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山市最近出了个新鲜事,秦家要给车祸后昏迷不醒的秦家二爷冲喜。

  婚礼当天,众说纷纭。

  “秦家为了给那位爷冲喜,居然给他找了个男媳妇,啧啧,这岂不是要绝后。”

  “嘘,你小声点。如果秦爷过不了这关,秦家乱起来,殃及池鱼,牵连到我们,岂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怕什么,到时候乱起来谁顾得上我们这些小喽啰。”

  明明是喜庆艳彩的婚礼,人们却各怀鬼胎。

  *

  日暮,宾客散去,秦家大宅才重回以往的安静。

  二楼婚房,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祁容站在门口。

  “小容啊,忙了一天了,你好好休息。”

  秦母穿着身酒红色的盘扣旗袍站在门口,头发整整齐齐地盘着,带着玉镯的手轻轻拍着祁容的手背,面容有些憔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祁容关上门,望向室内。

  大红色的囍字贴在墙上,喜烛成双成对,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都是冷灰色调,仿佛布置的人不敢妄动原本的布置。

  婚礼上被灌了不少酒,现在酒意上头,祁容额间隐隐抽痛。

  他揉揉太阳穴,脱下剪裁合体的高定西服,上身只穿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走到洗漱间,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倒影着他瘦削的身影。

  “哗哗”的水流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头还痛着,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疼,祁容索性将头整个埋在冷水下,胡乱地冲了下。

  冷水凉的瞬间让大脑冷却。

  祁容抹了把脸,抬起头,镜子映出他现在的模样。

  眼角、鼻头因为凉意显得微红,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底却是沉静,中和了那分迤逦,倒显得眉眼清隽起来。

  与他前世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柔和些,没有乱世里摸爬滚打染上的锋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水珠顺着他的发尾往下滴,湿答答地落尽衣领里。

  他一扯领口,一枚用红绳串着的白玉葫芦滴溜溜从他领口转了出来。

  小小一个,指肚大小,福态圆润,被红绳拴着,刚巧落在锁骨窝里。

  旁边坠着一颗红痣。

  他靠在盥洗台前,望着白玉葫芦,面上露出一抹微妙,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

  “我不想重生了。没想到我的世界居然是一本书,我被人当棋子一样摆布,太可笑了。你守护我祁家多年,也是我祁家一份子,你代我重生,也沾一沾这人间的烟火气。”

  原主自嘲地一笑,万念俱灰。

  祁容默然,他是附着在这白玉葫芦上的一抹孤魂,从数百年前就跟在祁家人身边,也算是看着原主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他望着原主即将离去的灵魂问道。

  “我是祁家最后一个人了,按理说应该将家中的手艺传承下去,你既然继承了我的身体,那也继承我家的法器店,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让他落到那人手中,免得被他糟蹋了。”

  “好。”

  祁容摩挲着白玉葫芦,镜子里倒映着他发鬓微湿的模样,潋滟的桃花眼认真而宁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会完成原主的心愿的。

  祁家是法器世家,从前有着“南林北祁”的美名,但是时局流转只剩下祁容一个独苗苗。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祁容会在冲喜无果后死于秦家内乱,而他家的法器店会低价被男主捡漏,并且附赠祁家家传的秘籍。

  就是一个给主人公送道具的工具人,跟他前世何其相似,一辈子被当做随手可丢的棋子般摆布,怨不得原主撂挑子不干了。

  *

  夜色渐深,祁容的灵魂刚刚融入身体,还不是很契合,劳累一天十分疲惫。

  换了睡袍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小心碰到了身侧温热的躯体。

  祁容一瞬间浑身紧绷,他抗拒了很久,但是如今事实明晃晃摆在他面前,无法改变。

  今天是他的婚礼,而婚礼的另一位主人公——

  是前世亲手杀了他的人。

  借着朦胧的灯光,祁容眼中倒映出对方的模样,那格外受上天钟爱的脸,哪怕此刻病身孱弱,依然威势不减,仿佛一尊沉睡的神袛。

  祁容转过身,背对着对方,手指攥紧了被子。

  这人前世救了他一命,又亲手杀了他。

  千年了,他以为时间已经洗去他所有的执念,此刻却发现,哪怕时过境迁,毒酒入腹后搅得支离破碎的痛苦在记忆深处一遍遍重演。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头又疼起来。

  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不知不觉间意识陷入昏沉。

  -

  万籁俱寂,只有钟表规律的嘀嗒着,不知不觉间时间到了凌晨。

  室内温度不知不觉间降了下来,床头柜上蒙上一层白霜。

  触感灯突兀地闪了闪,显得有些诡异。

  婚床上,青年无知无觉地睡着。

  一道常人看不见的黑色身影出现在床畔,没有影子。

  伫立许久,他颤着手一点点抚上青年的睡脸,珍而重之仿佛对待易碎的梦,又渴望他的温度又害怕他被自己碰碎。

  手指拂过祁容清雅的眉、迤逦的眼,捏着他鬓角的发,而后覆在他微微突起的喉结上,粗糙的指尖一点点捻着,皮肤表面缓缓浮现出一抹薄红……

  祁容在睡梦中蹙起眉,无意识地挣扎着。

  他逃避样皱眉侧头,想要阻拦对方的扰人。

  但是发丝散开,却无意中露出白嫩的耳垂,那耳垂中央好像女孩子的耳洞一样,点了一颗红痣。

  那看不见的东西好像被吸引了注意力,力度略重地捏了捏那枚红痣,祁容终于不耐烦了,烦躁地扬起手臂,下一刻却又被软软地压下去。

  被褥上,从床畔一侧开始,出现一丝丝诡异的皱褶,月光入内,那道透明的身影爬上来将他揽在怀里。

  青年领口处,一枚黯淡的白玉葫芦掉出来,红绳凭空转着,被那人把玩,锁骨上,那颗红痣周围也被揉红了些许。

  可惜祁容刚重生,灵魂还不稳定,不能入梦。

  男人隐忍又遗憾的呼吸声仿佛掺着冰凉的碎冰粒,在室内飘了飘散去。

  只是,祁容耳垂和锁骨上的两颗红痣越发红了。

  墙上的囍字在黑夜中染上了黑色,熄灭的喜烛挂上一抹森森白光。

  森白烛光映照下,两个长相一样的身影将青年圈在中心,仿佛围成一个与世独立的圈。

  *

  第二日醒来,祁容感觉身上乏的很,活动活动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可能是灵魂与身体还没有匹配完美,他迟疑地想着。

  秦家的医生到了,一翻检查后,医生对秦家几人摇摇头,秦君晏的情况暂时没有起色。

  秦母雍容的眉宇间不禁浮上一抹失望之意。

  祁容跟着瞧了瞧秦君晏的情况,没有开天眼,他也瞧不出有什么问题,一直沉默着。

  现场顿时响起一片好似真心诚意的哀叹声。

  走了面子过场,其他人都散了,屋内只留下秦母和祁容两个人。

  秦母笑了下,拉着祁容坐下,笑容里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风华。

  “小容啊,不用拘束,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说完,她眉眼温和地拍拍祁容的肩膀。

  “我知道,昨天是委屈你了,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都跟我说。”

  二十刚出头的青年在秦母眼中跟孩子一样,长得又俊,还是她儿子的另一半,秦母越看越喜欢,不自觉亲近他。

  “下午跟我去外面逛街怎么样?”

  “额,阿姨……”

  “叫妈。”

  祁容顿了顿,说:“妈,我得回家一趟,这些天事情有些多,我家的法器店许久不开门了,我得回去看看。还有,我最近请假有点多,要回学校找导员销假。”

  “学校?”秦母愣了下,认真打量祁容。

  晨光中,祁容眉眼温和清雅,但是那带着点肥膘的脸蛋又添了丝稚嫩和青涩。

  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孩子啊,秦母心中一软,差点想拿块糖哄哄他。

  “是我大意了,君晏毕业许多年,要是让他知道我做主给他娶了你,想必要怨我误你。”

  秦母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眼角的鱼尾纹都落寞了许多。

  “没有的事,如果不是妈做主替我还了家里三百万的债务,我现在都不知道会在做什么。”祁容安慰道。

  秦母道了声“好孩子”,拍着祁容的手说:“不说这个,你现在在哪里上学啊?”

  “就在容山脚下,容山艺术学院。”

  “诶,那倒是离家很近。小容学什么专业?”

  “民乐,主修古琴。”

  “古琴啊,很难……”

  “不难。”

  “那,大学是不是要住宿啊,你还回家吗?”

  这刚结婚,如果小容就回学校住,虽然君晏昏迷着,总让人心里不踏实,感觉像是让晏晏独守空房似的。秦母心中担忧。

  祁容微微笑道:“我走读,每天都会回家的。中午有事可能在外面休息,不来回折腾。”

  秦母闻言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身旁的窗帘在祁容的话落下后突然凭空荡漾起来,透着一股雀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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