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虚无之所。
比深海更死寂。
比熔浆更绝望。
比宇宙更旷远。
不存在任何活着的痕迹,亦没有事物死去的残骸。
不具备形体,比深渊更纯粹的黑。
这是——“概念”。
追溯到一切一切的开端,比宇宙出现的更早,与“生”这一概念相对的
——“死”
——是一切的终焉。
有人突兀地闯进了这片亘古以来无光无影的空间。本应当是不可能的事,却真正发生了。
在这虚无之地里,在这“死”的概念里,出现了唯一的,不应存在的“生”。
在生者无法观测,只有死者才能到达的地方,她却确实存在着。
毫无遮掩的人形蜷缩着,所有的一切都带着如同梦里独有的朦胧,意识不到自己是在坠落抑或上升,也意识不到周身的恶念,于是用着在母体羊水时的姿态。
这里没有坠落和上升的概念。
也没有光和暗。
纵然一直、一直凝视着远方,却什么也看不到。
纵然一直、一直等待着什么,却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一切都不存在。
不存在“有”。
不存在“无”。
就连“存在”都不存在。
于是只是自身还“存在”这件事,就足够令人感到平静和满足了。
这里是死。
“这就是……死。”
***
“心跳停止了,除颤仪!”
“冲到100!”
强劲的电流被仪器释放出来,从胸口处传遍全身,少女纤细的躯体随着电流弹起,又无力重重落下,就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苍白又脆弱。
她的眉头紧皱着,像是深陷美梦遭人惊扰,不愿从梦中醒来,又像是遭遇了梦魇,想睁眼却睁不开。
紧张的手术室内,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没有脉搏。”
“200!”
一次接着一次的电击,当再一次除颤仪落在少女单薄的胸膛时,这看上去如同徒劳的动作终于有了意义,显示在屏幕上的心电图,那代表“死”的直线有了属于“生”的起伏。
氧气填充进她的肺部,顺着血液流经全身。
她终于又回到了人间。
***
世界在醒过来的一瞬间变得嘈杂,走廊里忙乱的脚步声,人们之间的交谈声,滑轮被推动时滚动的摩擦声……
她听见鸟的鸣叫,嗅着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的气息,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带来暖融融的痒。
五感慢慢的回复,但她几乎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连驱动一根小指微微活动都变得极其困难——直到她似乎罢工多时了的痛觉神经重新兢兢业业地开始工作,令痛感立即覆盖全身。
疼痛令人从梦中清醒,无比强烈地认知到“我还活着”这个事实。
与外界的隔膜仿若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就好像灵魂被确认允许重新回到自身。
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从睫毛和眼睑的缝隙里有丝丝蓝光透露而出。
她睁开双眼,极致的蓝满盈了她的虹膜,有稍深一些的蓝色沿着蛛网一般的痕迹割裂了完整的亮蓝,给人的感觉如同隔着破碎的琉璃看着里面幽蓝的灯芯。
瞳孔像宇宙中空茫的黑洞,无一丝光亮,它周围有一圈像是星云光晕般的紫红,滴在蓝色里,不聚集也不渲染,危险而神秘。
如同破碎宝石般瑰丽的眼瞳。
它所展现给人类的是一种极度异常的、不敢直视的美丽。
无论是如幽冥鬼火般燃烧的蓝,还是如不见底深渊的黑,抑或是如毒如血般的紫红
——都令人联想到死亡。
这双眼所注视的,是不可视之物。
这双眼所倒映的,非应存于人世之物。
这双眼——
是『死』中孕育出的『生』。
是『无』中孕育出的『有』。
透过这双眼所见的,是空间到处流淌的不吉而静谧的线,密密麻麻地,将目光所及之处都覆盖上如蛛网裂纹般的纹路。
她缓慢而艰涩地转动眼珠,迟钝的如同积了灰的人偶,而视野中的一切仍被“线”所覆盖着,并非只有那里存在着“线”,所以转移视线并没有用处。
线总是在流动,没有一定。
然而又确实是存在于那个物体的某处。
仅是“存在”就令人感觉无比满足的地方,现在想来那种地方简直令人作呕,就是因为找不到第二个能令人更厌恶的气息,所以她及其容易的就分辨出来,那几乎从线里渗出来的
——『死』。
医生和护士进来了,询问的声音似乎隔了一个世界般听不真切,沿着线,他们的脖子断了,半个脑袋移了位,胳膊和手指都断裂成一段一段的,然而他们的嘴仍在开合,病历本被拿在断指中,再一晃神,医生好好的,护士也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而再看,眼前的一切又一次扭曲了。
甚至产生了整个世界都沿着线的纹路崩坏到支离破碎的幻觉。
长时间未活动的手臂缓缓抬起,稍用力就不停痉挛,然后到达双眼高度的指尖凝聚起目前所能用的最大的力量,狠狠地挖了下去。
如果要生活在这种世界里,她宁可不要这双眼睛。
"No!"略带惊慌的声音突兀得在脑中响起。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也在空中戛然静止在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异物触碰眼睛的酸涩感不由得令完好的泪腺开始工作,大滴大滴的透明液体顺着下眼睑淌下,在脸颊上留下一串绵痒的触感,水光覆盖上被不规则分割的幽蓝,反射出一片流光溢彩。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对面的医生和护士也是如此,脸上保持着发现她动作意图的惊骇,身体也维持着下意识想阻止她的趋势。
仿佛有人在这间病房中按下了遥控器,将时间静止。
但她知道并不是。
阳光下空气中的细小尘埃泛着金色到处漂浮着,微风吹拂,将洁白的窗帘卷起又下落,她的眼泪也从下巴上离开,估计已经摔碎在被子上留下了一点洇湿的痕迹,
——还有那些从未停止流动的线。
被停下的只有人。
“呼~真危险啊。”她看到她的手在松了口气的声音中远离了自己的眼睛,放在了身体的一侧,指尖泪水接触空气褪去温度后开始散发寒意。
眼睛有些不舒服。她刚这么想了一下,就感到“自己”眨了眨眼,刚刚分泌的泪水滋润了眼球,多余的被挤出,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然而这一切都不出于自身的指令,简直就像是附在了其他人的身体。
有人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意识到。
“啊,我对此感到抱歉。”温和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很容易令人升起好感,“但是事出紧急……我总不能真得看你挖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疑惑来人的身份,没有询问关于为什么阻止她这件事,她只意识到一件事——
这个人掌控了她的大脑。
“不,我不会做什么的,你别害怕。”那个人察觉到了少女的想法,他试图安抚她,却只让她陷入更深的焦虑。
这个人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哦,是的,这是我的变种能力。你也是个变种人,孩子。”
他在我大脑里。
“听着,孩子,我只是想帮助你,不要害怕自己的能力。”
他能夺走我的身体。
“不不,我不会那么做的。”
He can kill me.
“I will never do that !”
He will kill me.
“冷静一点,孩子!”
I will die.
外界的声音传达不到她的世界,刚从死的概念中醒来令她的神经脆弱又敏感,不意外地陷入了被害妄想中不可自拔。
我的身体将被夺走。
我的大脑会被碾碎。
而我的意识又将回到那里。
那死寂和绝望,而若身在那里却又只因为自身能“存在”就感受到“满足”的地方。
不要。
不要。
绝对不要。
我绝不要回到那里。
绝不会将这具收留我灵魂和意识的宽容躯体交出去……!
她的手重新动了起来,大幅度的颤抖着仿佛正与什么看不见的存在较劲,青色的血管暴起,狰狞地蜿蜒在纤弱的手臂上,她疯狂地争夺着大脑的使用权,而取得的每一分都被用来给左手下令。
她的目的是柜上与果篮放在一起的水果刀。
没人教过她,但她仿佛无师自通般的明白这就是她能摆脱大脑里的人的关键。
只需要将这把刀沿着胸口处的线刺下,
杀掉体内不应当存在的东西……!
……
……
……啊嘞?
她稍有些迷茫地感受到身上突然的轻松,而手上因为用力过猛带着整个人向柜子上扑去。
脑子还未从极度集中抢夺控制权中回过神来,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想法和力量用来刹住动作,然后一个人接住她的左手,顺着她的力气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防止了她直接撞上柜子。
她迟钝地抬头,身体突然重新回到自己控制下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那种铆足了劲准备鱼死网破,对方却一下子将网拿走令她撞了个空带来的茫然倒是令她冷静了下来。
抱着她的是那个护士,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医生依然保持着那个姿态被静止着,她将视线重新放到这个护士身上,对方将她扶好然后站在旁边好脾气地对她笑了笑。
“我很抱歉吓到你了。”即使音色不同,但温和的语气和刚刚在她脑子里的声音一样。
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对方,“You are……?”
“是我,刚刚在你大脑里的人。”
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很显然没有人在脑子里直接对她说话令她放松了不少,至少她能开始思考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