见门槛边一只半死不活的耗子。”

  一而再再而三的耗子,难怪把妈妈气成那样,一口气不带喘地怒吼二十分钟。

  “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君问出她也好奇的问题。

  阿汀稍稍侧眸,猝不及防与宋敬冬对视,在他眼中瞧见淡如雾的笑意。

  “你们有没有听过猫的报恩”

  猫的报恩。

  也许因为这个故事,阿汀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猫四肢灵巧,翻山越海来去自如。

  它不分昼夜和四季地跑着,自由而畅快,在她身旁停顿片刻,又迅速地跑开,像海里抓不住的鱼。

  陆珣。

  她叫他,他停住脚步。

  浓黑的一团东西变幻着,一下是人一下是猫,一下是别的动物形状。

  原先想要抚摸他的人群也变了,发出高亢的尖叫,拼命的踩他打他。但很难碰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像一道影子,刹那间飘出去很远。

  阿汀。

  陌生而乖戾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别留我。

  他说我不要你做朋友,更不被任何人驯服。

  说完便绝不留恋地甩下一切。

  说没良心也好,冷漠也罢,他奔向远方。

  阿汀鼓着脸呼出一口气儿。

  第二天早上,家门口又收到大礼。

  这回是一片宽大的荷叶,装着一汪冰凉的溪水,浸泡三个饱满粉嫩的桃。

  “昨天耗子今天毛桃,究竟哪个在背地里捣鬼”

  林雪春眉头拧巴,掂着桃子在阳光下仔细照着“平白无故的送东西,肯定没好心思。这玩意儿有毛病,你们可别贪嘴。”

  宋敬冬摇头“没毛病,就是桃。”

  “那你说说谁弄来的”

  “哪弄来的”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村里还有这样水灵的桃”

  林雪春戒心十足。

  宋敬冬无奈摇头,旋即对阿汀神秘地眨一下眼睛。

  猫的报恩。

  阿汀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是甜的。

  猫的报恩一直持续着,期间阿汀撞见过陆珣一次。

  没有走近也没能说上话。

  不过是无意间发现,隔壁二楼有双暗中观察的眼睛。当时阿汀弯下腰去捡果子,眼神相触不到一秒便划了过去。

  他在盯着她。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定睛再望回去,只有影子一闪而过,快如错觉。

  仅此而已了。

  小半个月里,没有任何人再遇见过陆珣,更没提及过。他好像从未出现过的生物,或是不可言说的禁忌,消失得无声无息,不留一丝痕迹。

  这段时间阿汀家里很忙。

  林雪春在家不闲着,麻溜打出四件毛衣,留着全家一人一件。再拆掉旧衣服,布头拿去河头染一染,剪剪裁裁又是新衣裳。

  顺手就把兄妹俩的秋衣做完了。

  阿汀学来零星的门道,埋头编织出一块别致的花样来,得到全家人的夸奖。

  花布铺在八仙桌上,又把猫送来的花叶放进牛奶瓶里,摆在桌子中央。大伙儿瞧着顺眼,便没管她,任由阿汀摆弄着小玩意儿,渐渐把小屋子装点出许多花样。

  父子俩则是白天在工厂做活。

  宋敬冬晚上回来学做菜,宋于秋照常日夜两班。不过林雪春时不时去送盒饭,他很少再饿着肚子干活。

  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不知觉在指缝间滑走。

  终于到了摆酒那天。

  大清早拉开门,四只被拴住的野兔在眼里跳来跳去。

  林雪春见怪不怪,一把抓起兔耳朵打量品相,一边说“又是麻雀又是野兔,不如拉头野猪来。”

  宋敬冬支着下巴笑“别说野猪了,谁在后山上见过野兔好像知道咱们家要摆酒,特意抓来这两只,估计花了不少心思。”

  “倒也是。”

  林雪春反正想不明白,自家什么时候救过如此知恩图报还有本事的猫。索性不想了,回头催促道“阿汀,快把这两只兔子给弄进去,一会儿要来人了。”

  自己说着往外头走。

  六月二十六,老黄历里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家门前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

  整整十二张桌椅,三轮车来回二十趟,好不容易运过来,把院子撑得满满当当。

  屋里堆着鸡鸭鱼肉,还有一堆堆借来的碗筷。

  屋后架设一口大锅,真有半个阿汀大。

  早早六点开始忙,七点便有亲朋好友带礼来访。到十点,十张桌子坐得七七八八,孩子们在外头疯跑,捡着旧纽扣破树枝打打闹闹。

  “雪春,这什么玩意儿”

  河头的卖菜婶支着腿,指向色彩艳艳的醋溜大白菜。

  酒席开始前,桌上大多摆着地瓜条、油炸撒糖的花生米,还有井水冰镇过的瓜果切成小瓣,供大伙儿过嘴瘾。

  正宗的凉拌菜,顶多一道皮蛋豆腐拌酱油。这黄瓜白菜裙带菜之类 的,实在闻所未闻。

  “能有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地里出来的玩意儿”

  林雪春开口便是数落“大伙儿瞧瞧,这人连白菜都认不得,还敢在河头摆摊卖菜”

  卖菜婶呸了一口,“我问东处你偏答西,谁不认得白菜了我是没见过这么弄的,别把我吃出毛病了。”

  “就你金贵,不吃拉倒。”

  林雪春一屁股坐下来,给她指点所有菜名,而后自个儿夹着吃,口中咬得咔擦咔擦脆。

  她一副有滋有味的模样,看得身旁妇女忍不住,也夹一块丢进嘴里。

  真别说。

  黄瓜爽爽脆脆,酸辣可口,是没尝过的好滋味。

  三两下吞进肚子里头,她连话都顾不上说,筷子又伸向别的菜。

  “别光顾着吃啊。”

  “就是,好不好吃也不说一声”

  猴急的模样惹得众人打趣。

  妇女边吃边点头“好吃好吃。”

  “瞧你那点出息,八辈子没填饱肚子似的。”

  “我来试试。”

  其余人半信半疑地尝个鲜,立即眼睛一亮。

  “这滋味我怎么没想到这样弄”

  “凉菜吃着就是舒坦”

  “厉害啊雪春,哪来的厨子”

  “叫什么名儿下回我也找他,这花样怪新鲜的。”

  “做你的白日梦。之前我听别人说,县城厨子架子高,光是路钱辛苦钱,就比河头厨子贵得多。”

  卖菜婶子脸色微变,拉着林雪春,有点儿恨铁不成钢“你别是为了和婆家比排场,把钱全挥出来充阔气了吧悠着点来,家里还两个孩子呢”

  “我又不是傻子,谁费那钱去请县城厨子啊。再说县城厨子来,做的菜还不一定比我这好呢。”

  大伙儿连忙追问大厨是谁,林雪春有意卖一下关子。

  正在这时,外头有一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是河头的豆腐婆。

  林雪春招呼她坐下“豆腐婆你跑什么赶着投胎”

  豆腐婆上气不接下气,趴在桌上又是喘气又是笑,弄得他们一头雾水,几乎以为她中邪了。

  “我给你们说。”

  豆腐婆总算顺过气来,哈哈大笑“雪春她婆家花大价钱请来的厨子,都走到村门口了,又给截回县城去了”

  “现在宋家大屋那十五桌人,全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县城厨子半路退钱,宋菇已经气疯了”

  豆腐婆连说带唱腔的一句话,顿时激起千层浪。

  “跑了谁跑了”

  “这厨子好好的,钱收了人也到家门口了,为啥要跑”

  “豆腐婆你别是弄错了吧”

  “半路消息最容易出岔子。”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真相信豆腐婆的并不多。

  只因为宋老爷子实在本事不小。

  当年宋老太太连嫁两任,前疯后傻,曾有过克夫的坏名头。这宋建党身为一个村外人,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竟然愿意娶一个姿色平平的克夫女

  还愿意帮她养儿子

  于是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想瞧宋建党能活多久,命有多硬。

  谁知他不但命硬,还心思缜密。总是春天想冬天,今年想来年的,目光远得厉害,做事也十具有章法,就这样生生将宋家发扬光大。

  要不是他关门只管自家事,老村长还想过让他做新村长来着。

  村民们都觉着有这位大家长坐镇,宋家很难栽跟头。

  豆腐婆却是平白无故遭怀疑,满脸的不服气。

  “我骗你们做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帮雪春家端两个盘子”

  她原地站起来,振臂一呼“大伙儿过来,全过来,有热闹笑话听不听”

  农村乡间爱死了热闹,一下子挪着板凳全围过来了。

  “咱打头说起。”

  豆腐婆有模有样地清嗓子,高抬左脚踩在板凳上,开说。

  “宋家俩小姑娘,这回分数你们晓得吧”

  “这有谁不晓得”

  “宋菇四处说阿汀偷看人家试卷,要找老师校长问个清楚,这你们也晓得吧”

  “有这回事”

  “真告到学校去了”

  竟有好多人没收到消息,连忙去看林雪春脸色如何。

  只见她平翘着一条腿,左手抓一把地瓜条,半点不慌乱的模样。

  “没告学校,告副县长那儿去了。”

  豆腐婆一拍桌,又把他们的心思拉回来“接着就有意思了。”

  “这副县长先找的校长,再找的监考老师,发现里头有文章。”

  “原来有一天下午,管阿汀考场的两个老师里,班主任正好占一个。”

  “然后咱们自家办的初中吧,语文数学还成,就是英语老比不过县城孩子。今年这门顶难,偏偏阿汀分数高得厉害,一百分的试卷她拿八十分,整个县没有更高的。”

  “副县长一看就说了,肯定是班主任帮忙作的弊。”

  卖菜婶子神色复杂,“老师认了么”

  “不认啊。”

  豆腐婆脸色写着白日梦三个字,连连挥手“这班主任一口咬定自己是有什么师德的,反正就是清白的。他说阿汀这分数想抄也抄不出来,有本事你作文也抄”

  “两人在校长面前大吵一架,这谁知道,班主任也是有来头的人。”

  “他十年前被打到乡下,前两个月祖上太爷平反,家里头突然又起来了。你一个乡下县长,在小老百姓面前还能摆摆谱,真正遇上大地方大人物,算个什么玩意儿”

  豆腐婆啧啧两声。

  不免有人问“你说这么多,还没厨子的事”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谁让你啰啰嗦嗦的。”

  “副县长找班主任赔不是,请他去望海楼吃饭,结果干等一晚上,人家说不爱吃望海楼的菜。接着副县长朝饭馆小老板发火,小老板朝厨子发火。”

  “饭馆厨子本来不能接私活,这回接了宋家大屋的活。小老板藏了心眼,问过副县长的意思,急急火火赶在进村前,把人拦下了。”

  豆腐婆丢一个白眼“这下不啰嗦了吧”

  这也太利落了

  那人目瞪口呆“那宋菇就把厨子放走了”

  “宋菇哪能给你笑话看”

  豆腐婆捂着肚子又哈哈大笑起来“是宋菇她男人,说也说不过,拉也不敢拉,眼巴巴看着厨子跑了。一大老爷们闹得不敢回家,傻杵在村子口老半天。”

  “宋菇在家等不着厨子,扯着男人哭爹喊娘,夫妻俩差点给打起来。”

  想想场面还真有意思,大伙儿不禁乐坏。

  “这回老宋家可太丢脸了。”

  “这十五桌人拿什么招待”

  “西北风招待咯。”

  纷纷打趣,倒是林雪春又咬着花生米,顺口道“也不是多大事儿,我婆婆手艺过得去,先烧两个菜顶着。让家里男人去河头再请一个厨子来,赶得上。”

  好歹是一家子,她不待见宋菇,村里也没多少人待见宋菇,闹一闹不妨事。公公婆婆和老宋家的颜面,做儿媳妇的还是不能随意说道。

  尤其在外 头。

  “这你就不晓得了。”

  豆腐婆说“城里厨子讲究,只做县城富贵鸡和县城大鲤鱼,咱们河头货不配上他的砧板。人家来时候拉两大车玩意儿,满满的,走时候也是两大车的拉走。大屋里要啥没啥,老太太再厉害难道能凭空做出花来”

  突然想着什么,豆腐婆把林雪春拉到一边说话“我给你说,大屋那儿正拿红鸡蛋和年糕条哄人,宋菇那黑心肝的,想清掉十桌,带剩下五桌来占你的地儿呢。”

  “这娘们还敢打这主意”

  林雪春冷笑“我公婆也想”

  “老太太不大肯,老爷子没发话。”豆腐婆往远处一瞟,连忙拿胳膊肘捣捣她“来了来了,谅他们不敢明着赶人,你先进屋躲躲。”

  宋菇好对付,公婆不好顶撞。

  林雪春心里算计一番,立马往屋里走。

  “我帮你拖着”

  卖菜婶义气十足,不忘道“你还没说你家这厨子哪儿请来的”

  “谁也没请”

  林雪春喊道“名牌大学生给你做菜,够你们洋气不”

  外头大吵大嚷,屋里母女俩安心择菜洗菜。

  直到宋菇嗓子吼到劈,林雪春估摸着火候差不多,走到门边装模作样地骂道“谁家带来的死鸭子,嘎嘎嘎叫得我心烦”

  “林雪春你可算出来了”

  宋菇左推右挤,披头散发推她一把,关门转头便甩来一句“快腾出五张桌子给我”

  “还敢跟老娘动手”

  林雪春反手把她推到墙上去,一根手指头狠狠戳着“睁大狗眼瞧瞧你在谁屋里还有没有爹妈护着你继续牛看老娘敢不敢拔光你一口烂牙”

  慌忙捂住牙。

  仍理直气壮道“爸请来的厨子半路肚子疼走了,让你腾五张桌子来。”

  “没有桌子。”

  阿汀从灶台探出脑袋,小脸沾着灰,一本正经地摇头“全部坐满了,一张没有多。”

  当妈的差点笑出声来。

  “大人说话丫头片子插什么嘴”

  宋菇恨得牙痒痒,觉着这贱丫头简直是披着兔子皮的恶狐狸,趁机就伸爪子。

  “你也少忽悠我。”宋菇看向林雪春“外头空着两桌,我有眼睛全瞧见了”

  “那是我们小孩坐的。”阿汀又探头。

  “你给我闭嘴”

  “宋菇你给我闭嘴我女儿轮不到你教训”

  “满了就是满了,当初说好的分开办,这桌就是空着放鸡鸭我也不让给你,管你大屋死活”

  林雪春猛然拔高嗓门,震得宋菇耳朵生疼。

  恨不得一手撕了这女人的面皮。

  但今日大屋实在得罪太多亲友,剩下这四五十号人物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宝贝女儿也觉着丢人,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书包扔得哐哐想。

  思及暴怒的老爷子和直叹气的老太太,宋菇生终于冷静下来,按女儿教她的说。

  “咱们到底是一家人,大屋丢人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你了不得,在北通住过十年的人当然瞧不上这破村子,但你回得去么”

  “只要你一日回不去,你,你这男人和儿女头上永永远远顶着宋家的姓。”

  “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咱们两家绑在一块的”

  这番话合情合理,林雪春的确也念着这一层。

  但不妨碍她拿捏住这个机会,好好为难宋菇一番。

  “这点屁话想唬人”

  “冬子是妥妥的大学生,过两年保准拿金饭碗过日子。阿汀实打实的 五百分,县城高中读三年,还能没有大学上”

  “我林雪春这辈子走不走得出去,不妨事。但我这双儿女将来就要上城里的户口,要买城里的房,八竿子打不着的日暮村宋家,伤不着他们,你说我怕不怕”

  她盘着胳膊道“只要我儿女好好的,天塌下来我也不怕”

  进死胡同了。

  林雪春这刀枪不入的老泼妇,除了孩子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宋菇狠一咬牙,下唇皮开血流。

  “你到底要怎样,肯给我五桌”

  “下跪求我”

  见她脸色刹那转白,几乎要晕过去的模样。林雪春冷笑“把你给吓得。”

  “给我低头认个错,以后少找我家麻烦,这事算过去了。”

  要不是她次次招她,她才不想搭理她。

  当务之急是过好眼前三年,把阿汀平平安安送去读大学。接下来怎么闹都成,唯独这三年,再敢来犯一回,林雪春发誓,死也要把这家给分了。

  宋菇在她的注视下,一点点低下高傲的头颅。

  “嫂子,我给你赔不是。”

  宋家的娇娇女,自诩胜过死对头千万重,如今竟也要低声下气说话了。

  她心头翻腾着屈辱,林雪春不算大奸大恶,也没多少痛快。

  “行了。”

  挥挥手让她走。

  阿汀第三次探出头来,瞧见宋菇的背影,觉着她有点儿可怜。

  但这就是外公口中的因果轮回吧。

  对做过坏事的人太体谅,那就对受委屈的好人太不公道了。

  阿汀举着小铲子,忙跑到妈妈身边问“我们和大屋还是算合着办吗”

  “算吧。”

  形势令人出尔反尔,林雪春摸摸阿汀的脑袋,想哄她,搜肠刮肚找不出好听话。

  去他娘的。

  咋光会骂人了

  以为女儿要吵闹,万万没想到她仰头看她,眼睛亮亮地问“那大屋给钱吗”

  “小财迷,眼睛钻钱缝里头了”

  林雪春笑骂“该给的少不了,拿来的钱分你一半”

  “我不要钱。”

  “给你买护手霜,给爸爸买新鞋子,再给哥哥买两本新书”

  阿汀挥着小铲子快乐非常,一溜烟儿钻去后头帮忙。

  “后面有你爸你哥,还有君儿帮忙,用不着你。”

  “赶紧洗把脸换一身衣服,别被宋婷婷给比下去了”

  正事不上心,前两天嘀咕一句手皮糙,竟然被她记在心里。

  “鬼精鬼怪的臭丫头。”

  林雪春笑骂着,出门看场子去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