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翎城是燕宗国的一个贫困县,距离都城京陵甚远,处于国界边境处,依山却不傍水,整个县城人口一万余人 ,平民百姓以农耕为生。
深秋时节,绵延的小雨淅淅沥沥连着下了几天。
天气格外的阴冷,深夜里,龙石湾外泥泞不堪的上坡道上,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岑东林拉着架子车艰难的前行着,妻子温氏、弟媳方氏在车两侧使力推着,车上不是别的,正是岑东林高热不退的二女儿岑柠。
岑柠两日前被不明飞虫所咬,之后小腿肿的如发面馒头不说,还发起了高烧,汤药喝了不见好,其祖母岑老太断定是瘟疫,岑东林想找大夫诊断还被老娘痛骂了一顿,说这个事儿若传扬了出去,一大家子都要受到连累。
岑老太本想偷偷埋了算,二儿媳方氏却告诉她同乡的下水村有户李姓人家正在为早逝的儿子寻阴婚对象,给十两银子的报酬,岑老太一听动了心,寻思着直接埋了一个铜板也没,不如去给人配阴婚还能为家里做点贡献。
方氏悄悄去联系了这李姓人家,只说病危未言其它,听闻模样周正且还没断气,对方当即表示同意。
这不趁着夜深人静,岑老太命令儿子儿媳们把包裹严严实实的岑柠给送过去。
岑东林生性老实,温氏又怕极了婆婆,两口子在岑家干活出力最多,却始终人微言轻,根本做不了主,只得照从。
但到底是生养多年的孩子,再怎么样也不想就此断送女儿的命。
在离家前,夫妇二人私下已与女儿一起商量了对策。
在距离下水村约莫还有两三里地时,架子车上被破草席裹着的岑柠开了口,“娘,我想拉肚子。”
“憋着,等会到了李家再上茅房。”
此话出自方氏之口,她对这个勤快能干脑子灵活的侄女很不喜欢,知道她向来鬼点子多,怕节外生枝直接拒绝了。
“弟妹,二妮白天就闹肚子,人有三急,哪是人能控制的,若是不及时让她方便,弄到身上一身臭味可如何是好?”
不等方氏答话,岑东林停下了架子车。
温氏当即给女儿松绑草席,方氏也没拦着,她觉得温氏说的也有道理,只道:“就地方便,不能让她跑远,这丫头鬼精灵一个,要是让她跑掉了,咱们回去如何跟娘交差?”
“这是路上,她爹又在这,如此实在不好,不如让二妮去那边树林旁,由弟妹亲自盯着?”
见如今的岑柠虚弱的站都站不稳,方氏只当她就算有机会跑也没力气,“嫂子与我一起去。”
方氏在前方走,她是碰也不愿意碰岑柠一下,唯恐被传染了,同戴斗笠穿蓑衣的温氏一手为女儿撑着油纸伞一手搀着她在后头跟着走,三人一起朝十余米外的小树林而去,岑柠时常上山采药去卖,附近的山头都被她去过了,哪怕在这雨夜里,她也知道何处有路。
也正因此她才在这叫停了车。
温氏从怀中掏出一小袋碎银偷偷塞给了岑柠,之后用力推了一把前面正走着的方氏,岑柠见状拔腿就跑。
方氏哎哟一声猝不及防朝前趴去,摔了个狗啃泥,温氏也假意被女儿推,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这个死妮子,敢情半死不活的样子是装的!”方氏奋力爬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朝岑东林所在的方向喊道:“大哥,二妮跑了!”
架子车边的岑东林听到呼喊忙不迭的跑来,三人一起顺着岑柠跑的方向紧追过去。
尽管岑柠发着烧,一条腿也肿了,但长期的劳作干活让她格外的矫捷,加上求生的本能,她丝毫不敢怠慢,很快便不见了去向。
三人没找多远就返回了架子车边,只因山路小道众多,崎岖又滑,他们摔了好几跤不知从何追起了。
家里坐等收钱的岑老太见他们如此狼狈的回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没成吗?李家那边没相中?”
方氏一肚子气,在婆婆面前却还是得好声好气的说话:“才不是呢,是根本没到李家,半道上二妮喊着拉肚子……”
听二儿媳说完来龙去脉,岑老太骂起了温氏:“你就是头猪,解个手跑那么远,怎么不上天?东林在又怎么了?大晚上又看不见还穷讲究,这下好了,让这个瘟神跑了,指不定给我们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
温氏低着头,不敢跟婆婆还半句嘴,只能听着挨训。
岑东林说道:“娘,这外面下着雨,二妮身无分文又生着病,她也没地方可去,指定跑不远的,待天亮我们再去山上寻找。”
方氏附和着,“是啊,娘,说不定明早我们去找,直接找着的就是尸体,到时候直接送李家倒省事了。”
闻言,温氏抬头,“若是你女儿,你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惜,我生了俩儿子,这辈子没有女儿的命呀。”
温氏忍不住回:“的确,你只有儿子,不像我,儿女双全。”
方氏瞪眼欲还嘴被婆婆的不耐烦声阻止,“行了,别吵吵了,都先去睡吧,明天再找那赔钱货。”
*
岑柠自小到大多数时候都在家务农,偶尔出村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去挖野菜,但也都在家附近的几里地之内,并未去过更远的地方,眼下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朝离家远的方向奔去。
比起大山之外,她反其道而行,奔向的是大山深处。
原因有三,其一,比起外面人多的地方,大山深处更好躲身。其二,山上有草药,对求生心切的她来说是希望。其三,便是她答应爹娘的,去深山老林没人的地方,爹娘担心是真的瘟疫传染造成更多的死亡。
雨越下越大,她浑身被淋了个湿透,知道会加重病情,但她未敢歇下半步,摔倒了又爬起,跌跌撞撞的一直跑着。
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又累又昏,实在无力再前行,刚要停下休息,竟一脚踏空掉进了深坑之中,摔得她是眼冒金星浑身痛楚交加。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内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她只当这是猎人布置的陷阱,直至欲爬起的她碰到一只人手,岑柠的心跳到了嗓子口,吓得她忙缩回了手,但很快她又重新伸了过去,准确判断了手主人的三个信息,人还活着、男人、年轻。
岑柠呼喊了几声,都未得到答复,明显人是昏过去了。
自顾不暇又怕病情传染给别人的她慢慢挪到墙壁处靠着,趴在膝盖上睡了过去。
雨是何处停的不知,岑柠再睁开眼时天空已经大亮。
她似乎烧的更厉害了,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坑不是很大,却有六七尺高,这里面除了断枝残叶两块石头之外,没有任何可借助出去的工具。
岑柠看向身边不远的男人,只见他侧躺背对着她,一袭白袍被泥水以及干枯的血迹大面积浸染,墨色长发在地上散乱着。
倘若踩着他的肩膀,倒是可以出去,之后她还可把他拉上去,但现在他没醒,这可如何是好?
岑柠爬到他身旁,用手板过他的身子,看到男人面容时,她不禁一怔,看直了眼。
哪怕脸上有着少许泥污,但丝毫不影响他的相貌,她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男子。
正当岑柠端详他时,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岑柠回过神来,自觉朝后挪动离他远一些,“昨晚我也不小心掉进了这坑里……”
男人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动了动,声音低到了极点,勉勉强强能听见,“夜里你来山上作甚?”
“逃命。”她询问他,“你怎会在这坑中?”
“为人所害。”
“看你伤的不轻,还能起来吗?”
他眯着眼睛,喉头滚动:“大腿骨剧痛,动不了,应该是骨裂了。”
岑柠有些绝望,倘若他能站起来,她踩在他的肩膀上还能上去,眼下该怎么办?
如果不能及时离开这个深坑,两人都必定要死在这里。
她按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踮脚朝上方看去,瞧见坑边有两颗不粗的树。
岑柠把外衫衣服取下,用力撕成了长布条搓成绳子,但长度依旧不够,可她没有别的衣服可用了,身上只剩下了薄薄的秋衣与裤子。
她蹲下身去解男人的腰带,“借你衣服一用。”
知道她用意何在,男人配合把长袍给她。
岑柠把绳子系的结结实实,最后绑在不大的石块上,扬手在空中甩了甩,继而用力朝坑边的树边扔去,成功缠住了树干。
这端绳子长度落地还多出一大截,她把多出的这截紧紧绑在了男人腰间,方便等会拉他上去,随后岑柠拽着绳子蹬着土墙攀爬了出去。
休息了会儿,岑柠用绑石块的这端绳子紧紧系在树干上,她跪坐在地上,看向坑中的男人,说道:“你抓着绳子,我拉你上来。”
比起自己出来艰辛多了,他个子很高,又是男人,体重摆在那,将其从坑里拉上来并非易事,但岑柠知道他身受重伤,不能拉到一半丢下让其重新摔到坑里,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手心被勒的剧痛不堪,她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愣是把他从坑里拉了上来,之后岑柠瘫坐在树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不用谢,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岑柠知道他现在不能动弹,且不说会不会渴死饿死在这,这山林深处,若是遇到野兽更是凶险,若换作以往,她怎么也不会把他一人丢在此处,但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我病了,一直高烧不退,好像会传染,我也不太清楚,如今自身难保,还望公子自己多保重。”
“我懂医术,方便我给你把下脉吗?”
她把手递了过去,只见他食指中指齐齐放在了她手腕处,随后问她具体的情况,最后告诉他,“是毒虫,你这是中了慢性毒引起的高热,若再不及时治疗,有性命之忧,但不是传染病。”
闻言,她露出喜色,后又忧心急问,“公子可知治疗的法子?”
男人从袖袋拿出一瓷瓶,“这是解百毒的,你吃下很快便可解。”
岑柠忙接过,就着小水洼中的雨水吞服。
如他所说,半个时辰不到,高热退下不说,腿上所肿之处消退了不少,原本头昏无力的情况逐渐转好。
“倘若没有公子的解毒,我怕是活不了几日,家人怀疑我得了瘟疫,昨夜欲把我送去配阴婚,我爹娘偷偷放了我,这才侥幸跑了出来,原本我也以为我得了瘟疫,想着公子与我一道走,再传染了如何是好?现在我可算是放下心来了,你且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我会照顾公子到康复为止。”
“姑娘将我从坑中拉出,已救我一命,以我眼下的处境,若是没有姑娘的救援,怕是要死在坑里,我虽然救了姑娘一命,但姑娘愿意继续照顾我,等同又救了我一命,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能报答姑娘,待我以后康复,但凡是姑娘想要的,只要我能给,定让你如愿以偿。”
岑柠因为无性命之忧心情愉悦,唇角莞尔,“要你也可以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